是不急於一時。

縱是急,慕垂涼和雲卿也得給他壓下去。

說來所謂大房二房之爭雲卿素不上心。二房垂凇和垂冽加起來也不敵一個慕垂涼,所以慕老爺子隻能用慕垂涼,也隻能疼愛慕垂涼。而雲卿,她心在外頭,不在內宅,如今老爺子又有心試煉她,她對內宅之事也就更加心不在焉。

可是,阮氏要爭。阮氏一個孀居的女人,唯一一個女兒如今又身在後宮,除了慕垂涼和雲卿,她算是仰仗不住什麽了,所以單為了她自己也要爭這一口氣。慕垂涼與雲卿皆得阮氏疼愛,這等小事之上自然樂得順她意思討她歡心。於是縱垂冽看著可憐,如今她二人也不願相讓半步。

老爺子卻不知究竟偏幫於誰,嗬嗬冷笑兩聲,竟無過分苛責之意,隻道:“好在來日方長。”

言罷,便略過此事不提,轉而評起兩個娃兒的字來,因難得幾人都在跟前,便又提起銀號生意之事,吩咐垂凇垂冽要多向垂涼討教,共同打理好慕家生意,幾人雖麵色各異,卻也一並應下。

雲卿以為,昨兒蔣家之事場麵鬧得不大好看,老爺子或要責罵,或要詢問,總歸要聽她說上一二句,哪知她心裏頭將說辭都一字一字核準了,他卻沒有要提的意思。雲卿很有些琢磨不透老爺子的心思,不曉得在老爺子心裏,究竟是他已看透了她所以並不心急,還是說蔣家太太摔得不省人事根本無關緊要。

然而總歸算是順利,因垂凇垂冽和繡珠走後,雲卿又借故返回老爺子處一趟,並提起要用銀兩一事,老爺子竟想也未曾多想就答應了,雲卿可算是喜出望外。

再說蔣家太太王氏,這一跤摔得實在不輕。大夫請的是物華素有妙手回春小神仙之稱的裴家大爺裴子曜,用藥皆是最上等,可眾人伺候了整三天,紮針灌藥都試過了,人愣是沒有好轉。聽說三日之後能睜眼也能聽懂話兒,卻不能說,倒有些中風的症狀。裴子曜自是說並非大病,養則能愈,然而蔣家到底金貴些,哭天喊地軟硬兼施逼著裴子曜日日守在王氏病床前親自伺候著,裴子曜倒是出了名的好脾氣,又言醫者仁心,並不計較,然而裴氏族人,想來必定是十分不能忍受。

而蔣寬呢,蔣家人哭著喊著請了蔣寬回去,卻又要死要活地不準雲湄進門,蔣寬無法,隻得按雲卿先前提議的,將雲湄送去了呂神醫處。雲卿當天就去看過一回,呂神醫極喜雲湄婉柔和善,雲湄亦愛城北田園風光,因此相處融洽。而蔣寬則蔣家和茶莊兩頭來回跑,十分之辛苦。

如此一來,若此時對付蔣寬,可真真兒是天時地利人和。

約莫又過了三五日,雲卿便開始暗中行動了。

老爺子那裏第一批請了一千兩銀子,二百兩給了春穗兒,二百兩給了嵐園紫蘇,二百兩給了芣苢,二百兩給了孫成,二百兩給了蘇二太太柳氏,五人錯開時候,又托旁人,分好幾次在蔣寬的全馥芬買茶。春穗兒之茶小半自己喝,大半送與四族熟識的丫鬟婆子,紫蘇之茶分與嵐園眾仆,芣苢之茶留作老太太香岩寺之行用,孫成之茶散至各蘇記夥計家裏,蘇二太太柳氏之茶則收起不用。

“說到底,就是讓蔣家眼中的下等人飲用,仆從,夥計,三教九流,他們最看輕的那些子人,人人皆飲清溪茶。”雲卿安排完畢,喝茶潤嗓。

慕垂涼大不以為然,歎氣說:“太費周章了些。再者,清溪茶一名,改得實在俗氣。”

雲卿兀自玩的開心,並不理會,反倒越發興致勃勃。

五月初八,春穗兒買茶,在家自飲了幾日也待了幾回客,方開始東牆送點西院送點。因她挑嘴兒是出了名的,如今她日日皆飲清溪茶,難免帶著慕家諸多丫鬟婆子皆飲此茶。那茶又果真甘爽利口,茶香濃鬱,自然討人喜歡,已有許多人欲花錢自購。五月入夏,天氣漸熱,清溪茶中蔣寬特特添加的蒲公英、金銀花、冬淩草等涼茶之性漸漸顯效,四族下人裏越是做粗活重活的,反倒越喜歡。及至後來,春穗兒便不再自己去買,而是央與她熟識的葉四小姐去買,買了之後葉四小姐便送她許多,她再將茶送人,一點兒把柄也不留下。

