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婉也越發覺得事情可疑,蔣寬並不是會乖乖聽話的人,除了她這位阿姐,蔣寬素來隻在慕垂涼跟前算得上乖順。

雲卿自然曉得這節骨眼上,就算慕垂涼想幫蔣寬一把,也沒必要這樣子算計她。可蔣婉不知道,所以將那些話掰開揉碎前前後後細想了幾遍,越發是恨得牙癢癢。

“阿寬,回家!”蔣婉神色一變,目光陡然一凜,渾身上下登時充滿了跋扈驕揚氣息,與先前截然不同。

蔣寬看著雲卿,他高大,沉默時候像一尊石像,看來十分嚇人。雲卿心底迅速閃過一些什麽東西,幾番努力卻未能抓住,半晌,隻得說:“罷了,你們走吧!”

話音剛落,蒹葭在外頭打起了簾子。除過蒹葭之外,另有五六個高大的小廝,蒹葭一打開簾子他們便齊齊問候:“許久不見,問小姐安。”

雲卿認得這是嵐園的人,曉得蒹葭怕蔣婉過分所以將商陸派來防蘇行畚的人帶來了,便淡淡點頭說:“送蔣大小姐,送蔣少爺。”

蔣婉此番折回來隻帶了一匹馬和一根馬鞭,那氣度卻似有千軍萬馬在身後待命,絲毫不懼門外那幾個人。蔣婉唇角噙著嬌媚淺笑,神色卻冷凝成冰雪,哼笑一聲單手一揚隻聽一聲悶嘯,舊門簾從根處齊齊斷裂,叫打著簾子的蒹葭等人都受了些驚。

蔣婉一言未發,拉著蔣寬便要出門。蔣寬像被人抽了魂兒,麵色始終默然,隻在出門時忽然回頭看了雲卿一眼,目光是罕見得深邃,讓雲卿有模模糊糊卻無從分辨的熟悉感。

“蒹葭,你去趟商陸哥哥那兒,幫我打聽一件事。”說著跟蒹葭附耳說了,蒹葭忙應下然後出門去了。

緊接著喚了春穗兒秋蓉等人出來,匆匆說道:“年關將至,慕家想是要有一番忙了。慕爺身子又欠安,不如你們早些回去照料他。”

春穗兒忙說不必,秋蓉攔著她,對雲卿說:“多謝小姐體貼周到。不過爺交代的事還有幾件尚未完成,不如讓丹若黛若先回去伺候著,我跟春穗兒則等到蒹葭姑娘回來再說。”

兩頭兼顧,甚是妥當,雲卿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了。丹若黛若遂與雲卿告辭,臨走春穗兒還交代,說:“直接去爺那裏,叫二奶奶也看得見才是。”

雲卿一想,又說:“方才你們在後麵可聽到蔣少爺說的話了?回去找個沒人時候,將蔣少爺的話說給他聽。”

丹若黛若忙應下了。

等那二人走之後,秋蓉方問:“臘月翠柳,這景致小姐不知道麽?”

雲卿心裏一咯噔,茫然說:“確然是不清楚。”

春穗兒和秋蓉相視一眼,隻見秋蓉若無其事站到門口左後望著,這廂春穗兒則壓低了聲音說:“城東青煙穀,小姐可曾聽說過麽?”

雲卿一顆心頓時被揉捏了一把,壓著心頭異樣,點頭說:“曉得,裴家所據,裏頭悉心養著許多珍奇藥材。”

春穗兒點點頭說:“是了,就是這個青煙穀。前陣子裴葉兩家張羅親事,裴家好大的手筆,開口就把青煙穀一脈溫泉水送給了葉家太太孟氏。可裴葉兩家親事幾番周折,人人都道裴大少爺很是嫌棄葉二小姐,如此一來孟氏自然也不喜那溫泉水了。反是葉二小姐對青煙穀情有獨鍾,著人在溫泉旁種花種草養蜂養蝶兒的,弄出一番極佳景致,臘月翠柳自然不在話下。”

“葉家?”雲卿心頭炸開一個雷,強自鎮定問,“隻有葉家嗎?臘月翠柳的景致,別處不可能有嗎?況且若真是葉家的地方,蔣大少爺又怎可隨意進出?據我所知,還不止一次。”

春穗兒左右看看,猶疑一番說:“葉家幾位小姐……時常到咱們府上做客。前陣子府上老太太做壽,葉家二小姐帶了四小姐同去,四小姐開口邀請在場客人去青煙穀溫泉畔遊玩。青煙穀素有盛名,葉四小姐又玲瓏可愛,在場人十有*都應下了。這其中便有蔣家少爺。”

雲卿徹底安靜下來。

春穗兒瞧著她不大對勁,輕喚道:“小姐……”

這時間,秋蓉突然步步後退,張開手臂將雲卿整個人護在身後,雲卿下意識地抓了秋蓉肩膀,從她肩頭向外看去,不由微微蹙眉。

蘇行畚。

蘇行畚身著一襲利落的黑綢衫,目光幽深平靜,看不出絲毫情緒,但他隻是在門外半丈之遙的地方微微側身朝裏頭看著,便叫人覺得驟冷三分。

目光交錯,蘇行畚一雙眼平靜無波,嘴角卻極慢地牽起一線,然後突然做了個奇怪的動作——他理了理衣袖,像拍打掉身上的灰塵,然後笑意更深地盯著雲卿慢慢走開了。

秋蓉驚魂未定,春穗兒也不由驚問:“小姐,那是誰?怎麽看起來這樣的、這樣的……”春穗兒喃喃,兀自一個激靈。

這時間,蒹葭也回來了,三兩步跳進門檻氣喘籲籲對雲卿附耳說道:“商陸說,雲姑姑一直甚少出門,隻前陣子禦史夫人應葉家邀去青煙穀遊玩時,隨著同去了兩次。”

