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卿為商陸斟了茶,待他喝了兩口稍稍平靜些了,才盈盈一笑說:“哥哥,我可不是怕他們。我是下套兒的獵人,怕不了那些狼蟲虎豹。不過有些事總需得審時度勢,比方說在站得不夠高不夠穩的時候,哪裏方便給自己樹敵太多呢?至於什麽看花看鳥做繡活兒,哥哥,那可不是雲卿。”

商陸盯著她看,一臉怒其不爭,最後才硬邦邦說:“我找人在破廟附近盯著,不準不答應。”

雲卿忙說:“知道商陸哥哥最疼我、一心為我好,我哪還敢說什麽不答應。哥哥想吃什麽?我去做。”

她這撒嬌沒讓商陸開心起來,倒惹得另一位不速之客笑話她。雲湄在小廚房口摘下厚厚的毛皮鬥篷遞給下人,上前捏捏她臉說:“商陸可都跟我說了,你呀,又氣他!”

“姑姑!”雲卿驚喜,“你怎麽來了?”

雲湄自成為禦史大人義女之後,雲卿便常常催促她多往那邊走,現下嵐園出了事更是幾番相勸讓她別回來。雲湄素來認為自己不如雲卿聰明,又常常念著雲卿嫡長女的身份,所以雲卿說什麽便是什麽,如此一來,兩人可有些日子沒見了。

“臨近年關了,總是掛記著你,可你說了讓我少去廟裏,所以我便來商陸這裏問一問。”雲湄上上下下打量她,像是怎麽也看不夠似的。

雲卿拉了雲湄手說:“這下看見了可算是放心了吧?我好好的,你別擔心我,對了,禦史大人家怎麽樣?禦史夫人的病好一些了嗎?她可疼你嗎?趙家可有人欺負你麽?……”

雲湄點了她額頭柔聲說:“湯要糊了!快盛了湯吃飯,咱們慢慢說。”

她和蒹葭做了黃燜肉,蒜蓉排骨,紅燒獅子頭,和蛋黃焗南瓜,最後還有一個老鴨湯,都是商陸愛吃的東西。商陸盯了一眼她的美食計,翻眼表示不為所動。

姑侄倆一個撒嬌一個作勸,好容易讓商陸懂了筷子,可看著雲卿仍然隻能用左手拿筷子又忍不住連連叮囑:“你做事穩著些,盡叫人操心!”

“是是是,全聽哥哥你的!”雲卿忙點頭應下,並夾了大塊排骨獻殷勤。

飯桌上,雲湄略提了幾句在趙禦史家的事。原來慕垂涼不止安排趙禦史收雲湄為義女,還時不時親自上門做客,明裏暗裏抬高雲湄,讓人不敢小瞧了她。

“那……那最近呢?”

“最近倒不去了,”雲湄說,“聽義父說是病了,病的可不輕呢!”

雲卿心中一陣悵然。

雲湄撥弄著筷子,左右看看,不等說話臉就先微微一紅,柔聲說:“還有件事,需得讓你知道。”

“呃……什麽?”雲卿回了神兒,亦察覺雲湄異樣,便擱了筷子欲聽下文。

雲湄說:“蔣家大少爺……去趙家提親了,義父和義母還有整個趙家,都知道了。”

“蔣寬?”雲卿難免要詫異。照蔣婉當初說的,蔣寬應當是聽了雲湄幾句話才垮了的,怎麽這麽快就重整旗鼓再次登門提親了?難不成蔣婉真是知之甚少順了個便來尋事的?她也不像那麽清閑的人哪!

看著雲卿神色幾番變化,雲湄臉上紅暈漸漸消減,最後竟是比先前還偏蒼白一些,她拉了雲卿手說:“我先前跟你說,我很笨,幫不了你什麽,可絕不會成為你的後顧之憂。這樁婚事,若你答應,我從此便是蔣家人,你若不答應,我這就回去跟義父義母稟明心誌。”

雲卿和商陸相視一眼,商陸立刻借口說忙告辭了,獨留她們姑侄倆在房裏。

“姑姑,”雲卿說,“你怎麽能這樣想呢?我們能自己選夫婿,這是多麽難得的事,若是咱們夏家還在,怕是咱們兩個都隻有被人安排的命。這樣好的事,你倒又胡思亂想起來了麽?什麽後顧之憂,什麽幫不了我,姑姑你隻有過的好好的那才是幫了我最大的忙呢!可是姑姑你,你……可願意嫁給蔣寬麽?”