五月初十,紫蘇買茶,言明了是嵐園用。卻說雲湄搬出蔣家住到茶莊後,作為娘家的嵐園和趙家都差人來看望過幾回,因紫蘇畢竟與雲湄更熟悉些,雲湄見之歡喜,蔣寬便倍加禮遇。蔣寬胸懷坦**,做茶賣茶不分三六九等,即使明知紫蘇買茶回去是散與眾仆,也沒有半分不悅,店裏幫忙的蔣家茶莊掌櫃們雖覺不當,然而不能阻攔,如此也就罷了。

五月十二,芣苢買茶,差四人分四次暗購茶葉並攜帶上山。老太太進過香後,則由阮氏出麵將那茶和一些米麵贈與香岩寺,未特特提及茶,卻送了極多。香岩寺香客眾多,寺廟得了茶自然要分與眾人同喝,如此不出半月,物華已有多人知這清溪茶,並多有讚者。如此及至六月,阮氏又送去一些子普通涼茶用的藥草,蒲公英,茵陳,金銀花,諸如此類,天氣漸熱,登山入寺拜佛多有中暑者,寺廟便用大鍋整日熬者,不間斷贈與香客用。一時漸有人品辯其味,知那清溪茶與這普通花草茶頗有相似之處了。

五月二十,孫成買茶,分多次暗購並散與先前蘇記夥計工匠,那些人居住分散,雖非大富大貴無甚名望,卻遍布在物華各處。因孫成買的多送的多,蘇記夥計多有自留一些餘下轉贈親友者,或有人飲之以為極佳,多見議論,故一時滿物華城處處可聞清溪茶香。

五月二十五,蘇二太太柳氏買茶。依雲卿之意,柳氏特特在茶莊逗留許久,及至後來等到蔣寬從蔣家回來,二人打過照麵,蘇二太太方提出買茶之事。開門迎客,蔣寬每日所見來此喝茶買茶之人不下百位,因此聽聞買茶並不十分留心,隻盼著能抽出空閑去接雲湄。哪知蘇二太太盈盈一笑,有些吃力地抱起桌上木盒放到櫃上說:“此是二百兩紋銀,一並買成咱們的新茶。”

蔣寬登時一愣,不由細細打量起蘇二太太來。說來他蔣寬的茶沿襲了蔣家祖上做茶的習慣,從產茶地到采茶時令處處都十分講究,所以那茶極好的同時也就極貴,如今他配在其中的花草茶又是重金從裴家購得,可謂裏頭每一片葉子都是上品,如此一來,這味茶便並不便宜。正因如此,雖這茶自麵世以來就賣得極好,但一個貌美婦人手捧二百兩紋銀一次全買成茶這種事,遇到了也難免會有些驚訝。

畢竟這婦人,看來不像是花二百兩紋銀買茶那種闊綽。退一步講,若真是富貴人家,又何須親自捧銀前來呢?

蔣寬便問說:“二百兩,全部,買這味‘碧波流嵐’嗎?”

蘇二太太便照著雲卿囑咐,將銀子往前推了一些,笑道:“慕*奶說,這茶極好,買這個是不會錯的。”

蔣寬臉漸漸拉下來,默不作聲看著夥計幫蘇二太太取茶,僵得半晌無話。

慕垂涼聽聞此事,烏木錯金的白扇“吧嗒”就敲在她頭頂上,嫌棄地說:“這可是有些欺人太甚了,又算計著他,又要他記得你的好。”

雲卿睨他一眼,眼波無限嬌嬈,道:“並不是喲,我就是存心膈應他來著。我今次做這麽多,都是為了有朝一日他念起今日種種,知一切都是我所為。”

慕垂涼躺在搖椅上曬著太陽,閑閑說:“存心找死麽?”

聽雲卿不答,便又晃了兩晃,說:“既各處都送了,也送一些子給蔣婉。莫要小氣了去。”

雲卿眉毛一挑,盯他半晌,噗嗤就笑了。

當晚,雲卿便帶秋蓉去了蔣婉處。帶秋蓉,其一是因這畢竟是慕垂涼之人,縱蔣婉不放在眼裏,她房裏人卻是不能太過分對待的,這其二麽,乃是因雲卿未嫁入慕家之時便親眼見過蔣婉掌摑秋蓉,因此想來在麵對蔣婉之時,眾可用之人中唯秋蓉可與她心意相通。

到了蔣婉處,蔣婉房裏大丫鬟荷枝陰著臉帶她二人進門。秋蓉果真心頭帶氣,見荷枝並無讓座倒茶之意,便自顧自將雲卿扶到第一主位上坐下,分明是要給蔣婉一個下馬威。說來如今是在蔣婉房裏,蔣婉又先進的門,若不是故作矯情理當雲卿為客蔣婉為主,但秋蓉此舉則是擺明了告訴蔣婉,說旁的無用,再怎麽,雲卿乃是正妻。也怪不得蔣婉和荷枝二人臉立刻就黑了。

禁足數月,蔣婉肌膚越發亮白,身穿一襲亮玫紅無襟廣袖曳地長裙,濃密的烏亮長發高高堆疊,上用金環金簪作飾,襯著雪白肌理、亮色羅群,簡直整個人都像在發光。而蔣婉素來傲慢,如今雲卿已入座,蔣婉便可居高臨下看她,下巴微揚,目光則向下,神色極盡輕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