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氏嚇得肩膀一縮,小聲分辨說:“不、不是……”

“不是?”垂絡原就是個跋扈的,又素無經曆過這等場麵,當即大怒道,“不是你瞧著我作甚?紙條經你的手出了岔子,你難自圓其說,就賴給我不成?且不說二哥哥找誰做二房跟我半點子關係都沒有,就是跟我有關係,倘若是我做的,我從大姐姐手裏接過的時候就能改了,何須又叫垂緗和你看過?”

洪氏一見自家女兒牽扯進去,當即顧不得媳婦,罵罵咧咧道:“繡珠,你和垂絡原是姑嫂,還不知她為人?如今犯得著這麽攪和麽?”

垂絡沒經過這等場麵,當即孩子氣就起來了,恨道:“我沒她這樣的嫂嫂!”

洪氏實則左右都想護著,然而老太太怒氣未消,凇二爺作壁上觀,旁的人更是看熱鬧的看熱鬧,不敢開口的不敢開口,隻怕沒人敢說句話兒了,她正心急,忽看到一旁梨香,靈機一動道:“要說紙條自繡珠手傳到垂凇手,除了垂絡,可還有另一人也碰到過,梨香,你就老實說,是不是你不甘心作丫鬟,想要爬上主子的床,所以使了這等下作的詭計?!”

於洪氏來說,此事牽扯孔氏,乃是她兒媳,是她管教不嚴之過,牽扯垂絡,乃是她女兒,莫說她心疼,也是她管教不嚴之過,思前想後皆不如盡數推到梨香身上,不僅於她八竿子打不著關係,更是能給孔氏這軟性子一些提醒。再者,梨香乃是孔氏從娘家帶過來的,如今也趁機敲打敲打孔家,免得將來垂凇納妾時孔家胡攪蠻纏地鬧事。

梨香本因牽扯自己已經磕頭磕得前額青紫,如今聽洪氏如此當即哭得更凶,隻是道:“二太太、二太太你不能這麽冤枉我……我不過見紙條恰巧落在我腳邊兒上,我本是做下人的,難道還等主子們過來彎腰撿拾不成?所以才幫忙撿起來,我……”

“你彎腰撿拾不假,可那一會兒子房裏人人都瞧著看垂凇有沒有鬧得小主身子有何閃失,想來沒有人看你究竟在做什麽,要說你來偷梁換柱最是可能了!”

見梨香分辨不得,洪氏幹脆又道:“再者,你最熟悉繡珠的字,恐怕不必拓寫,單隻要模仿她筆跡就可以惟妙惟肖,叫旁人看不出來。而且來來回回隻有你緊跟著繡珠,寫字換紙什麽的,若不是繡珠做的,倒是你最有可能。”

梨香一時百口莫辯,哭求孔氏道:“二奶奶,二奶奶您幫我說句話兒,我再怎麽、也不至作出這等事啊,求二奶奶幫我說句話兒,求二奶奶了!”

孔氏眼珠木木轉了一轉,抬頭看了看怒氣未消的老太太和一臉警惕的洪氏,又看看一旁仿佛事不關己的凇二爺與玉染,再看看自己身旁惶恐哭求的梨香,神色中盡是茫然,人也仿佛木呆呆的,半晌未說出話來。

“如此隻是推測,並無證據,”雲卿輕歎一聲,拂了拂裙子,道,“若當真誰碰過誰就有嫌疑,那麽從咱們小主,繡珠,垂絡,梨香,甚至凇二爺,可都碰過呢!如此一味猜忌下去,懷疑這個懷疑那個的,實在是有傷和氣,好好的家也要給弄散了。”

老太太“啪”一拍桌子冷道:“你這是什麽話?垂綺好好的要給自個兒哥哥添一房妾,如今鬧成這樣,她已甚是自責、甚是難過了,你還要疑心了她不成?不猜忌,不懷疑?你能耐你倒是想個法子出來!把那使了詭計的惡人揪出來,這家就散不了!”

雲卿自知老太太如今正在氣頭上,說這等話實在也不稀奇,便假意遲疑了一下。房中本就無人敢吭聲,雲卿這一打岔一沉默,老太太哪裏能順過氣兒來,當即就接著罵道:“方才倒是好大的怒氣,如今要真動腦子了倒又裝聾作啞起來了!也不知道平日裏都是怎麽掌的家,才讓家裏藏汙納垢什麽惡人都有,今兒才出了這檔子事來!”

