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都是你自己準備的?”洪氏見她慌亂,越發問得細了,“你知道裏麵是什麽?”

雲卿一心隻盼芣苢別再說了,可她老老實實說:“是,是我自己準備的,裏麵是杜若,茉莉,還有——”

“還有什麽,”洪氏一聲哼笑,上前緊盯著芣苢說,“我們都清楚得很,不必你多說。倒是你這香囊,我看已經做好了兩隻,如今第三隻也差不多了,一次做這麽多……誰讓你做的?原是打算送給誰的?”

芣苢怯怯看了雲卿一眼,半是迷茫半是惶恐地說:“原、原是打算給*奶一隻,另兩隻分送小主和凇二奶奶……”

雲卿眼前一黑,登時就癱軟在椅子上。芣苢,芣苢!

芣苢做香囊她是知道的,因原先是她自己要做的,她雖厭針黹,但閨中女人相互之間倒是還能送些什麽?想來想去,如今六七月蚊蟲漸多,暑氣一起房中會彌散出汗味兒和融化的脂粉味兒等,所以不如就做了懸掛在床頭的香囊,雅致又實用,也顯得親昵些。隻是慕大姑娘一回來,她這長嫂難免就忙起來,於是這活計就落到了芣苢頭上。

而這件事,蒹葭和慕垂涼都知道。

雲卿恨不得此刻芣苢說不出話來,這原打算送慕大姑娘和凇二奶奶孔氏的香囊已然有異,如今已是百口莫辯了,若再多說什麽,恐怕方才扭曲成“偶然”和“不小心”的事,又會被重新認定為“有意為之”了。

洪氏卻是一門心思要“有意為之”的。

一拍桌子站起來,洪氏滿麵興奮道:“你說原就是打算送給送給小主的?所以這些子東西縱不經雲卿之手,遲早也會從雲卿房裏跑到小主房裏去?”

芣苢茫然搖頭說:“不經*奶之手?不會啊,即便送,也是*奶去送,怎會不經*奶之手……”

“雲卿去送?”洪氏麵有得色看了一眼雲卿,更加氣焰囂張逼問芣苢道,“雲卿去送,那麽……是誰讓你做的?這些東西是誰讓你做的?說!”

芣苢顯然被嚇到了,茫然看看氣勢洶洶的洪氏又看看那香囊,一副渾渾噩噩神色,見她如斯神色,裴子曜淡淡提點了一句:“芣苢姑娘,事關幾人清白,還請姑娘坦誠相告。”

一旁蒹葭低聲倒抽一口涼氣,驟然臉色慘白,顯見已經徹底明白此番凶險境況,她在旁幾乎不可抑製地看了一眼芣苢,然後咬緊牙關迅速又看向雲卿,但見雲卿虛弱地癱倒在一旁椅子上,縱慕垂涼扶著,也仿佛下一刻就會癱軟成一汪水滴答淌下來,然後蒹葭果見雲卿眼睛裏兩串眼淚如斷線的珠子突然滑落,像是聲嘶力竭地哭,卻偏偏隻是微微顫動,發不出一丁點兒聲響來。

再看看裴子曜,蒹葭便就明白了。

洪氏再度逼問,麵目幾近猙獰:“是誰——讓你——做這香囊的?說!”

芣苢原是一臉糊塗的,聽聞此言目光反倒有些飄渺,像是思緒飄得極其遙遠,遠到她自己已不能好好兒掌握住分寸了。

而旁邊,雲卿滿麵淚水,吃力得掐著慕垂涼的掌心,神色極盡痛苦。

蒹葭若有似無衝她點了個頭,接著,她按住芣苢肩膀平靜道:“二太太,是——”

“是我。”一個怯弱的聲音低低說。

雲卿拚命抓緊慕垂涼的手,乞求他哪怕能開口幫芣苢說句開脫的話,隻隨便說句什麽也是好的。裴子曜有意提點之下,今日蒹葭也好芣苢也罷,必有一個傻子要替她頂這個罪了,可洪氏如此咄咄逼人,老爺子為免家宅不寧,恐怕是更樂得隨手抓一個替罪羊先頂上去,當著裴家二人的麵兒先了結此事再說。

若如此……若如此……那芣苢她此番幾乎是注定逃不掉了……

但是慕垂涼隻是假意抹了一把她臉上的淚,緊緊將她抱在懷裏。

蒹葭一愣,僵僵看向低頭卻開口的芣苢,眼底滿是震驚。洪氏下意識追問:“誰?你說是誰?”

不止洪氏,滿堂座下眾人似乎都沒聽清楚,如今個個緊盯著芣苢。卻見芣苢抬起頭,亦是滿麵淚水,發著抖戰戰兢兢說:“是我自個兒……要做的。因、因為……前幾日*奶忙著小主探親的事,我便能得空歇歇兒,想著暑夏燥熱,人皆煩悶,晚上安眠不易,加之汗味漸重,蚊蟲漸多,若有幾個香囊墜於床柱,一來可安眠,二來可驅蚊,三來也好聞些。所以、所以才……”

洪氏自然不信,惡狠狠道:“那倒是需得你做三個?且做好了,不急著掛上去,反倒要等到三隻都做好了再掛?”

