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情之請?”盧府尹摩挲著茶杯,等雲卿開口。

雲卿曉得這件事牽連到物華四族內裴、葉兩家,影響深遠,府尹大人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經是仁至義盡,又怎會願意引火燒身,忙解釋說:“隻是想請大人屆時親自坐鎮,並將嵐園暫時保護起來。”

盧府尹沉吟不語。

雲卿瞧他未曾答應卻也未曾拒絕,略頓片刻,親手為盧府尹續了茶接著說:“大人可是覺得雲卿這要求過分了麽?”

盧府尹抿一口茶,聽不出喜怒地說:“未免興師動眾了。”

雲卿便道:“雲卿原也不敢妄言妄動。畢竟咱們物華城裏隻因皇上惜才就單賞了個園子的,百年來隻有我師傅這一個,莫說大人您沒得借鑒,連我這個所謂的嵐園小主人,也生怕一著不慎開錯了先河,叫後來人嘲笑呢!可私心裏又想著,我師傅畢竟是皇上屢次稱讚過的,皇上想不起來便罷了,若是有朝一日想起來順口那麽一問,發現斯人已逝,人去樓空,唯獨後世料理上留了七七八八的話柄……這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怪罪下來,誰又扛得住呢!”

盧府尹麵色越發凝重了。和皇上這邊比起來,得罪裴家實不算什麽大事,可最好的辦法自然是誰都不得罪,畢竟天高皇帝遠,強龍也壓不過地頭蛇。

這時候,蒹葭在外頭叩門說:“小姐,蒹葭有急事稟報!”

雲卿料得盧府尹此番定要好一番權衡,此時再去引導做勸興許要惹人疑問惹人嫌了,於是幹脆致了歉出門,獨留盧府尹一人好好考慮。

蒹葭罕見地在門外急躁地來回踱步,她本是穩重的人,雲卿都甚少見她心慌意亂至此。明明是急報,可雲卿人已出門她還不曉得,直到雲卿輕喚她一聲,她才一個凜然上前拉住雲卿將她遠遠帶到一旁無人之處。

這裏是嵐園“十丈紅塵”的正廳,門外是一方半圓的白石磚平台,再往邊上便是怪石嶙峋堆疊成山,石山之外則是水榭廊台的蘇州園林景致。草木凋零,落雪成景,此處像是一幅柔和的水墨畫卷。蒹葭直拉她到假山深處才壓低了聲音急切地說:“小姐,咱們嵐園何時得罪過蔣家大小姐麽?”

雲卿一愣,蔣家大小姐……不就是蔣婉?

“蔣寬的長姊、慕垂涼的二姨太蔣婉?”

蒹葭急切道:“正是這位蔣婉!”

“得罪?”雲卿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前思後想了一番,說,“隻在七夕鬥燈時見過一麵,話也未曾多說的,怎麽了?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蒹葭抓著雲卿的手急問:“近日裏呢?再好好想想,是不是跟蔣少爺還是慕少爺哪件事沒處理妥當,否則人家怎會帶人逼上門來!”

“蔣婉?逼上門來?”雲卿簡直難以置信。蔣寬這邊雖說鬧翻,但蔣寬一怒之下傷到芣苢,雲卿沒去找他算賬已算客氣了,哪裏輪得到蔣婉為他出頭?再說慕垂涼這邊,別說他們還什麽都沒有,縱是當初有什麽,慕垂涼言明年底回來、現在早已回到物華城不僅插手她和裴家的事還對她避而不見,也根本談不上什麽了。

不過,這來的倒真是時候,簡直讓雲卿忍不住拍手叫好。

“小姐你怎麽一點不擔心呢!蔣家大小姐可是驕橫得厲害,連肩輿都不下,隻說要見你,還打傷了咱們幾個守衛。商陸總管怕衝撞了盧府尹幾番攔著,卻也快要頂不住了,小姐你還是快些拿個主意吧!”

還打傷了人?雲卿不得不慎重起來了,當即問道:“外頭可有人湊熱鬧圍觀麽?”

“蔣家的大小姐、慕家孫少爺的二姨太親自率人逼上門來,怎可能沒人湊熱鬧,早就圍的水泄不通了!”

再沒有更好的運氣了!雲卿立刻吩咐說:“你讓商陸哥哥當眾告訴蔣婉,說嵐園有變,蔣婉絕對不可以進來,但我馬上就出去,若想見我就請她稍等片刻。切記要當眾大聲說,快去!”

蒹葭雖不解其意,但也領命匆匆離去了。雲卿穩了穩心思,轉身就回“十丈紅塵”正廳。

她一進門,便看到矮胖的盧府尹負手踱步,看到她進門,盧府尹頓住腳步抬頭看她,審視半晌方道:“裴小姐一開始的提議,本府心下明白,那些個字句卻記不得了。”

雲卿心下立刻舒了一口氣,道:“雲卿先前是想著,我嵐園雖比不得那些望族,但到底是禦賜的園子,來也好走也罷,總要做的妥妥帖帖才不會惹人非議,所以一來想請大人親自坐鎮看著雲卿離開,免得有人說大人徇私枉法,平白落人口實;二來想請大人派人暫時將嵐園保護起來,免得群龍無首,不怕嵐園自亂陣腳,倒怕旁人趁虛而入,不定左了聖意呢!不需太久,一切等大人呈上的折子得了禦筆朱批,再請大人根據聖意定奪。”

盧府尹點頭,道:“好,原是本府職責所在。”

雲卿當即大喜,感激地行了個禮說:“多謝大人成全,雲卿現在就離開嵐園!”

盧府尹驚訝,看她急切模樣不免問:“怎的你已收拾妥當了?不急這一刻半刻。”

雲卿忙說:“雲卿有的,哪件不是屬於嵐園的?又怎敢私自帶出嵐園外?況且大人既來一次,亦不敢叨擾大人再度奔波,所以就在今日、就在此刻!大人先請!”

雲卿執意強調,盧府尹自知必有深意,便不再多做推辭,隨她一路來到了嵐園大門口。沒等守衛們打開大門雲卿便聽得嬌媚的一聲譏笑:“商陸商陸,是一味藥材吧?《別錄》有載,商陸者,‘酸,有毒’,又載曰,‘療胸中邪氣,水腫,痿痹,腹滿洪直,疏五髒,散水氣。’嗬,祛邪疏散,好大的口氣呢!”

門緩緩打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抹耀眼的海棠媚紅,輕盈飄渺,熠熠生輝,映得茫茫雪地和灰瓦白牆黯然失色。仔細一看,隻見白藤木肩輿上斜斜倚著個嬌媚的美人兒,一張白嫩無暇的桃心臉上嵌著一雙烏黑靈動的眼珠子,眉眼似偏狹長,一顰一笑十足了嫵媚,可神色又著實高傲,眼角眉梢微微一挑便化嫵媚為淩厲。她整個人身上散漫慵懶地浮著一層不怒自威的高貴,隻怕再沒眼力勁兒的人,都不敢在此放肆。

他們這一出門,外頭幾人神色各異。商陸是略鬆了一口氣,蒹葭則更為擔心,蔣婉和盧府尹目光相接,彼此神色都見一絲驚訝。

雲卿倒沒心思聽他們客套,搶先說:“雲卿見過蔣大小姐!”

話說完方想起蔣婉早已出嫁,如此問好已不大合適了。但蔣婉絲毫不覺有異,而是冷笑著輕哼一聲說:“可算是出來了!抬起頭來,讓我瞧一瞧是什麽樣的可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