春穗兒秋蓉見狀都退下收拾東西,雲卿看著門外,問:“禦史夫人不是病著麽?況且我姑姑,畢竟隻是趙家義女。”

“這個我也問了,說是雲姑姑也在受邀之列。想來雲姑姑是寫進趙家族譜的人,外人不敢小瞧了去。”

“是麽?”雲卿麵色平靜,心中卻若擂鼓,近日裏太過平靜,這一刻卻仿佛能清晰感受到山雨欲來,那些潛在的隱患似乎頃刻之間全都蠢蠢欲動。

被蔣婉馬鞭打破的門簾子被寒風吹遠,雲卿和蒹葭目光再度落到門外。街上幾個小娃娃裹著厚厚的冬衣跑來跑去,歡聲笑語瞬間盈丨滿大街,雲卿閉上眼,裴家,葉家,蔣家,和她們雲家姑侄……是意外麽?本來根本沒可能相見的蔣寬和雲湄二人相見,中間人偏偏是葉家,那地方偏偏屬於裴家,是意外麽?

還有,蔣寬那一襲根本不可能出自他口的話,又是誰教的?四族之內,不是蔣婉不是慕垂涼,還有誰有必要教他這樣的話?

蒹葭小心翼翼地問:“小姐是怕……怕葉家那邊,終於要出手了麽?”

“何以見得?”

“雲姑姑雖是禦史大人義女,但蔣大小姐在中間隔著,便是雲姑姑進了蔣家大約也隻得做個偏房。現下二爺全無音信,裴家和蔣家都與咱們交惡,小姐你單隻有趙家義女這一個親戚,若是她都隻做得個偏房,裴家蔣家一樣的地位,你自然也就做不得裴少爺的妻……”

雲卿漠然點頭說:“是呢,一箭幾雕。”怔怔看著門外,又喃喃地說:“我隻是沒想到……所以接下來,難道又是——”

“在下裴家管家裴度,敢問裴小姐在麽?”

雲卿眼猛然緊閉,心裏肅殺如秋,再睜眼便是冷笑,朗聲說:“在呢,有勞裴大管家!”

這樣的變數來的太急,雲卿心裏迅速思索。雲湄那裏?沒事,商陸的人盯著。春穗兒秋蓉這裏?沒事,她們是聰明人,方才說了要走,現下自然會徑自離開,且不會惹他人注意。蔣寬那裏?沒事,蔣婉盯著,他一時半刻不會去騷擾雲湄。蘇行畚那裏?沒事,如果他想動手,方才明明已經是很好的時機。

裴度恭敬見了禮,道:“見過裴小姐。”環顧破廟,又說:“小姐原是住的這樣的地方,要是讓我們老爺太太知道了,恐怕是心疼愧疚的緊。說來小姐你是我們二爺的愛徒,又是二爺賜了姓的……”

“叫裴管家見笑了,”雲卿笑說,“門簾子原是掛著的,知道今兒有貴客登門,便自己個兒打開了。隻是這風忒也涼了些,閑話家常什麽的,想來還是不大合適。”

裴度忙說:“是裴度一時話多。雖說小姐你先前已拒絕了裴家的幫忙,但臨近年關,老爺和太太難免掛懷,是以有意請小姐到裴家小住,一起過年。今兒裴度來叨擾小姐,便是請小姐到府上坐坐,說說此間諸事,順便看看為小姐備下的房間。”

“裴老爺和裴太太如此重情重義……倒叫我又感激,又惶恐呢!”雲卿笑笑說,“盛情難卻,好啊,那就去。”

“小姐!咱們——”

“蒹葭,不可失禮。去拿我的鬥篷來。”

裴度也沒料到這事辦的這麽容易,略略訝異地看了雲卿一眼,低頭一笑,神色未名伸手恭敬說:“裴小姐請。”

雲卿和蒹葭裹了鬥篷,出門便看到裴家的馬車。裴家管家裴度自然有人認得,破廟裏住的誰也是人盡皆知,當年裴子曜那樣死心塌地地在嵐園侯過一陣子,現在外頭又停著那樣華麗的馬車,也難怪圍了一圈兒人議論紛紛,不時聽到“苦盡甘來”、“麻雀變鳳凰”等言。雲卿淡淡掃了一圈兒,兀自笑笑,跟隨裴度走到馬車前。裴度親自取了矮腳凳放到雲卿腳邊,雲卿笑著言謝,低頭踩上矮腳凳,卻不期然看到凳子旁邊一抹碧色。

兩片新鮮碧綠的翠柳葉,讓人踩得亂糟糟。雲卿驀然回頭,抬眼正對上地藏王菩薩廟的大門,威嚴的佛像闔目沉眉,方才那裏,站得正是自己。

那麽方才這裏站的,是——蘇行畚!

蔣寬身上的柳葉……雲湄身上的柳葉……蘇行畚、身上的……柳葉……還有蘇行畚那個莫測的笑……

“蒹葭,”雲卿附耳道,“帶著商陸的人,去趟趙禦史家,親自見見我姑姑。要親眼,看到。”

蒹葭聞言自知事態嚴重,忙點頭抬高了聲音說:“是,蒹葭留下稍作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