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卿看著裴子曜明明要發作,卻礙著蔣婉在場拚命忍著,心裏沒來由一陣蒼涼。裴家葉家的聯姻會導致四族內部力量失衡,身為裴家的嫡長子,裴子曜自然不願在再此刻得罪蔣家和慕家的任何人。現如今蔣婉在這兒,裴子曜一忍再忍,雲卿便不由想,若是她與裴子曜沒有鬧翻,他也會由著蔣婉欺負她麽?

這念頭倒真是有些犯傻了。再說了,她挑釁蔣婉,算下來也是利用蔣婉攔著裴子曜,她不比他少惡毒多少。

他們終是走到這一步了。

蔣婉殷紅小口抿著,唇角牽出一線笑意,泛著桃花眼等她回答,雲卿便平靜笑道:“似乎是要流落街頭呢……那麽是否如雲卿所料,蔣大小姐你十分欣慰呢?”

“嗬!”蔣婉毫不遮掩她的幸災樂禍,她嫵媚笑道,“還真是呢!雲姑娘真是機靈,怪不得討人喜歡。”

雲卿亦不客氣,盈盈福禮淺笑道謝:“謝蔣小姐盛讚。”

這一來,場麵更冷、周圍議論之聲更大了。自七夕鬥燈雲卿名動物華開始,她走的每一步都讓自己地位更加尊崇,卻在一日之間跌入穀底,旁人少不了要唏噓感慨。隻是盧府尹不願再生枝節,即刻說道:“本府今兒來,就是親自送裴小姐暫時離開嵐園的。裴小姐請!”

雲卿居高臨下,笑看裴子曜麵色灰敗。

一招既過,高下立見。他不是她的對手。

雲卿道:“多謝大人。承蒙師傅厚愛雲卿得以入住嵐園七八載,現如今師傅不在,雲卿亦需離開,雖不敢揣測聖意妄估嵐園去留,但嵐園諸事想必需得安排妥當了。懇請大人恩準。”

“可以,”盧府尹道,“一刻鍾時間,裴小姐請便。”

裴子曜目光在蔣婉身上停留片刻,明顯忍耐了一番才沒有在雲卿轉身之際衝上前去,隻得眼睜睜看著雲卿帶商陸和紫蘇昂首走進大門。

“我知你們疑問眾多,今兒是我不好,沒能提前跟你們把事情說清楚。”

商陸等人跟著雲卿匆匆走進內院,回道:“這倒無妨。不過小姐你想做什麽,說與我們聽聽,興許我們幫得上忙呢。”

進了拾雲軒雲卿將門關上,然後將裴家的心思一點一點細細說了,最後歉然說:“我曉得自嵐園落成之日起,商陸哥哥和紫蘇姐姐便一直住在嵐園了,今兒卻要因為我,因為這麽件小事讓大家不得不暫且離開。雲卿心裏著實愧疚難當。”

紫蘇一臉厭惡,開口便是句罵:“這裴家,居然使這麽下作的手段逼婚!”

商陸是精明人,安慰紫蘇說:“你也不必生氣,鬧大了也好,興許這麽鬧大了,原本三五年不打算回家的二爺一急之下就回來了呢!小姐以退為進,請盧府尹出麵,至少保住嵐園不被裴家人霸占。”

“是啊!”雲卿歎氣,“總歸我是徒弟,裴家卻是師傅骨血至親,雖是從族譜中劃掉了的,但我真是怕一個不小心讓裴家暫且入主嵐園。你們也曉得我師傅有多不想讓裴家人進咱們園子。”

商陸安慰說:“如此甚好,咱們住不得,旁人也糟踐不得,等二爺回來了,這裏還是一個好端端的嵐園,也算我與紫蘇沒有失職。隻是不知小姐你接下來怎麽打算?裴家那邊,又要如何應對呢?”

這一點雲卿倒不擔心,反倒有些釋然說:“商陸哥哥和紫蘇姐姐站在我這邊,我也就放心了。我原是這樣想的,咱們嵐園原本仆從便不多,現在長工短工全部加起來也不足五十人,想歇息幾日的便讓他們暫且回家歇著,願意做工的,就先去蘇記燈籠坊幫忙。商陸哥哥你便飛鴿傳書到我師傅各地朋友處告知此事,引我師傅回來一趟。而紫蘇姐姐你,委屈姐姐隨我姑姑去禦史府小住,好生照料我姑姑。”

“那麽小姐你呢?”紫蘇問,“不隨我一道去禦史府暫避麽?”

