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卿亦歎氣說:“可別說這樣的話,你們原是為我受的委屈。況且縱是現在圓過去了,等來日進了慕家她想通透了,一樣是要鬧。”

秋蓉低頭,一隻手撫上打腫的臉頰,說:“爺房裏,大丨奶奶性子溫婉賢淑,最適合持家過日子,可惜的是身子差些,幫不得爺什麽忙。這二奶奶麽,嗬,小姐你也瞧見了,別說幫爺的忙,隻要別給咱們爺添亂那就阿彌陀佛了!”

雲卿聽這話頭意思不對,偏頭一看,見春穗兒丹若和黛若都直愣愣瞧著她,眼裏滿是期待。

秋蓉這話也不難明白,這四個人是從慕垂涼手下出來的,說話做事自然偏幫著些慕垂涼。見雲卿敢跟蔣婉橫,自然希望她能橫到底,讓他們口中的爺能不操這份兒心。

“蔣婉那裏,我——”

蒹葭的聲音突然跳進耳朵裏:“蔣、蔣——”

雲卿等人一驚,心說難不成蔣婉又折回來了?忙回頭一瞧,喲,那門廊子下杵著的,可不正是讓蔣家人一通好找的蔣寬麽?

蔣寬衣衫半亂,頭發蓬亂,一身酒氣,半側著身隔著門檻直勾勾看著雲卿。蒹葭買了菜才回來,驚慌之後迅速冷靜下來,兩三步跳進門站到雲卿一旁小聲說:“蘇家那位在近處跟著。”

好啊,蘇行畚也來了,真真兒叫一個熱鬧。

“春穗兒,去後頭幫秋蓉上些藥。”

“是,丹若黛若也來吧。”

轉眼就剩她們二人,蔣寬一個大步邁過門檻兒,那簾子自動落下,屋裏登時暗了許多。

“我有話跟你說,”蔣寬開口,酒氣鋪麵,“你過來。”

蒹葭忙護著雲卿,也是,這少爺本就愛犯渾,今兒又醉成這樣,誰敢造次。

雲卿盯著蔣寬上上下下打量,臉色是越發難看了:“蒹葭,你也避著些。我有些事須得跟蔣少爺慢慢說。”

蒹葭見勸不下,反身一扭又鑽出了破廟,想是尋商陸派的人幫忙去了。

雲卿踱著步,不冷不熱開口說:“原先我還不認識你的時候就聽人說起過,這物華城裏吃喝玩樂,就沒有比你蔣大少爺更明白的。”

蔣寬隻杵著,像是根本沒聽見雲卿說什麽。

雲卿走到蔣寬跟前,伸手向蔣寬胸口探去,蔣寬盯著那手越來越近突然受驚似得後退,神色惶恐地盯著雲卿喘著粗氣,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雲卿順手摘下他衣襟上一片揉亂的葉子,冷著臉問:“臘月花開草綠的景象我見得多了,可臘月裏還有這樣翠的柳葉,真是有幾分稀罕。我瞧著甚是喜歡,不妨蔣少爺也通融一把,將這等好去處說與我聽,如何?”

蔣寬一手扶著門廊,盯著雲卿手上的葉子目光開始躲躲閃閃遊移不定,最後暗暗咬牙目光直勾勾盯著地麵,一邊額角淌下冷汗,一邊卻擲地有聲地說:“我要娶雲湄!”

“我不答應。”

“我要娶雲湄!我要娶雲——”

“你吼也沒用,我不答應!我姑姑早就已經拒絕過你,可是你現在竟然膽敢跟蹤她!”雲卿一把摔了那柳葉逼近了說,“蔣寬我告訴你,你要犯橫我管不著,可你敢再覬覦我姑姑,我可真要不客氣了!”

“你不客氣?”跋扈的聲音一起就知道是誰,蔣婉一根馬鞭折在手裏,挑了簾子進來一把將蔣寬拉到身後,冷笑著說,“你跟誰不客氣?”

