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氏與梨香聞言嚇得雙雙跪地,邊頻頻磕頭邊哭喊著求饒,老太太見狀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她今兒因垂緗有喜之事原心情大好,後又為冽三爺擬定了親事,少不得心裏頭有幾分得意,如今正是眼看要為凇二爺做成一件合心合意的事,卻莫名其妙出了岔子,叫她臉麵怎麽掛得住?

孔氏與梨香隻是哭著求饒,正經的理由卻半晌也說不出個囫圇,老太太當真是越聽越煩越聽越惱,到最後當真動了怒抓起茶杯往孔氏麵前猛一摔,大喝道:“哭!旁的什麽都不會,天天年年的就隻會哭!我們慕家娶你進門是為了叫你給我老婆子哭喪的嗎?!”

這一摔一喝,堂中驟然靜下來,阮氏、洪氏與老太太房裏大丫鬟軟溪連忙上前去勸,一人道“小心身子”,一人道“不致動怒”,來來回回小聲地勸,好容易才勸得老太太坐了,軟溪忙招呼人重新換了茶盞來,又斟茶與老太太壓驚,總算是將老太太怒氣壓下來了。

然而經這麽一遭,房中情勢急轉而下。原先此事蹊蹺,孔氏縱弄丟了紙條,也斷沒人膽敢率先開口說偷梁換柱的就是她凇二奶奶孔繡珠,但她如今柔柔弱弱哭哭啼啼本是惹眾人生憐的,忽叫老太太這麽一打岔,縱有人覺得她可憐也沒人敢表露出來。

況且細細一想,這一會兒子功夫又無走動,丟了白紙確有些古怪,再者,方才她去小桌兒前給柳兒和小蘋簽字時,確然摸過紙筆,柳兒與小蘋也不是一直在她身邊兒的,她有沒有寫些其他東西又有誰知道?再者,縱柳兒和小蘋都在旁邊又如何,那本就是她自個兒的丫頭,小蘋當日忠心護主挨打一事眾人也不是都忘了的。如此這般一想,哪裏還有人願意蹚這趟渾水。

老太太雖消了大半怒氣,追究的心思卻是一分未減,她喝茶喝了半天,越喝越覺心裏頭煩悶得慌,便就直指著孔氏道:“你,你倒是給我說一說,你的白紙能哪兒去?”

孔氏早就上上下下找了即便了,若能拿得出自不必拖到現在,此一問她自回答不得,一時少不得又支支吾吾起來,老太太愈見暴躁,心煩意亂道:“垂凇,那是你媳婦,你給看一看,這紙條上字是不是你媳婦的筆跡,這梨香的名字是不是她自個兒寫上去的?”

眾人登時皆皆看向凇二爺,卻見凇二爺漫不經心抿了口茶,道:“老太太主意是好,可惜我不認識她的筆跡。”

孔氏肩膀一震,當即將頭埋得更深了。老太太見狀,便又問道:“垂涼媳婦,垂緗丫頭,你們兩個說。你們三個是在一起掌家的,平日裏少不得一起寫字記賬,恐怕是你們最清楚不過。”

“這、這……”垂緗猶疑不敢開口。

老太太一時更怒,一拍桌子咬牙道:“說!”

“回老太太話兒,”垂緗一個激靈,忙道,“是二嫂嫂筆記不假,是、是……她的字,是的。”

老太太又看向雲卿,雲卿便抿了一口茶,淡淡道:“確然是二奶奶的筆跡。但老太太說的是,我三人掌家,平日裏少不得一起寫字記賬,所以若是有心人提前拓寫下來,實在也並不稀奇。”

凇二爺與孔氏不約而同看向雲卿,前者驚中有笑,似訝然她居然替孔氏說話,後者驚中有淚,神色之中盡是感激。

“這又怎可能呢?”慕大姑娘卻道,“二哥哥是恰巧這個時候回來的,嫂嫂也是臨時想出的法子,怎會有人未卜先知知道今日咱們要寫紙條給二哥哥看?”

雲卿一時也說不得什麽,倒是二太太洪氏少不得要替自家媳婦虛辯兩句,道:“老太太這開玩笑呢不是?繡珠素來膽子小,雖我也看不慣,但這等事她到底是沒膽量做的。再說了,她也是一心要為垂凇挑一房不錯的,若她欲選梨香,豈非早就說了,何須等到現在、又把事情鬧這麽大呢?斷沒人這樣做事的。”

大太太阮氏也是勸和道:“如今沒有證據,確然疑不到繡珠的身上。這孩子縱粗心些兒弄丟了東西,也不是什麽大過錯。”

老太太當即氣得臉色發白,手指頭指著座下眾人罵道:“混賬東西,一個個隻會和稀泥!”指著阮氏道:“你是慕家大太太,出了這檔子事你不幫著想辦法,一味隻會勸和!”又指著洪氏道:“那是你兒媳婦,你自然要替她說好話,今兒不是她也就罷了,若就是她,你這當婆母的也有個管教不嚴之過!”又指著雲卿,剛要開罵,忽想起什麽,赫然直指孔氏道:“你說,你給我說說,那紙條上原先是誰?說!”

孔氏嚇得瑟瑟發抖,當即道:“是、是玉染!是二爺房裏的玉染!”

那玉染原是個本分的,萬萬沒想到今日會牽扯到自己,聞言當即臉色慘白欲跪地,她原在凇二爺邊上伺候著,卻見她雙膝尚未著地,便叫一隻手給橫腰攔住了,凇二爺抿著茶道:“礙著你什麽事了,你跪什麽跪。你這一跪,我這主子也成了管教不嚴之過了。”

這一岔子沒把老太太怒氣岔開,老太太反而想,若是今日之事沒橫生枝節,凇二爺見紙條上寫的是玉染,恐還要十分感激她、祖孫之間自更融洽和睦,這般一想,當即更存了追究到底的心。

“垂綺,你說,你寫的是不是玉染?”

慕大姑娘亦甚少見老太太如此大動肝火,便也不敢求情,直接道:“回老太太話兒,是玉染不錯,玉染她也跟了二哥哥這麽多年了,所以我才——。”

“垂涼媳婦,你說你蓋了私印,你倒是說說看,是梨香還是玉染?”

雲卿亦道:“確然是玉染。”

“垂緗,你呢?”

“回老太太話兒,正是玉染。”

老太太當即更怒,指著孔氏罵道:“那你倒是說說,從垂綺到垂涼媳婦是玉染,到垂緗手中還是玉染,你既知道是玉染,那麽到你手中也是玉染,怎麽再到垂凇手中就成了你的丫鬟梨香?你隻道垂綺隻問一句是白紙還是字便就完了,隻道垂凇好欺負,見是家裏姊妹都認定了也就不會再追究,所以瞞天過海也不會有人知道,等垂凇選了你的丫鬟做侍妾,也沒人能跟你爭跟你搶,可算是稱了你的心如了你的意了!是不是?!”

孔氏與梨香當即大驚,連連磕頭哭道:“老太太冤枉,斷不是如此的!我不知好好的玉染怎會變成了梨香,可此事當真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做的?”老太太恨道,“不是你做的,紙條難不成會憑空變化不成?”

便見孔氏身形一頓,突然朝一邊歪了一歪,因她原是磕頭磕得髻發鬆動,所以這一頓一歪反而顯得十分明顯。眾人不由都看去,隻見一旁二姑娘垂絡突然漲紅了臉,氣得話也說不出個囫圇:“二嫂嫂你、你這是什麽意思?你做的好事還要賴上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