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和芣苢自然也樂得湊熱鬧,三人找了些極好的拆換首飾,裝扮得雍容華貴,然後喚了一輛簇新的馬車,除了一個車夫,還特特叫上了四個高大威武的小廝,這一來人馬也夠多陣仗也夠大了,才不緊不慢連趕路帶遊玩地往沁河邊去。

沁河水橫貫物華城而過,連濟水,通黃河,是物華城一脈生命之水。這河水古怪,上遊在高山中穿行時如千軍萬馬廝殺咆哮,水險得無人敢探,等流到物華城卻突然轉了性,變得如恭謙君子一樣溫潤儒雅又善解人意,旱時不缺水,澇時不攙和,人人也都喜愛在河邊遊玩。

雲卿和沁河水更是有諸多緣分,四歲時的逃離,七歲時的歸來,十五歲時與兩個男人的聚散,皆皆在此糾纏不清。馬車路過沁河橋時她忍不住自顧自地笑起來,當日沁河橋上慕垂涼如一個登徒子般地撞上她,誰又想得到那不過是他一手操控的一場大戲的開始。

說起來,好幾日未曾見到他了呢……

馬車晃晃悠悠地停下,芣苢打著簾子驚喜地喊:“小姐你看,好漂亮的船!”

雲卿聞言抬頭看去,隻一眼便嗤笑不言。這算哪門子壓貨的船,倒像是僅供玩樂的華麗畫舫。三桅五帆,居然是方艄的沙船,上頭描花繪葉兒張燈結彩的弄得繁複又精致,可細看了,甲板都還是舊木料子在充數呢!雲卿越是細看越覺得好笑,這麽大一單買賣,把家底兒都押上了,愣是就這麽想糊弄過去,這蘇家哪裏是她和二太太想讓它敗,她們幾乎不用動手,隻別攔著便夠它自己敗個一幹二淨了。

蘇老爺看到雲卿下馬車忙小跑過來,滿臉堆笑說:“喲,裴小姐竟親自來了!有失遠迎,有失遠迎!”邊說邊偷偷瞧雲卿臉色。

人靠衣裝馬靠鞍,雲卿今兒這打扮便是去拜見禦史夫人也不掉份兒的,難為蘇老爺一看便嚴肅了幾分。蘇老爺三次登門致歉雲卿三次將其拒之門外,是以曉得他此刻這一份忐忑從何處而來,隻故意不提,而是將目光遙遙投到那兩艘大船上,笑說:“這兩艘船很是雅致,蘇大少爺做事到底是有幾分能耐的。”

蘇老爺見她一來便提自家兒子立刻出了一身虛汗,要說他哪敢得罪裴二爺的徒弟,更別說現如今這丫頭還有慕家大少爺給出頭,一時之間隻覺牙痛,一邊訕笑著,一邊暗暗著急要如何開口。

“咦,”雲卿四下裏看看,笑問蘇老爺,“怎不見蘇大少爺?”

蘇老爺一驚,連連作揖說:“哎喲裴小姐,上回的事我家行畚真不是有意的,全賴貪多了幾杯,酒醒之後得知驚了裴小姐和雲姑娘,那可真是腸子都悔青了,哎呦呦您看……您看這……”

雲卿便笑說:“自然是喝醉了的,縱是我跟蘇大少爺不甚熟慣,也曉得蘇大少爺但凡清醒,就絕不會這麽跟我過不去,您說是不是呢蘇老爺?”

“是是是,不會,絕對不會!”蘇老爺忙不迭地點頭,一會兒工夫擦了幾回汗,他點頭之間突然望著雲卿身後一僵,半晌嚅嚅不言,雲卿粲然一笑,優雅回身。

蘇行畚站在她們身後,手上拎了個酒壺懷中擁著個美人兒對她冷笑一聲,然後伸出兩根包裹嚴密的手指頭說:“要早知道裴小姐是慕大少爺的人,我當然沒膽量跟裴小姐過不去了。”

“瞧蘇大少爺這話說的,倒是很看得起慕家少爺,全然不把我放在眼裏呢!”雲卿笑著看看那兩條翻新的船說,“船不錯,不過來到沁河邊,就難免想起七夕鬥燈當日和蘇少爺說的話。你大約是不曉得,我這個人向來說得到做的到。”

蘇行畚神色一凜,當日七夕鬥燈雲卿就說過要他看好自己的嘴巴,說了不該說的話會讓他把封口的三百兩銀子連本帶利吐出來,不過現在加上她那個姑姑的事隻怕事情就沒那麽簡單了。

蘇行畚眼睛提溜亂轉地迅速思索著,她懷中女人卻先煩了,盯著雲卿這邊水蛇腰一搖就攀著蘇行畚嬌聲說:“蘇大爺,這人誰啊?敢跟蘇大爺說這麽不知天高地厚的話,可是不想在這物華城裏頭混了?蘇大爺您消消氣,別跟這種人一般見識,我可還等著蘇大爺您帶我上船敲大鼓呢,您說咱們這是走不走了啊?”