芣苢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淚,支支吾吾好一會兒子方抖抖索索開口說:“我、我自是打算給我們*奶做一個就夠了的,後來見她日夜操心小主的事,便想著不如為小主也做一個,請*奶親自送去,也略表表我們房裏人的心意。而凇二奶奶向來待下人極好,素日裏來房裏跟我們*奶說話兒,待我們下人都柔聲細氣兒溫柔可親,我便想著也給她做一個。至於為、為什麽沒把已做好的先掛上,是因為……因為這三隻香囊雖都是我做的,卻也有良莠之分,如今隻等著全部做好了,挑最好的那一個送去給小主,較好的給凇二奶奶,差一些的就隻好讓我們*奶自己留下將就著用,原是這麽打算的,所以如今三隻都在這兒了……”

“你!”洪氏急得臉色發白,脫口而出道,“雲卿,你知道這事兒吧?你必定是知道的!知道房裏人要做香囊,知道香囊裏塞了什麽東西,所以才——”

“*奶不知道,”芣苢大聲喊道,“她不知道!我沒跟她說!我還沒告訴她,她什麽都不知道!”

芣苢抖抖索索聲音發顫,一雙手或是絞著衣角,或是自己掐著手心,神色戰戰兢兢滿是惶恐,旁人看著隻覺可憐,但在有心人眼裏,說是畏罪或頂罪也並無不可。洪氏冷笑一聲,上前拿起一隻香囊一把摔到芣苢麵前。

“你說是你?”洪氏冷笑道,“你說她不知道?你這香囊用的是最上乘的杭綢蘇繡雲錦,是冽三爺在外行商時帶回來的,堪堪不過五匹,老太太那兒得了一匹,大太太、三姑奶奶、柳氏和我各得半匹,裴子鴛、蔣婉、繡珠共分一匹,垂緗、垂絡、月華、曦和共分一匹。這還是去年的事了,後來繡珠得了昕和,要找這雲錦做一件對襟半臂擺滿月酒的時候穿,挨個兒問了各房,竟都不剩多少了……這些事,你們這些個後進門的,不知道吧?那你倒是說說,你這裏怎的就有呢?!”

“是我給的,”阮氏一副疲憊又厭倦的神色,帶著些微冷意開口道,“難為你記得這樣清楚,可我雖老卻也不糊塗,當初你親自過來討雲錦,我跟你說,我房裏確然還剩,但隻有邊邊角角,不夠給昕和做件兒褂子了,然後你轉而向老太太討了我們曦和的。曦和年幼不能做主,爹娘又不照應,當時養在老太太房裏旁人也都說不上話兒,她那一份兒便就都給了你。你拿著曦和的雲錦給昕和做了件小褂子,剩下的自己做了條四合如意雲肩,風風光光排排場場辦了個滿月酒,我可說錯了沒有?”

洪氏萬萬沒想到阮氏竟當著眾人麵兒說起這些舊事,當即臉就漲成絳紫,支支吾吾半晌說不出話來。

雲卿自知阮氏是個顧大局的人,如今這當口說起此事,不會沒有用意。略一琢磨,吃力地偏頭看了一眼裴子曜,過見那溫潤如玉的男子眼底已有些微冷意——阮氏故意提曦和受欺一事,為的就是讓裴子曜辨明敵友,至少不要太幫著洪氏。

洪氏訕笑著磕磕巴巴說:“這、這都什麽時候的舊事了……哎喲誰還記得、記得住呢……而且那都是老太太做了主的,我又哪裏……”

阮氏並不理會她,接著道:“雲卿是我的兒媳婦,你說各房都已沒有了,擺明了是在等我開口。不錯,她的那一份是我給的。雲卿進門之後怎麽孝順我的有眼睛的都看得見,有一日她來我這兒伺候晨起時見到我用雲錦做的汗巾,喜歡得緊,我便叫泥融把剩下的能找到的雲錦碎料子一並都給了她。雲卿是我的兒媳婦,奉養我如同親母,我旁的好東西沒有,給她一點子邊角碎料也不行?怎麽,你現下是要說是我這雲錦自帶了元寸香,還是幹脆要說此事都是我授意的?如今夜已深了,你若有心查問不妨利索些。”

阮氏素來溫柔慈愛,縱發脾氣,也不曾如此夾槍帶棒分明反感地說話,慕大姑娘當即擔憂地看了一眼阮氏。

洪氏見慕大姑娘如此,忙滿臉堆笑說:“我便琢磨著這樣稀罕的物件兒必是太太賞的,所以這賤婢的話,才真真是不可信呢!”

說罷趕緊撇開阮氏,轉而芣苢喝道:“大太太的話,你都聽清楚了?此事你知,還是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