雲卿笑:“躲?不必,隻有眾目睽睽之下,裴家才不敢拿我怎麽樣。”

商陸讚:“小姐做事甚是穩妥。一切便聽小姐吩咐。”

一刻鍾後,雲卿帶著嵐園近五十人跨出嵐園大門。

門外眾人不減反增,卻是蔣婉已不在原地了。雲卿當真是琢磨不透蔣婉的來意,但卻知道,今兒二人如此針鋒相對了一把,她必定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了。

還是先應付眼前的好。雲卿笑道:“行囊皆皆在此,請大人查看。”

盧府尹道:“本府信得過裴二爺其人,亦信得過裴二爺一手教出來的徒弟。”然後不再多言,直接吩咐下去,令捕快們幹淨利落即刻封了嵐園。

而裴子曜並未攔著,卻在雲卿向盧府尹道謝、轉身欲離開時開口了。

“裴小姐,能否借一步說話?”

他目光深不可測,清俊的一張臉帶著淺淺的陰翳,黑色長衫籠著一團沉暗的空氣,將他整個人變得壓抑而不可親近。

雲卿笑道:“抱歉,不可以。裴少爺你是讀書人,必然比我更知曉什麽叫做信,什麽叫做義,今兒我雲卿雖說落到如此地步,也絕不敢背信棄義,置這些對嵐園忠心耿耿的人於不顧。所以寧可左了裴少爺的麵子,現下也要先把這些人安置妥當,還請裴少爺海涵則個。”

信、義!裴子曜身子一僵,微微揚起臉膩著雲卿,麵色比冬日陰沉沉的天還要蒼白。

“不愧是我二叔教出來的好徒兒,”裴子曜目光幽深,神色莫辨,道,“二叔既然不在了,我裴家於情於理都該照料一二,也算是有信有義。此番前來,便是想邀裴小姐和嵐園眾人到裴家做客。”

圍觀眾人一半都開始點頭稱讚,人人皆道裴家果真是仁善可嘉的,裴少爺其人果真是仁義禮信的,真不愧是物華裴氏。

雲卿聽著眾人稱讚,忍不住走近裴子曜,看著他驚訝的神色忍不住笑說:“多謝裴少爺。不過我師傅畢竟是從裴家族譜上除了名的,要論起來,我們嵐園和裴家可是毫無瓜葛的,冒昧打擾,不合適吧?”

裴子曜臉色不好,一直都不好,近看之下更覺蒼白憔悴。他們甚至很久沒有距離如此之近過,仿佛伸出一隻手臂,便可把對方緊擁在懷。裴子曜神色有些恍惚,一隻手驀然伸出,雲卿未曾察覺,險些讓裴子曜給抓住了手臂,可他手伸到一半,卻僵在了半空中。

冷風穿過裴子曜的手,雲卿低頭,看見那指尖凍得通紅。本就是養尊處優的少爺,若非他糟踐自己,又怎會弄成這樣。

“合適,”裴子曜固執地說,“二叔搬出來之前,連商陸紫蘇等人也是住在裴家的,現如今不過回到原點,又有什麽不可以呢?”

雲卿恨足了裴子曜的算計,卻又不能看到他將自己束縛至此,忍不住移開目光,勉強一笑說:“原點麽?找不到了,回不去了。”

裴子曜聞言,目光竟像是被火燙傷似的一個哆嗦,失措喊道:“雲卿……”

“裴少爺!”雲卿蹙眉躲過裴子曜再度伸過來的手。

眾人見此麵麵相覷,不久之後終於有人想起來,裴家大少爺裴子曜和嵐園小姐雲卿之間的關係,遠不是裴家老爺和嵐園老爺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那麽簡單,當初裴子曜在嵐園像個傻子一樣固執地求了那麽久的親,原以為是一廂情願,現如今見此番場景,不由猜測起二人關係。

雲卿聽得旁人開始議論紛紛、盧府尹也開始麵有疑色,一時開始有些煩躁。她這幾日身子不爽快,現如今更是覺得心焦氣躁,胸悶氣短,手腳也有些虛軟無力了。

“走吧!”她回頭吩咐。

“雲卿!”裴子曜一把抓住她手臂失聲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