慕垂涼淡淡看她一眼,雖不語,神色已甚是分明,他是想說:“夠了,是時候了。”

雲卿心下了然,遂起身福了福禮,對老太太道:“老太太罵的是,這一過錯我推托不了。隻是我如今不掌家,若眼下當真來查此事,會不會……”

雲卿特特遲疑了一番,便見老太太再度指著孔氏罵道:“掌家又如何,她如今倒是掌著家呢,可倒好,自己房裏事也管不好,再掌下去可是要把家都給掌散了!”繼而看著雲卿道:“你若有法子就趕緊查個通透,我便不信今兒有我在,還有哪一個敢說一個‘不’字的!”

雲卿漫不經心看過慕大姑娘,便見慕大姑娘似不在意點了個頭,雲卿遂逐一看過房中眾人,等沉默攫取了房中每一個人的目光,方輕輕淺淺道:“那就請三間空屋子,繡珠,垂絡,梨香各一間,各自先進去候著吧。”

洪氏登時就急了,上前吆喝道:“怎麽垂絡也要去?她還是小孩子,她可——”

“正是因她小,所以才要提前隔開護著,也免得被人誣陷了,二太太說是不是?”雲卿輕鬆一句話將洪氏打發了,接著便就隻等老太太發話。

老太太琢磨了一會兒,低頭看見孔氏與梨香仍抽抽搭搭哭著,心下著實厭煩。如今事情鬧成這樣,傳出去不好聽,回頭也沒法子向老爺子交代,幹脆就依了雲卿。

頭一個,垂絡。

垂絡畢竟未經過什麽事,麵上雖囂張跋扈,但顯見是有幾分緊張,見雲卿進來,頂著一口氣硬邦邦道:“反正不是我做的。”

雲卿進門坐下,徑自倒了兩杯茶,將其中一杯推向垂絡,一杯自己端起輕抿了一口。垂絡見她十分悠然,雖仍不動,但分明急了,兩步上前拍著桌子嚷道:“好好的你找我遞什麽紙*?我就該防著你的,咱們素日裏就不熟,你忽叫我做這個,我本就該防——”

“插手家裏的事,好玩兒麽?”

垂絡一愣:“什麽?”

雲卿笑道:“往日裏你沒插手過家裏的事,今兒也算頭一遭,你說說,可好玩兒嗎?”

垂絡勃然大怒:“你這話說的,是拿我當小孩子看嗎?”

但畢竟是閨中少女,見雲卿淡然自若,僵了半晌,徑自就軟了語氣,小聲道:“不好玩。”

雲卿點點頭道:“我也覺不好玩。”說罷放下茶杯,起身那帕子拭了嘴角,見垂絡盯著她瞧,便就笑了,開口道:“可就是十分好奇,你娘親二太太,仿佛一直就覺得很好玩。”

垂絡當即一愣,蹙眉問道:“你這話什麽意思?”

雲卿便笑道:“哪裏有什麽意思,就是往日裏被二太太害得太苦了,今日看見你比我當初還單純,心下實在有幾分悵然。瞧你這樣子,顯見是什麽都不知道,那也罷了,原也跟你無關的,我還不至遷怒到你身上。”

說罷轉身便要走,垂絡驚了一驚,眼見雲卿就要去開門,垂絡脫口而出道:“你不問那紙條的事嗎?你、你……難道不是來查我的嗎?”

雲卿便就笑了,轉身問她:“倒也是。那麽,是你做的麽?”

垂絡一愣,當即搖頭道:“不是,我發誓不是。”

“不是就好,”雲卿笑道,“回去吧。二太太若問起,照實說就是了。”

“你究竟是什麽意思?”垂絡疑道,“我竟覺得你句句都是話裏有話,仿佛今日叫我過來,都是為了談我娘的事。”

“提起二太太,”雲卿笑道,“那你幫我給二太太捎句話兒吧。垂絡,你是嫡出,慕家的二小姐,二太太的掌上明珠,你的命比垂緗好太多了。我還曉得當初是二太太做主令垂緗嫁入沈家的,可是沈恪那樣的男人,沈家那樣的門第,也不是每個待字閨中的小姐都有那福分能遇上的,而你,如今正是待字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