雲湄低著頭,臉色再度一層一層暈染起胭脂紅來,她小聲說:“蔣家……也是咱們夏家的仇人之一,蔣寬又是蔣家的嫡長子……”

“姑姑,這些事我自有分寸。你隻需說你願不願跟了蔣寬,其他的,容我來安排。”

雲湄也不答話,輕輕柔柔歎了一聲,說:“罷了,還是等二爺回來再說吧。”

畢竟她們二人在嵐園住了那麽久,等裴二爺回來再說也是情理之中的,雲卿也就不好再問。末了,雲卿又將蘇行畚的事細細同雲湄說了,囑咐她近日裏不要離開禦史大人家。

出了門,商陸不在,蒹葭和雲湄的丫鬟巧綠在一處候著。巧綠知道雲湄最怕冷,等雲湄一出門便將她的毛皮大氅裹在了她身上,雲卿便幫雲湄係上鬥篷的帶子,卻看到蓬鬆的絨毛裏粘著一片濃翠欲滴的柳葉。

她手一抖,抬起頭來看雲湄,雲湄正幫她扣上帽子,同時絮絮叨叨地囑咐蒹葭:“……那廟破舊,你們晚上蓋好被子。生了炭火呢可就要記得通風。對了,盯著她,不許她玩兒雪,去年可把手都凍腫了呢……”

蒹葭自然是一一應下。雲湄交代著交代著發覺雲卿頓住手呆呆地盯著她看,便低頭柔聲問:“怎麽了?”

雲卿心裏突然**起大大的漣漪,一時氣短地說:“沒、沒事……”然後匆匆係好帶子,吩咐巧綠好生將雲湄送回府上。

從商陸落腳處回來,雲卿便直接打道回府——那個暫且容身的破廟。

春穗兒一見她進來便上前扶她,吱吱喳喳說:“小姐可算是回來了,餓不餓,快嚐嚐我們做的飯菜!”

四下裏一看,這幾個姑娘果真伶俐,才不大的工夫就將小小的破廟收拾地井然有序。其實她與蒹葭也見不得髒亂,但幾個姑娘不止收拾了,還掛上了雲卿百無聊賴時作出來的字畫,甚至牆角窗台上還有供瓶的三兩枝臘梅,當真是妙得很。

秋蓉說:“雖說住不了多久,可總歸是小姐落腳的地兒,閨房總得有些閨房的樣子,所以我們便自作主張了,還請小姐不要見怪。”

“哪裏會呢,”雲卿忙說,“我喜歡得緊。”

春穗兒端了飯菜出來,聞言插嘴說:“小姐喜歡嗎?我家爺也最喜歡臘梅,書房臥房都供著呢,且不愛白梅不愛粉梅也不愛碧梅,單就喜歡這一團火似的臘梅,呶,就瓶中供著的這種!”

雲卿左右看看春穗兒和秋蓉,卻隻能拿了碗筷才借著由頭說:“多謝你們。”

秋蓉平和地笑說:“快吃吧,因不曉得小姐愛吃什麽,所以做的都是我家爺和大太太愛吃的。”

“對對對,”春穗兒又歡快地說,“這個是清拌萵筍,這個是地三鮮,都是大太太愛吃的,太太禮佛,吃素。至於爺,不愛吃甜膩的,不愛吃酸澀的,其他倒不挑嘴,清清淡淡簡簡單單就好。”

這裏說的大太太自然是慕垂涼到慕家的養母,慕家長房媳婦阮氏。阮氏相公去得早,膝下隻有一女,能仰仗的也隻有慕垂涼,聽秋蓉說的,兩人那是真真兒如親母子一般。

記下了二人喜好,春穗兒和秋蓉便不多說什麽。這一次一點,像小時候師傅授業一樣,也頗為有趣。隻是到了最後她才不甚在意地囑咐說:“臨近年關,街上亂了些。想來你們平日裏也不大出門,若真想出去走一走的,不妨叫蒹葭隨你們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