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知道,在草原時,我是靠著忽都的偏愛活下來的。如今,進了這洛陽宮,也是一樣。所以,我根本沒有資格拒絕王衍。

說來可笑,無論是何等境地。好像無論我是被叫做納失失,還是謝柔,我都要仰仗著忽都或者王衍的偏愛,才能活下去。

所以,我太懂。該怎樣討好,和有分寸地拿捏王衍。知道該如何捋順他即將的炸毛,讓他變得溫順。

雖然,我確實希望他死。

但是此刻還不行,退居江南的小朝廷太過羸弱,江南的日夜不休的歌舞泡軟了那些士大夫的骨頭。而蜀王雖有雄心壯誌,卻年邁老弱,英雄遲暮又剛愎自用,不是明主。

所以我要等,我要蟄伏在洛陽宮裏,慢慢蠶食突厥在我朝的殘軀之上建立的國度。

直至這天下,出現一個能夠一呼百應的天下共主。

一開始,我入宮隻為找到哥哥心上人,將哥哥的臨終遺言講給她聽,完成哥哥的遺願。

後來,當我得知皇帝是王衍之後,再見證了他們突厥人不把漢人當人,隨意淩虐之後,便決定要利用我與王衍之間的羈絆,將他從我漢家江山奪走的山河,奪回來。

可我不能回江南,江南的朝政被士人把持,幼帝孱弱,帝權旁落。兄長戰死之後,皇帝被朝臣唆使收走了我們家的兵權。朝政沉屙積重,父親心灰意冷辭官隱退。

而黃河對岸的突厥人卻在虎視眈眈,這天下多少憂國憂民的有誌之士,苦思救國卻始終不得其法,終日鬱鬱。隻能眼看大廈將傾,卻無力匡扶。

眼見大亂之勢將起,王衍在此時可千萬不能死。王衍不死,二分天下還能維持眼下左右製衡的時局。

可若王衍一死,勢必將會打破眼前的平靜。天下必定戰亂四起,各地群雄割據。百姓必將會陷入多年戰亂之中,到時候戰火燎原,民不聊生,百姓勢必苦不堪言。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若無一擊必中,速戰速決的把握,萬不可輕燃戰火。

自二分天下以來,百姓休養生息還不滿三年。若此時戰火重燃,天下必然生靈塗炭,哀鴻遍野。

所以我要等,等到有一人或有一方勢力,橫空出世有天下歸依之勢,到那時,王衍才會徹底沒了利用價值。隨他死不死,死在誰手中,便就都與我無關了。

我如今隻需借助王衍的權利,暗中關注各地動向、腐蝕他的權利,掏空他的國庫,再伺機而動即可。

“你不知道我剛剛有多害怕,我害怕,萬一那個粉荷真的是刺客。萬一,你真的跟刺客有勾結,我會真的殺了你。納失失,我不想讓你死,所以,你千萬不要想著要殺我。”

“怎麽會呢?你忘了嗎?我們在聖山下起過誓的,永不反目。否則,便要生生世世受業火紅蓮焚燒之苦。”為了安撫王衍,我回擁著他,繼續道:“我永遠都是你最忠誠的朋友。”

說到此處,我有些想笑。我幼時,寧願被人當成啞巴也從不說謊,可如今,連違心的誓言都敢隨便出口。

可見世事無常,如漚浮泡影。

幼時聖山下的誓言,又豈能當真呢?

可是王衍並不懂得這個道理,他聽了這話,心中隻有歡喜。

他捧著我的臉,看向我的眼睛。帶著滿臉的柔情,像這世間最溫柔的情人。

“我剛剛一直不說話,嚇壞你了吧?”

我搖了搖頭,恰恰相反。

比起此刻的溫柔,在王衍剛剛沉默中,我更能看透他的心思。相對於那風雨欲來的沉默,他這突如其來的溫柔,才更讓我覺得恐懼。

王衍從不是溫柔的人,他有著如同狼一樣暴虐弑殺的本性。

與他相處,我從來不敢掉以輕心。

“我餓了。”我不動聲色地岔開了話題。

王衍拿我沒辦法地笑了一下,吩咐殿外的勞興旺:“傳膳。”

在與我與王衍用膳之時,門外的小黃門前來傳話。

“陛下,李昭儀在殿外求見。”

王衍皺了皺眉,“她來做什麽?打發她走。”

想到李昭儀做的那些事情,想到晾書局的大火。我將手搭在了王衍放在桌上的胳膊上,出聲阻止:“萬一,李昭儀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要稟報呢?”

後宮沒有高位嬪妃,宮中內務全都是由李昭儀一人打理,說不好她真有什麽重要的事情。

就算沒有,也沒關係。我就是要讓她看到,我如今可以旁若無人坐在這裏,同皇帝一起用膳。

我要讓她從今以後,再也無法安枕。日夜驚懼,無時無刻不在考慮我什麽時候,會朝她下手。

王衍對於我的提議,雖然有些不悅,但到底還是鬆了口。

轉頭對著前來通報的小太監說道:“讓她進來吧。”

然後,在太監退出殿外的那一瞬,歪著頭靠近了我,跟我耳語:“我不耐煩見她。”

我微微一笑,沒有說話。王衍這是……怕我不高興?李昭儀盛寵不衰,宮內人人都知,又何必在我這裏欲蓋彌彰呢?

想到此,李昭儀已經來到了殿內。

正在她向皇帝行禮時,我便起身要站到一邊,王衍卻按住了我。

不知是衝李昭儀還是我說了一句:“不必多禮。”總之,免了我們的多禮。

李昭儀這時才見到了,穩坐皇帝身側的我。臉色一變,連連後退了兩步。

指著我驚訝道:“你……你……你……”

李昭儀或許聽說了,皇帝從太樂署帶走了一名樂工。或許也早就已經知道了,那名樂工正是曾經與她有過節的我。

可她應該萬萬沒有想過,我竟然能夠以罪奴之身,坐在皇帝身側用膳。別說是我,恐怕就連李昭儀,也沒有這個資格。

如今她親眼見到了我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又怎會不怕。

我就是要讓她怕,要讓她日日夜夜戰戰兢兢,時時刻刻都在害怕,我隨時都會去向她索命。

王衍卻直接無視了她的驚愕,半句解釋都沒有。隻是淡淡地開口說:“所謂何事,抓緊說。不要耽誤朕用膳。”

王衍這淡然的語氣,冷漠的表情,倒叫我有些驚訝了。他對李昭儀這態度,會不會太冷淡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