雲卿咬牙盯了蔣寬一眼,沒開口。

“喲,我倒是你這個小妖精呢,把我們阿寬迷得七葷八素的,沒想到騷狐狸另有其人。雲湄?嗬,那狐媚子是你姑姑?”蔣婉水汪汪的桃花眼在屋裏頭一掃,見隻有雲卿一人,心裏少不得更安心了一些。

“阿姐,雲湄不是狐媚子!”沒等雲卿開口蔣寬便耐不住了。

蔣寬如此衝撞,蔣婉微微眯縫了眼,隻笑得一臉嬌俏,並不駁他。況且蔣寬消失兩三天了,擔心他吃,擔心他住,擔心他挨冷受凍,現在見蔣寬果然一副落魄潦倒魂不守舍的模樣自然心疼得緊,也顧不上和雲卿較勁兒,而是捏捏蔣寬肩膀柔聲說:“阿寬呐,怎麽弄成這樣子?”攏了攏蔣寬衣襟,又拉了他手說:“走,跟阿姐回家。”

蔣寬看看雲卿又看看蔣婉,牙一咬眼一閉,狠狠下定了決心,當即抽出自己的手往雲卿那邊上前幾步,固執地說:“我要娶雲湄。我蔣寬求你、不求你幫忙我隻求你別攔著。你能給她什麽呢,你以為她樂得做趙家的義女?你以為她過得挺舒心麽?你自己不好好過日子,將自己落魄到這般地步,讓她日夜為你擔心輾轉難安這也就罷了,現在連她自己的終身大事你都要橫插一手,你何止不孝,簡直大逆不道!你有什麽資格嫌棄我蔣寬配不上雲湄,要說配不上和雲湄在一起,第一個就是你雲卿!”

雲卿心底一驚,麵色越漸發白。讓雲湄認作趙家女自然是權宜之計,等回了嵐園,她自然不舍得再跟雲湄分開,可、可是……終究是、是她連累了……不、不……

“你說不準我娶雲湄,理由呢?我蔣家罪孽滔天?我蔣府水深火熱?還是我蔣寬作惡多端?嗬,你說笑話呢,連你自己都跟我做過朋友,憑什麽不準雲湄?我知道你想什麽呢,等有朝一日萬一你們還回得去嵐園,照你二人現如今的名聲地位,你自然有法子幫雲湄覓得一門好親事。好親事?什麽是好親事?家世清白品行端正公婆仁善姑嫂齊心就是好親事?你也得問雲湄願不願意呢。可你我都知道雲湄,回了嵐園,她還得跟以前一樣活得悄沒聲息的,直到有一天我們都再也不知道她想要什麽,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雲卿臉色由白轉青,她遏製不住微微發顫的聲音,卻咬著牙道:“蔣、寬!”

“你聽著不痛快麽?因從未有人如此揭穿過你,所以你羞惱又憤恨麽?雲卿雲卿,不過如此,你甚至還想嫁給那個人,你不覺得不過是他錯看了你,你其實根本配不上他麽?隻憑閑言碎語便認定我不可能是雲湄的良人,你武斷又草率;你一心想幫著雲湄挑一門好夫婿,最好是安安靜靜的,清清白白的,便如你以為雲卿想要的一樣,其實你根本不曉得她究竟想要什麽,你獨斷又專橫;你心思甚多,能跟裴家葉家甚至我姐姐幾番周旋,明明是心思縝密的人,卻在我姐姐麵前言辭舉動都像個不成體統的野丫頭,你狡詐又圓滑。雲卿,你自己已經如此不堪,竟還對我挑三揀四,甚至不願看看我對雲湄是否是真心,你擔心著什麽,你懼怕著什麽,你不敢麵對什麽呢?”

“蔣寬!”蔣寬話音未落,雲卿一個箭步衝上前一把抓了他衣襟問,“這話是誰教你的?我問你這話是誰教你說的?”

蔣寬目光一黯,不自覺頓了一下,立刻又固執地嘲笑:“你看,你真是——”

“有人教你說這樣的話對不對?”雲卿緊緊抓著蔣寬衣襟一字一頓問,“臘月翠柳究竟是哪裏的景致?你和我姑姑究竟為什麽會在那種地方相見?誰給你出的主意,誰教你說的這些話?”

如此一來蔣婉也覺得不對勁,卻上前抓了雲卿的手喝道:“你給我鬆開,你是什麽身份,敢碰我們阿寬?”

蔣寬目光堅定,如一池幽寒湖水。

蔣婉緊緊握著蔣寬的手,雲卿則看著他不可思議地後退半步。

有一個人出手了。

她不知道是誰,也許認識,也許不認識。但那個人一早就知道雲家姑侄倆的所有事,蔣寬的,慕垂涼的,各種糾葛都略有所知。那個人在教蔣寬說話,教蔣寬做事,一邊鼓動蔣寬娶雲湄,一邊借著蔣寬的口打擊雲卿,甚至頗有些不大樂見雲卿嫁給慕垂涼的樣子。

完全陌生,完全沒有頭緒,是誰,究竟、究竟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