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我入軍營之前,確實聽過草原人送來了一名質子的事情。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那個人竟然會是王衍!

軍營消息閉塞,終日苦訓。待我稍長一些的時候,又被父母拘在家裏學規矩。對於外麵的事情,我幾乎一無所知。就如同其他高門閨秀一樣。

原來,王衍在我歸漢後,被送進洛陽做了質子。

我還未從自己的回憶中,回過神來,就聽見景縉繼續說。

“讓我沒有想到的是,陛下,有不世之才。我與陛下聯手,裏應外合,短短三年,便打通了雁門郡與洛陽的關隘,入主中原。”

聽到此話我沉默了,王衍確實是有幾分天縱英才。但更重要的是,彼時的李朝江山,大權旁落朝政皆由宦官與外戚把持,各地災禍橫生,戰亂不斷。這才叫王衍鑽了空子,入主中原。

但是,我沒有想到的是,在王衍的這份大業裏,竟還有幾分景縉的功勞。

“我這才從一介伶人,變成了如今手握大權的中貴人。”

景縉坐在我的床邊的腳踏上,背對著我,卻將搭在床沿的手握住了我的手。

他輕輕摩挲著我的手,柔聲道:“阿柔,我是個叛國之人。我雙手沾滿了那些貴族的血,我隻有跟隨陛下、忠於陛下,我才能有個好下場。而且,我還沒有看見那該死之人下地獄。又怎麽能夠中途停下來呢?”

我抽出了自己的手,蜷縮在被子裏。轉過身去,不想去麵對景縉。

我自問不是一個愚忠之人,雖然,不能認同景縉效忠異族皇帝,但也會嚐試接受,道不同不相為謀的道理。

但是我絕不能接受的是,這片土地上所發生的國破家亡的血債,有景縉參與的一份。

“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景縉?現在輪到你來折磨我了,是嗎?”

在家仇國恨麵前,哪有什麽兒女情長?

景縉通敵叛國,無論他有什麽理由,都是不可原諒。

景縉絕望地閉上了眼睛,“我是一個拙劣之人,為了一己之恨,便獻祭了漢室江山。可是,謝柔,你要知道,是那江山先容不下我的。”

“當年我的母親生下我之後,便被拋棄。她便隻能另謀生路。可她隻是一個弱女子,自小便是被養來與人做妾的,除了歌舞琴棋,吟詩寫字,什麽都不會。隻能另尋賣家。數年後,終於遇到一個心善的,願意娶她為妾,也不嫌棄她還帶著我這麽一個拖油瓶。”

“本來以為,這次終於能夠安定了。卻沒有想到,就在母親生下妹妹之後,便被公主發現了行蹤,公主派人殺了繼父一家,從母親身邊搶走了我。而我那可憐的母親與年幼的妹妹,已經不知被她再次賣到了什麽地方去。”

景縉哀求地看著我,眼中滿是難以自抑的痛苦。

“阿柔,那時我才五歲呀,隻有五歲,求告無門。而我的仇人,害我全家的禍首。卻始終高高在上,不染纖塵。她隻需一聲冷笑,就自有人為她掃去一切如我這般的浮塵。越是這樣,我就越恨。”

“所以,我才要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將她拉下高台。讓她也嚐一嚐,活不下去究竟是何種滋味。”

“縱你有千般緣由,可王衍始終都是異族。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可景縉卻說:“我隻知道,在我彷徨無助之際,是他給了我一條生路。給了我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我不願再同他做無謂的爭辯,隻是低聲趕他出去。

“你走吧,紅豆就快要回來了。”

景縉沉默了片刻,才艱難地從地上爬起。

“你要保重身體,如果……如果,你還想出宮去,我會盡力幫你。”

我閉上眼睛,一顆在眼眶打轉許久的淚珠無聲地落下。

我怎麽都沒有想到,事情的真相會是這個模樣。

若說王衍,亡我家國可恨,那麽助紂為虐的景縉又如何呢?

輾轉中,我覺得此刻的胃更痛了。

景縉說事到如今他已經無法停下,而我又何嚐不是?我們都踏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路,除了眼睜睜看著彼此漸行漸遠,別無他法。

王衍已經關了我許久,我本以為黔王府一事便就這麽過去了。卻沒想到,他這一次,卻打定主意徹查到底。

他顯然不相信,我是被蘇農止掠出宮去的。

所以,他在蘇農止行刑前親自審問了他。結果,當然是蘇農止從未見過我。

就在我從景縉嘴裏,得到蘇青玉的消息之後的第二日。王衍解除了我的禁令。

我終於能夠走出偏殿,回到勤政殿當值。

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薊王求見。

王衍坐在龍案前,眼皮都沒抬一下的,便讓人放他進來。

而我沒有想到的是,他的身後竟然還跟著雙手被縛的王初!

我頓時大驚失色,王初怎麽會落到薊王的手裏!

薊王推搡著王初跪在地上,我下意識朝前走了一步,卻在對上王初的目光之後,看到他堅定衝我微微搖了搖頭。

我隻好攥緊了衣袖,又退了回去。

卻發現王衍的餘光瞥了我一眼,將我的這點小動作全都盡收眼底。

於是,放下手中的折子,懶洋洋地開口:“你認得此人?”

我不敢貿然回答,於是,看向了王初。

王初究竟因何落入薊王手中,又因何被帶到了王衍麵前,我根本就不敢揣測。

直到王初又幾不可查的朝我搖了搖頭,我才謹慎的開口。

“回,陛下,不認得。”

“嗬!”王衍輕笑出聲,“你不認識他?這倒奇了。”

我低眉順目地站立一側,王衍起身。抽出了一旁懸掛著的佩劍,走到了王初跟前,把劍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既然,你不認識他,那麽,就算朕要了他的性命,你也無所謂了?”

王衍越是語焉不詳,我越是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出。

但是,我也隻能壓下心底的不安,謹慎地問:“不知道陛下此話何意?”

王衍沒有回答我的話,隻是同薊王說道:“阿玠,你來說說,我劍下所指是何人?”

薊王聞言輕輕一笑,“據說,此人是謝姑娘的未婚夫君。”

我登時嚇得魂不附體,此事隱蔽,薊王是如何得知?

王衍聞言回頭看我,“納失失,阿玠說此人是你的未婚夫君,為何你卻不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