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穗兒咯咯一笑,說:“爺吩咐了,說臨近年關,怕有叫花子硬往咱們這裏湊。要我們幾個守著這兒,散粥也好散銀子也好,總歸是不準讓人打擾到小姐你。”

這個人真是……雲卿真是服了他的細致周到,一想如此也好,遂點頭笑了。

春穗兒秋蓉等人是領了命來的,除了明麵兒上的照料,更重要的是讓雲卿熟悉慕家的一切,如此一來她們四人自然遇不到蘇行畚,雲卿也就放心了。

話說蔣寬這廂,自那日全馥芬見過雲卿之後便整日裏神色懨懨,店小二雖不是蔣家人,但一來二往的跟蔣家人也頗為熟識,因此不出幾日便將蔣寬這邊的信兒透到了蔣家。那蔣家是誰當的家?自然是嫡長女蔣婉,甭管人是不是業已出嫁,都是蔣家一片澄明的天。

驚了這陣子風,天自然是說變就變。蔣婉當即撇開慕家大攤子事親自去全馥芬揪著耳朵將蔣寬帶回了家,聽說還把蔣寬幾日不曾撒手的泥爐子給摔了個粉碎,至於蔣寬正在琢磨的那些花草茶當然也是被嘲笑地一文不值。說來蔣家子嗣不爭氣,唯一襯得起蔣家名號的又是個女子,所以這些年來物華城倒是沒少看了蔣家的戲,可這回,事情鬧大了。

卻說物華蔣家,當年是堪比夏家的望族,但夏家敗落之後,蔣家竟跟遭了咒似的一天不如一天。同樣是不掌家的,裴家老爺是因為臥病在床,而這蔣家的老爺卻是因為玩兒得太忙,忙到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打理生意。蔣老爺玩花玩鳥玩色子的時候,蔣大小姐便頗為懂事地早早擔起了整個兒蔣家。對內照顧幼弟弱妹,對外則掌管生意穩紮穩打,如此才保蔣家沒被蔣老爺給玩兒垮。

如此一來,蔣婉在蔣家的地位自然不低,出嫁前高,出嫁後因人人都嚐到了長姊不照拂的苦頭,所以蔣婉的地位不降反升,簡直被蔣家當菩薩來供奉。而作為一母同胞姐弟,蔣婉疼蔣寬是出了名兒的,蔣寬孝順蔣婉更是出了名兒的。

可這回,蔣寬卻跟蔣婉一通大吵,然後獨自出了門,接著竟消失了好幾天,怎麽打聽都沒有一絲消息。

蔣婉也慌了,這走的不是別人,是堂堂蔣家的嫡長子,說丟就丟像個什麽話,所以開始全城打聽,最後毫不意外地就打聽到了雲卿所在的地藏王菩薩廟裏。

而很不巧的是,那天春穗兒秋蓉,丹若黛若,四個人全在。

連著幾天裏,丹若黛若已經教會了雲卿大太太最喜歡的軟緞暈針穿花繡蓮針法,也教會了她慕垂涼最喜歡的袖口浮繡海棠花的技法。春穗兒吱吱喳喳將慕家的人與事說了個遍,兒秋蓉更是用筆將慕家大院兒重要的地方都一一介紹了一番,最後甚至簡單畫了慕家老爺子慕重山、大太太阮氏、二少爺慕垂淞以及慕垂涼房中那二位。好巧不巧,蔣婉的剛剛畫了一半兒,蔣婉便掀了簾子直接進來了。

春穗兒秋蓉丹若黛若當即愣在原地,半晌秋蓉才率先反應過來,扯了扯春穗兒的袖子,兩人一道說:“問二奶奶安。”丹若黛若也隨之問了安。

蔣婉臉色慘白,目光掃過四人,冷靜地問:“你們四個怎麽在這裏?”

春穗兒忙說:“回二奶奶話兒,臨到年關了,我跟秋蓉便出來添置些料子做新衣,好壞且不說,單圖個喜慶。可又心說論及衣料,哪還有比咱們丹若黛若更懂行的?恰巧她二人活兒也做完,便強拉了她們出來,二奶奶可別怪罪才是。”

雲卿不由在心裏歎春穗兒果真機靈,抬頭卻看到蔣婉桃心形的臉白裏泛著青,殷紅的嘴唇讓兩粒銀牙死死咬著,看著有些可怖。

“添料子,能添到菩薩廟裏?”

