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卿眼看著玉染去請凇二爺和冽三爺進了門,手中不緊不慢剝一粒熟透的葡萄,待剝好了,便趁凇二爺與冽三爺請安之際塞入慕垂涼口中,嗔道:“就你話多。”

慕垂涼素不喜食酸,初初很是皺了一下眉頭,然而葡萄汁液沾染舌尖,卻是井水鎮過的冰涼沁甜,不僅一絲酸味也無,吃來還甚是消暑宜人,便知她是用了心的。目光瞥去,見她又是一副掌家者的賢惠威嚴之態,一時不由笑了,眼角眉梢都是愜意模樣,雲卿見他如是,少不得也隨之抿嘴笑開。

這工夫,凇二爺和冽三爺也請罷了安、老太太該問的也都問過了,姊妹們話起家常來。凇二爺與冽三爺自少不了要向垂緗與沈恪賀一番喜,正自說得熱鬧,老太太便嗬嗬笑道:“你們皆向她道喜,卻不知自己也要是被人道喜的人了。”

兄弟二人皆皆表示不解,老太太便著垂緗將垂冽娶親一事又說了一遍,那垂冽並非初次聽人提起娶親一事,也知此番返回物華難逃此事,便不僅絲毫不疑不拒,還為自己是否配得上趙家小姐大大惶恐了一番,待及被垂緗勸下,又重重磕頭逐一謝過老太太、太太、二太太乃至慕垂涼與雲卿等不相幹的人來,眾人便深覺這冽三爺果然謙遜乖順,一時甚讚甚喜。

那冽三爺倒罷了,凇二爺卻是素來深得老太太疼愛的,若非慕垂涼這外姓人入了族譜,凇二爺原該是慕家長子嫡孫,自然少不了被老太太等人寄予眾望,自小養大,難免就慣縱些。凇二爺不比冽三爺性子拘謹,開口便是一句:“老太太是打算向孫兒道什麽喜?”

老太太便笑:“還不是你心心念念好些日子的,原我是不肯的,可今兒既是小主說出來,自然就大不同了。”

凇二爺麵色微訝,便笑問慕大姑娘道:“好妹妹,你是打算給哥哥添份兒什麽喜?”

老太太忙道:“沒個規矩!雖是在自家,又怎能連尊卑都忘了!快快兒向小主磕頭謝罪!”

慕大姑娘忙擺了手道:“老太太萬不可如此。今日是議家事,連老太太也說聚少離多亦見生分,如今我難得回來一次,如何能再論那些?手足情深,自當兄妹相稱,實在未有不妥。二哥哥如此,妹妹便知哥哥並未拿我作外人的,二哥哥不把我當外人,我往下的話也才不致沒立場開口。”

凇二爺更是笑得俊逸,連連點頭道:“原我不過開個玩笑,正經尊卑豈敢造次?反倒是妹妹這一番話,叫哥哥聽了心中著實有幾分感動。妹妹如今高貴,哥哥原不過莽夫,本該垂簾遮麵、跪地進言的,今次卻能如此親近,顯見妹妹對咱們何等厚愛了。如此,倒叫哥哥隻得一時作狂,逆了這尊卑了!隻是……卻不知妹妹那所謂一喜,究竟是何意?”

老太太等人便哄笑起來,道:“聽口中說的也頭頭是道,原還是為了這一句!”

慕大姑娘也以絲帕掩口,抿嘴笑了,待眾人談笑稍落,方笑道:“二哥哥的心思,這幾日我在家也都聽說了。我與二嫂嫂雖不甚厚密,卻也見過她為人處世,上至掌家下至管事,真真兒是個極極出挑的,若論待二哥哥的真心,更是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了。”

凇二奶奶孔氏越發絞緊了帕子,倒是凇二爺一眼也不多看,隻是簡單道:“繡珠自然有功無過。”

孔氏勉強一笑,臉色愈加蒼白,慕大姑娘自然看見,便就撇開凇二爺,上前拉住孔氏之手做勸道:“二嫂嫂,你往日為他受累種種,二哥能有這話,也算給你一個交待了!隻是二嫂嫂也知道,我二哥哥生性張狂些,又心高氣傲,自是難被妻室管教束縛,往日裏十七八歲愛玩的年紀,這也罷了,誰家男兒又不是如此呢?可如今年齡漸長,外頭做起了買賣,膝下也有了女兒,可是到了上有老、下有小、中間兒有擔當的時候了,不能再這麽撒瘋似的成天兒往外跑了。要我說,二嫂嫂你又要掌家,又要照顧三姐兒,如今再顧他也是分身乏術,他又動了那心思,何不就順了他,給他再添一房妾罷了!一來順了他意思,留他在家裏頭,二來多個人侍奉老太太和二太太,免去你許多勞累,三來你忙不過來時,房中之事也能有人幫你解憂,自無壞處的。”

慕大姑娘這話兒理兒也不差的,若是凇二爺提在前、慕大姑娘私下去勸孔氏,孔氏恐怕也是抹淚兒聽著、隻能點頭同意的。但如今這話皆皆放到人前,又是慕大姑娘親自來勸,孔氏哪裏敢顯露一分不樂意,當下十分惶恐道:“小主說的哪裏話。二爺此事……我自是知曉,但女子出嫁從夫、夫君為天,我是萬萬不敢逆了二爺的意思的。納妾一事我已幫二爺留意著了,隻是如今未見十分好的,生怕委屈了二爺,所以遲遲未敢定下,還請小主明鑒。”

老太太等人也素覺孔氏性子軟,當不起凇二爺房裏的家,本就覺得她不甚合心,如今慕大姑娘擺明了是要插手此事,又聽孔氏如此說,便更覺幾分聽來不適了。老太太便頭一個道:“垂凇媳婦,我原是向著你的,垂凇要納妾,我一直未答應,就是怕委屈了你,而你素來謹慎守禮,一絲行差踏錯也沒有過,我哪裏能不疼你。可你這話倒是怎麽說的,萬萬不敢逆了垂凇意思?相夫教子,相夫教子,何為相?他性子狂,你便該勸他謙卑,他外頭野,你便該留他在家。若事事都順著他,自個兒隻顧生兒育女的話,哪一個女人都行,何必當初費盡心思選了你呢?”

老太太雖是指責,但說話畢竟和氣,聽來多半算是提醒,那洪氏卻直接道:“若你不行,換一個人,倒也未嚐不行。”

孔氏原想人前賣個大方,但洪氏此言一出,孔氏眼底蓄著的兩汪淚當即落下來了,眾人看著多有幾分不忍,凇二爺眼裏卻是大見不耐煩,慕大姑娘望望凇二爺,一時往下說也不是,停下來也不是,倒有些進退兩難了。

雲卿便明顯解圍地開口問道:“那麽小主今日特特提此事,莫不是幫凇二爺選好人了罷?今兒難得老太太和太太、姑娘們都在,不如就說來聽聽,興許老太太不喜歡,又興許凇二爺不願意呢?也並不是就那麽急,要這一會兒子就定下來的,大可從長計議。”

便見慕大姑娘笑道:“說到從長計議,方想起嫂嫂本是掌家之人,此事卻險些叫我一人給定下來了,如此甚是不妥。嫂嫂快些附耳上來,可聽聽我說這人是否果真合適。”

說罷來到雲卿身邊,湊到了雲卿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