蘇行畚一聽頓時眉開眼笑,一把摟緊了懷中女人大笑一聲說:“好好好,當然走,咱們這就去敲大鼓!”然後打橫將懷中女人一抱,便聽得那女人咯咯一陣嬌笑,兩人竟就這麽不管不顧地上船了。

蘇老爺又是一頭冷汗,雲卿也覺沒意思,點頭說:“蘇老爺快去忙吧,我在這裏看看景兒,船開了便走。”

蘇老爺忙不迭地點頭去了。

不一會兒蘇行畚便和那女人一道出現在為首的那艘船的船頭上,按照物華城的規矩,開船遠行之前那是要擊鼓放鞭祭水神的。沁河旁邊兒圍觀的人多了去了,人人都等著聽祭文、燒高香、擊大鼓、放鞭炮,不曾想那二人往船頭上一站,竟什麽也不說,咚咚先敲起大鼓玩兒了。

雲卿嗤笑一聲,吩咐說:“走吧,不看了。”

芣苢忙跟上,雲裏霧裏問:“怎麽不看了啊,咱們今兒是來幹嘛來了?我怎麽覺得什麽都沒幹呢?”

蒹葭自然清楚,便隻是淺笑著扶雲卿上馬車。雲卿打開了馬車側旁的簾子,聽著四下裏議論紛紛又看著船頭上那女子咯咯亂笑衣衫半亂,笑道:“野史裏頭有個故事,說李密行軍,派手下大將單雄信打先鋒,單雄信自然是英勇善戰在沙場廝殺,可巧李密帶去了他新納的蕭妃娘娘。蕭妃在城牆裏頭看著外頭一群人廝殺,覺得好生沒趣,就央著要打鼓,嗬,蘇行畚是要做李密呢……”

蒹葭也是笑:“有這樣的大少爺,真是不用我們費什麽心。今兒這事我回頭會告訴二太太好叫她安心。”

馬車已經開始前行,船上蘇行畚意氣風發,和那女子公然廝打做一團,然後一同大笑著進船艙了。接著連祭文也未曾宣讀,隻蘇老爺蹬蹬跑上去匆匆敬了一炷香,緊接著直接放了鞭炮就開船了。

雲卿放下簾子,聽芣苢著急問:“打鼓又怎麽了?不能打嗎?”

雲卿和蒹葭相視一笑,蒹葭拉了芣苢坐穩了說:“那是軍鼓,行軍打仗廝殺嘈雜,是要靠軍鼓掌控進退緩急,是通傳訊息的,哪裏能亂敲呢?蘇大少爺雖不行軍打仗,可是這麽重要一單買賣,卻帶了個女人如此胡鬧,和那李密戰場胡來卻也沒什麽分別。”

芣苢想了好大一會兒,又歪頭問:“可這樣子就行了麽?我以為小姐要帶我們看什麽有趣兒的呢,竟這麽就讓他們走了?”

“走不了多久,”雲卿琢磨了一下,確定地說,“那船是別人棄之不用的,這船造價不菲,若不是真的不能用了別人也不會賤價賣給他們。有趣兒的在這裏是瞧不到了,不過你若願意候在蘇記門口等,最多一個月就會有。”

說是如此,雲卿仍然不敢大意,一邊叫人通知孫成做準備,另一邊自己天天去全馥芬盯著。這裏雖說是慕垂涼拿的銀子蔣寬開的店,但這兩位大爺倒是很久不在那裏出現,隻是可惜一個叫宋長庚的少年倒不曾少見了。

“抱歉雲姑娘,爺臨走之前特特交代了,要小的拿命保護您。”

“走?他走哪兒了?他的傷……”

“傷得很重,可是誰也攔不住。說要早點兒安排周全,因為爺想娶您,等不及了……”

“……”

到了月底,慕垂涼依舊沒有回來的意思。隻是九月底天就發涼,全馥芬的客人是越發地少了。知道慕垂涼一直派人保護著,雲卿出門便隻帶蒹葭和芣苢,讓杜衡和杜仲將她們送到全馥芬便好。長庚實在是照顧周到,將這裏味道好的糕點和茶皆皆拿來給她們品嚐,雲卿要給銀子,他頭一次不要,但雲卿硬要給他便照樣兒收。

雲卿清閑又安逸的好日子很快就到了頭。十月初的時候,沒等蘇記的消息傳來,物華城卻讓另一顆石子驚起層層波瀾——蔣寬公然去嵐園求親了。

雲卿在全馥芬聽到這個消息簡直不知該作何反應,別的不說,裴子曜還日日在嵐園外頭守著呢,現在倒熱鬧了,蔣裴葉慕四族之中竟然有兩個嫡子在嵐園外頭候著求親。這倒全然不必雲卿再費盡心思為她們抬高身價了,這兩個大少爺這麽一去,真是滿城談論的都是她們姑侄倆了。

“小姐,”芣苢還是坐不住,放下栗子麵兒小餑餑焦急地問,“咱們要不要回嵐園看看啊?二爺不在,蔣少爺來求親,可叫誰擔著呢?”

雲卿看看一臉清閑的宋長庚,照舊吃著東西說:“商陸哥哥是嵐園管家,他自會安排的。不急,這事隻看我姑姑怎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