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身邊沒有秘密,我留在棠梨宮的事情,很快便在宮裏傳開了。

我第一日到棠梨宮當差的時候,站在棠梨宮的匾額下,朝著鸞雀殿的方向看了一會兒。想著,李昭儀這會兒,應該已經坐不住了吧?

然後,才走進了皇帝的寢殿中。

這時,王衍才剛剛起床,正由著小太監給他穿衣裳。

我走到珠簾外朝他行禮,膝蓋還沒彎下去,便被王衍一把拽進了珠簾裏。

“你我之間,要這麽多虛禮做什麽。”說著,朝小太監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

小太監得令退下,王衍朝著我伸開了雙手。我沒有遲疑,接過小太監未完成的事兒,繼續給王衍穿衣服。一切自然到,像是已經發生了無數次一般。

我一邊給王衍穿衣一邊開口說道:“陛下隻是讓我做個灑掃宮女,如今卻留我在身邊伺候,這恐怕不合禮數吧?”

王衍滿不在意的輕笑了一聲,“我何時又是個合禮數的人了?我們草原人才沒有那麽多規矩。納失失,你變得迂腐了。”

我抿了抿唇,“奴婢現在叫謝柔。”

王衍聽了這話,忍不住嘖了一聲,“我不耐煩聽你自稱奴婢,我們就像從前在草原上一樣相處不好嗎?你還叫我小福,我還叫你納失失。我們仍是最好的朋友。不好嗎?”

我暗自歎了一口氣,從前在草原時。我們隻是兩個稚子,隻有朝夕相伴,兩小無猜。沒有家仇國恨,沒有立場之別。

可是如今,他已經是一國之主,而我隻不過是一介罪奴,怎能自不量力與他做朋友?

可是這話我卻不敢說,王衍不會喜歡我說這樣的話。

於是我隻能嗔怪道:“我可不敢像從前一樣跟你相處,這宮裏不知有多少人在盯著我呢。萬一,我有個什麽僭越的地方。恐怕下一刻,就會被人用宮規處置了。”

王衍豎眉瞪了我一眼:“我看誰敢?有朕在,誰敢動你?”

我蹲下幫他係好了腰間的玉玦,又細細撫平了衣擺上的褶皺。

“就算你不怕別人議論,也要顧忌顧忌朝臣的嘴。若是讓他們知道了,在這後宮之中,有一個膽敢當眾直呼皇帝乳名的宮女,他們會怎麽想?到時候不逼著你要我的命才怪。”

王衍聽了這話,一把將我拉了起來。我被他大力一拽,腳下站立不穩一下便撞進了他的懷裏。

他直直地看著我,眼眸中閃動的全是瘋狂的欲望與偏執:“隻要有我在,就沒人敢要你的命。我好不容易才找你,才不會讓你那麽容易就死掉!”

就在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撫他的時候,勞興旺走了進來。

在珠簾外恭謹地施禮:“陛下,該上朝了。”

王衍此時才放開了我,撩開珠簾大步流星地走了。

勞興旺在跟上皇帝之前,回頭看了我一眼,比之前態度更加謙卑地朝我頷首見禮。然後,才甩著浮塵跟在皇帝身後離開了。

王衍登基以來,身邊一直跟著伺候的便隻有勞興旺。勞興旺該是皇帝身邊最了解他的人,勞興旺對我的態度,在很大程度上都取決於皇帝待我的態度。

可以想見,皇帝此時待我的態度,大概確實不像是有心要報複我的樣子。我這稍稍鬆了一口氣。

畢竟在多年前,還是草原上的忽都時,王衍的個性可是錙銖必較睚眥必報的。何況當年我與他的決裂之時,鬧得實在不算友善。

我早就做好了被他秋後算賬的打算,卻不料他竟能夠當做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倒叫我多少有些意外。

從前在掖庭、在太樂署時,整日都有做不完的事,練不完的曲兒。冷不丁來了這棠梨宮,除了討好王衍我幾乎無事可做。這倏然的清閑,倒叫我有些不習慣。

而我等了很久,這一向囂張跋扈的李昭儀,竟然也沒有來找我的麻煩。這些年來,宮裏都盛傳李昭儀善妒,容不得皇帝身邊有別的女人。

可是如今皇帝不顧禮法,強行將我留在了身邊,怎麽李昭儀能夠一點動靜都沒有呢?

這可不太尋常。

她不來棠梨宮來找我的麻煩,我怎麽與她新賬舊賬一起算?

閑著也是無事,捧心剛到我身邊,我怕她照看不來粉荷,於是便回到了我住的偏殿,去看看粉荷。

剛踏進偏殿,就發現粉荷蹲在一旁擺弄花草。而捧心則在一邊,時不時給她搭把手,看起來兩人相處的很好。

見到我回來,粉荷很高興。舉著兩隻小髒手就來抱我,我展開雙臂將她抱在了懷裏。

笑著問她:“粉荷今天玩得高不高興?”

粉荷愉快地使勁點了點頭:“高興!”

捧心此時也站了起來,恭敬地叫了一聲:“姑娘。”我點了點頭,看到了她渾身已經被粉荷弄得滿身泥土。而懷裏的粉荷絲毫不覺,見到了院中的蝴蝶,又蹦跳著追出去了。

我看著粉荷在院中追逐蝴蝶的身影,有些惆悵的抱歉:“粉荷心智受損,宛如孩童。還請你多多擔待。”

捧心聞言輕輕一笑,眼中閃出一絲不太讚同的意味:“姑娘言重了。”她停頓了片刻,又接著道:“捧心,可不這麽認為。”

我還沒有品嚐出她話裏的意味,她便轉身退了出去。

沒有想到,我還沒有在棠梨宮等來李昭儀,便先等來了安別緒。

安別緒是同下朝歸來的王衍一同回來的。

王衍去上朝時還好好的,回來卻一臉陰霾。

他將我叫到殿內,卻一言不發地坐在龍案前。眼眸低垂,麵無表情地擺弄著一隻精致的瓷哨。

我認出了那隻瓷哨,那是我與他在聖山下起誓時,我送給他的信物。我還以為當我那日毅然決然地離開草原之時,他就已經將它丟掉了。沒想到,竟然還一直留到了現在。

而安別緒則默然地站在一旁,他們都不說話,像是在等待著什麽,殿中透著一股詭異的沉默。

最終,還是我首先打破了沉默。

“不知陛下喚我前來所為何事?”

然而,王衍的眼中仿佛隻有那手中的鷹哨。漫不經心的臉上,有讓人難以忽視的冷漠。我深諳他的喜怒無常,知道接下來的事情,定然與我脫不了幹係。

會是什麽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近來明明安分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