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我與曹權已經熟絡到可以教他搖篩盅。經常與他一起賭錢的太監們,已經輸到不願再與他賭。

曹權也覺得十賭九贏沒了趣味,我便教起了他別的消遣。

畢竟在突厥人還沒有打進來的時候,整個洛陽城裏都沒有比我還會玩的姑娘。

我教他做彈弓打鳥,教他釣太液湖裏的大魚,教他下如今已經沒有幾人會下的六博棋。

六博棋是由棋、局、箸三個部分組成,有六黑六白,十二枚棋子。

講究的是投六箸,行六棋。先投箸,後行棋,鬥智又鬥巧。

行棋時,劃拳猜數,贏者先行。誰先占領了棋盤中心點地方,誰就勝利。

六博棋的棋盤是以太極八卦圖而設,太極生兩儀——左右黑白兩條魚;兩儀生四象——上下四個圓點;四象生八卦——周邊八個方向。四角為陰,四邊為陽,中心為太極。

在行棋的過程中,要一邊設法“占方”還要一邊防止對方先占了方,要想辦法將死對方的棋。跟後來的象棋有點像。

曹權學會了六博戲,得了趣兒。三五不時就要來上一盤,又找不到旁人會下。

所以隻能時常拉著我陪他來上幾把。

我跟他博戲,不為取勝,隻為吊著他跟我說話。所以每次都嚴格控製著,讓他贏三輸五,贏五輸三,讓他抓耳撓腮、心癢難耐欲罷不能。

這樣我才能透過他,打聽一些在宮裏發生的事情。

雖然多數都是一些無用的八卦,沒有價值的消息,但是我有足夠的耐心。

我相信總有一天,我能從他這裏得到,我從景縉身上得不到的,有用的線索。景縉不信任我,對宮闈事,向來都是諱莫如深閉口不談。

果然這日,洛陽下了雪之後。

上麵舉辦冬節,宮女太監們也得了半日休息。

在大興有個習俗,在冬節這天人們要互送禮物,以期來年、順遂圓滿。是一年一度,給上司送禮的最佳之期。

如今,雖然大興已經不在,但是大興的習俗還是流傳了下來。

眼下估計整個北朝的官員,都在忙著給上司送禮。

我想了想也拿上三十兩銀子,冒著風雪朝曹權的院子裏走去。

甬道此時已經落滿了積雪,恐怕明日天不亮眾人就得起床出來掃雪了。

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路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腳印。

我叩開了曹權的門,曹權正在屋裏燙酒喝。

見我頂著風雪站在門外,“哎呦。”一聲將我拉進了屋。

“這麽大的雪,你怎麽這個時候來了?什麽事兒不能明天說?”一邊說著,一邊用袖子掃落我身上的積雪。

曹權拉著我坐下,又給我倒了一杯燙得熱熱的燒酒。

“來,喝口酒,暖暖身子。”曹權把倒好的酒遞給我。

我順從地接過酒杯,一口悶了下去。辣辣的燒酒順著喉嚨,燒到胃裏,燒得人暖烘烘的。

“說吧,來找我幹嘛?”曹權見我喝完了酒,這才開口。

我扯出一個真誠的笑,柔聲道:“這不是冬節到了嘛,按規矩咱們漢人都是要給父母師長,親戚朋友送禮物的。我在這宮裏,也沒有……旁的朋友。就隻有您這麽一位兄友。這不是來給您送冬禮來了嘛!”

說著,我將用紅紙包好的銀子放在了桌上。

又接著道:“本來是想著,親手給您做一件夾襖。可是我這手,實在太粗了,繡活也不好。這不,才想著好歹攢夠能給您買一件棉綢夾襖的錢。好在冬節的時候送給您。”

曹權聞言感動得眼淚都要流下來了,晶瑩的淚珠在眼眶打轉。他抿緊了唇,故作淡然,實則一顆心軟得一塌糊塗。

一件綿綢夾襖的錢,幾乎是一個剛入宮不到一年的下等宮女,所有的積蓄。

宮裏人情淡薄,有誰願意為了一個毫不相幹的人,傾盡所有呢?曹權十歲入宮,在宮裏生活了將近二十年,嚐盡人情冷暖。可也沒有遇見一人,願意這樣待他。

他強忍著眼淚不讓它掉下來,連聲感歎:“好妹子!好妹子!這份心意,哥收下了。”

感動歸感動,收錢歸收錢。

我被曹權逗笑了,這人……怪可樂的。

但是曹權平日待我確實很好,拿我當親妹子照顧。

可是若是在從前……別說是從前,就說若是在半年前,我也是絕不屑與之為伍的。

就像我剛入宮時,不願與趙憐他們為伍一樣。

我覺得我好像有些變了。

從前,大興朝還在的時候,我是多麽意氣風發的少年。

打馬遊長街,簪花飲美酒,渭水河邊的楊柳枝碰到我的頭,我便折了柳枝扔給花船上的姑娘。

折柳寄相思,哪家的姑娘敢像我這麽大膽,調戲花船上的名豔?

那時候,滿長安的公子小姐都羨慕我。

羨慕我無拘無束、瀟瀟灑灑寄情山河,如今想來已經恍若隔世。

曹權叫了我兩聲我才從回憶裏回過神來,然後起身告辭。曹權起身送我,剛站起來就有一個荷包掉了下來。

我看著那個荷包,分外眼熟。那個荷包正是那日劉諱親手交給我,讓我送給趙憐的荷包!

不等曹權反應過來,我一把搶過那個荷包。關心則亂,我失去了理智一把拽過曹權的領子,惡狠狠地質問:“這個荷包!你哪來的?”

曹權從來沒有見過我如此凶神惡煞的樣子,被我嚇得愣住了,結結巴巴地回答:“這……這是,底下的小太監送給我的冬禮。”

我這時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我放開了曹權,撫平他領口被我攥出的褶皺。

又恢複了平日裏的沉靜,“對不起,曹大哥。剛剛是我失態了,這個荷包是我一個很重要的朋友送給我的。之後她就失蹤了,這個荷包也跟著不見了。所以我方才見到這個荷包,才有些激動。”

曹權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明顯是被我剛剛的態度嚇到了,卻故作不在意地與我打著哈哈:“嗐,關心則亂,人之常情嘛!”

我將荷包恭敬地遞給曹權,曹權接過荷包,看到我盯著荷包戀戀不舍的眼神。猶豫了片刻,索性又將荷包塞回了我手裏。

“妹妹,既然這個荷包是你的朋友送給你的,那現在還是你收著吧!就當是做哥哥的送給你的冬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