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人壓醒的。

原本,我昏得好好的,完全失去了意識。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瞪瞪中突然感到一陣窒息,胸口像壓了一塊大石頭。想抬手把它推下去,卻提不上一點力氣。

眼見我已經上氣不接下氣,硬是將半昏迷中的我,逼出了一句:“滾……開……”

然後,我便聽見周圍沸騰了。

“活了活了!”

此言一出,我身上的重量突然消失了,隻有衣襟前的一片潮濕,貼得我身上難受。要不是此時的我已經實在睜不開眼睛,非得給他們翻一個白眼。

我再晚一點清醒,就算不死,也差點被剛剛那不知道什麽人給壓死了。

“太醫!太醫!”接著又是一陣喧鬧,我被他們扶過來扶過去的喂藥。

因為長期的昏迷,嘴巴裏麵沒有半點味道,就連那撲鼻的藥味也嚐不出苦來了。

我心裏惦記著蘇青玉,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放心不下。於是便喊了出來:“蘇……蘇……青玉……”

“蘇青玉是誰?”耳邊響起一個疑惑之中帶著一絲憤怒的男聲,聽起來應該是王衍。

“我我我!”迷蒙之中聽著蘇青玉的三個我字越靠越近,我便知她沒有因為放火的事連累,還活蹦亂跳沒被限製自由,才放下了心。

我想強撐醒過來,但奈何實在睜不開眼睛,渾身無力又累又餓,活生生像是被人抽走了半條命。

此時,昭誠皇後已經帶著一眾宮人回了宮。她們之中有人聽到了蘇青玉的話有些疑惑。

“你不是叫白蕷嗎?”

“對呀,我們誇你父母會起名字時,你還特意解釋說不是金銀玉器的玉,是薯蕷的蕷。”

聽了這話我差點在昏迷中笑出來,雖然,我們這一行出來行走江湖,就沒用真名的。可蘇青玉這名字未免起得也太敷衍了。

“啊呃……”聽到蘇青玉在此時卡殼,我的心一下子又懸起來了。

壞了,蘇青玉情急之下認領了名字,若是不能好好圓過去,恐怕她就要暴露了!

“我……我……是叫白蕷。”蘇青玉絞盡腦汁,在搜刮措辭。

好半天才接上下一句,“是,是這樣的……我……我跟謝柔是同鄉,蘇青玉是……蘇青玉其實是……她的未婚夫!”

即使是在半昏迷的狀態之下,我也能感覺到身旁坐著的人,周身瞬間冷了下去。

我在心中哀嚎,蘇青玉,我謝謝你!總是能在救下我的同時,再賣我一筆。

“太醫留下,其餘所有人跟我出去!”王衍撂下這句話,起身走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周圍安靜下來,徹底沒了動靜。

我不知睡了多久,感覺到有一個人走過來坐到了我的床邊。當他將手掌放在我額頭上的時候,我終於恢複了意識,能掙開了眼睛。我抬眼一看,不是旁人,正是景縉。

景縉見我醒了過來,那無限哀憫的目光閃動著一抹驚喜的光,苦大仇深的表情也瞬間放鬆下來。

他聲音沙啞著開口:“你……你感覺怎麽樣?”

景縉消瘦了許多,讓我覺得那個大病一場的人應該是他才對。

我沉默了三息才有力氣開口:“不好。”除了幼時被王衍折磨的那段時日,我平日身強體壯甚少生病。

這次中毒,幾乎要了我大半條命。好幾次都以為自己就要死了,又被人灌了湯藥拉回來。那種感受實在談不上一個好字。

我深知此次所中之毒十分棘手,可能根本找不到解藥,也不知道自己還有幾日好活,於是隻想趁著現在的機會,好好交代景縉幾句。

我艱難地從懷裏掏出一個劍穗,交給景縉。

“這個劍穗,你找機會幫我交給李昭儀。”那是哥哥的遺物,他在世之時從不離身。若是李昭儀對哥哥當真有意,一看便知那是哥哥的東西。自然也就能夠明白,哥哥要對她說得話。

景縉看著那枚劍穗,那佛子一樣悲憫的目光,讓我想到了世人看著將死之人時的樣子。我心髒一緊,想著自己的猜測可能要成真了。這毒或許當真無解。所以,景縉才會露出這樣的神情。

可我沒有時間傷春悲秋,我還有很多事情要交代。功敗垂成不可怕,可怕的是留下一堆爛攤子。

景縉隻是默默地盯著那枚劍穗,並沒有伸手接過去,也沒有開口說話。

而我此刻已經顧不上照顧他的情緒,隻是自顧自地接著說。

“蘇……白蕷是我的同鄉,她在家鄉有丈夫。你要想辦法替我送她出宮。還有粉荷……粉荷心智受損,你幫我托安別緒照顧她,最好是能將她接出宮去。曹權,曹權年紀也不小了,他一直說想出宮養老。我承蒙他的照顧,叫他一聲哥哥,也沒什麽別的好報答的……”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覺得一顆水珠滴在了我的手背。

“夠了!”一直隱忍的景縉,低吼了出來。他直到這時才抬眸看向我,我能看見他通紅的雙目之中,流轉著的全是哀傷與憤怒的神情。

他扣著我的肩膀警告道:“還不到你交代遺言的時候!既然你有這麽多,想要守護的人。那就給我快點好起來!不要把你的責任都推到我身上來。謝柔,我不欠你。如果你想要守護他們,隻能你自己來。你給我好好活下去……好好活著。”

聽了景縉這話,我深吸了一口氣。如果能夠好好活著,又有誰會想死呢?可惜,我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半晌都緩不過來。實在沒有力氣,與景縉頂嘴。

我體內還有大量餘毒未清,想必那個小太監沒有抓到,或者已經死了。他是目前唯一的線索,就算沒死,等他們慢慢審出解藥的下落。也不知道,我這副身體還能不能撐到那個時候。

所以,當下把要交代的事兒,趕緊交代了才是正事。

“如果我死了,想葬在北邙山上。”生在蘇杭,不如葬在北邙。生前不能成就大業,我死後也要與諸位君王同葬。

景縉此刻的眼神,像在看一個瘋子一樣,滿臉都寫著無語。大抵,他也從未見過,如我一般利欲熏心的姑娘。

我也知道這事兒,有些難度。

如果景縉做不到,我大概也隻能求王衍了。隻是,王衍那個暴脾氣,可能不聽我說完這麽多,就已經忍不住要把我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