“黛若有哮症,”秋蓉平靜地說,“外頭風大,犯病了,見這裏還算幹淨,便央了雲姑娘在此躲一躲,好在雲姑娘十分友善。”

蔣婉一張臉青白,盯著秋蓉看了半晌說,冷笑著說:“哮症?慕家什麽時候管叫下人們大白天不做事自己出來扯料子了,還是女眷,又那麽巧犯了哮症?”

“確是哮症,”春穗兒忙應聲說,“黛若的哮症是娘胎裏帶的,便是爺遍尋良方也治不好,回回到了冬春時候就愛犯病,二奶奶也是知道的。至於因何落腳在這一處,不過是以為它隻是個廟罷了,誰想著裏頭竟住著人呢!”

“你給我閉嘴!”蔣婉冷道,“就屬你牙尖嘴利,看我得空不拔光你的牙!”

春穗兒聞言臉色一白,悄然低了頭。

蔣婉上了前左右盯了雲卿半晌,冷笑著說:“你可別打錯了主意,你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也就罷了,可別再碰了不該碰的人。”

“蔣大小姐說的是,”雲卿亦盯著她笑,“不該是我的,我自然不會碰的,該是我的,蔣大小姐你也別攔著。哎,別隻顧著惱,天寒地凍的,不妨先找到蔣大少爺,免得蔣大小姐你在這兒跟我置氣,反倒耽擱蔣少爺吃更多苦頭。好走不送!”

蔣婉也不知是氣的還是急得,當即一巴掌揚起來作勢就要狠狠甩下去,秋蓉淡淡說:“二奶奶,外頭人都看著呢,人人都知你是慕家大少爺房裏人。”

蔣婉猛然看了秋蓉一眼,伸出的手僵滯了半晌突然轉了方向,狠狠抽在了秋蓉臉上。

丹若黛若年幼,見此陣仗當即哭出來,隻拉著秋蓉欲往後退,秋蓉也冷了臉子,隻是仰臉看著蔣婉愣是不打算低頭。

蔣婉指著秋蓉鼻尖兒罵:“多虧你提醒,不然我都忘了我竟然是你這不知分寸的下人的主子!我不管你們哮症也好避風也好還是信口開河也好,現在立馬給我從這裏滾出去!算個什麽東西,仗著爺有幾分寵就敢眼朝天看,德性!”

丹若黛若怯怯看了雲卿一眼,見雲卿神色未明便偷偷推搡著秋蓉欲帶她走,秋蓉卻讓這一巴掌給大倔了,瞪著蔣婉死活不動一下。倒是一旁春穗兒小聲說:“得了,回去吧秋蓉,可不敢給爺添亂了!”

一旁的雲卿輕輕笑出聲來。

“蔣大小姐,你可聽說過一句話沒有,叫做占地為王。”

不待蔣婉作答,雲卿冷笑著說:“你五次三番跟我過不去,我念著隔著個蔣寬,不想與你計較,可你忒也不把我放在眼裏了,在我的地方就敢揚手欲打我,還讓我連累了別人、平白欠下別人人情。你當你是誰呢?你當我雲卿真挺把你們蔣家放在眼裏了不是?”

雲卿反手甩了蔣婉一個巴掌,驚得春穗兒丹若等人一個驚呼,齊齊往後縮了半步,隻有秋蓉神色稍變,忍不住瞟了雲卿兩眼,卻固執地沒動。

“你敢——”

“我敢!”雲卿冷笑著逼近半步說,“你不妨瞧瞧我還有什麽不敢的!”

蔣婉緊緊盯著雲卿,雲卿亦不客氣地盯回去。雙方皆冷著臉,看起來一場廝殺簡直不可避免,嚇得春穗兒等人緊緊抓著秋蓉衣袖將她往後拖。

正是這時候,外頭有個人匆匆來報:“大小姐,有大少爺消息了!”

“阿寬嗎?”蔣婉眼睛一亮,恨恨地看了雲卿一眼,當即撂下這裏的亂攤子匆匆離開。

這事來的快去的也快,人一走雲卿便親自擱下了窗戶上的卷簾,將秋蓉帶到一旁抹上藥膏,然後輕聲說抱歉。

“小姐,我也不單是為了你,”秋蓉輕歎說,“我是想不明白我們家爺幹什麽娶了這樣的女子,委屈我們爺了。倒是小姐你,幹什麽要為我們出頭?我們是爺房裏的人,二奶奶鬧一鬧罷了,要說真計較那也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