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縉被我氣笑了,他帶著滿臉自嘲,自暴自棄的問我:“你連自己的身後事都考慮好了,就沒考慮考慮過我?”

“謝柔,你究竟有沒有心?”

景縉把我問愣了,我後知後覺的意識到,我好像真的從來沒有考慮過景縉。

然而,景縉還在控訴。

“從一開始,你對我劍拔弩張,言語相激。到後來在假山石林裏,楚楚可憐地哭著求我幫你救趙憐。你幫暴室丞送禮,讓我誤以為送那塊鴛鴦同心佩的人是你。又在我生辰的時候,為我下廚。讓我不由自主地一步步走向你。

然後,又告訴我你是我的妹妹,讓我日夜煎熬,眼睜睜看著我在痛苦中掙紮。謝柔,看著我受折磨,你是不是覺得很有趣?”

我被景縉問得啞口無言,不知如何作答。

囁嚅了半晌隻吐出了一句,“是我,對你不起……”可說完,便有些後悔。景縉此刻想聽的,怕不是一句對不起。

果然,就聽見景縉聲音顫抖著說:“你若當真覺得對不起我,就不要再說那些喪氣話,來傷我的心。你給我好好活著,在我沒有放棄之前,你都不許放棄!我一定會找來解藥救你。”

看著他少有的情緒激烈的樣子,我欲言又止。

景縉精準地察覺到了我的表情,帶著三分薄怒與無奈道:“你又要說什麽不中聽的話,來氣我?”

我剛想開口說他誤會了的時候,肚子就在此時,適時地響了起來。

尷尬在沉默中漂浮,我與景縉大眼瞪小眼,將彼此的剩餘的話都吞進了肚子裏。

我發現自己中毒的時候,就已經扣著嗓子把吃進去的東西都吐出來了。如今又不知道已經昏迷了多久,除了幾碗湯藥什麽也沒吃進去。如今精神剛好一些,自然會餓了。

景縉弄了一碗粥來喂我,我吃了小半碗粥胃裏才好受一點。身上此時也稍稍有了些力氣,也不似剛才那般進氣少出氣多。

正在景縉要扶我起來坐一會兒的時候,王衍大步跨了進來。

本來看到我已經醒來時的愉悅,在看到景縉之後,一張臉瞬間冷了下來。快步流星地走到床前,又避忌緊隨其後而來的昭誠皇後不好發作。隻能負氣地坐在**。

景縉扶我坐好之後,便退到了一邊,恭敬地向王衍與皇後見禮。

王衍假意為我掖被,卻朝著景縉語氣不善,冷冷地質問景縉道:“你不去追查凶手,在此作甚?”

景縉麵不改色回答:“臣正是為了追查凶手,才來此看看謝柔姑娘醒了沒有。看看能不能從謝姑娘這裏,得到什麽線索。”

王衍替我掖被子時摸到了,我剛剛交給景縉的但他沒有收下的劍穗。本就帶著薄怒的目光,瞬間凝成了冰渣,明亮的同時閃爍著冰冷刺骨的光。

他將那枚劍穗握住手裏,攢眉蹙額陰沉的臉色仿佛能降下一場雨,緊握著的右手青筋努起,指結青白。

“禁軍處查案,何時有需要等受害人者醒了,才能查的道理了?”王衍在看見這枚劍穗之後,好像誤會了什麽。連帶著質問的語氣,都帶上了刻意找茬,無理取鬧的意味兒。

昭誠皇後也察覺到了,他們君臣之間的劍拔弩張。連忙站出來圓場。“如今,這下毒的小太監已死。線索已斷,是隻有從謝姑娘這裏碰碰運氣了。”

王衍沒能激怒景縉,卻在昭誠皇後這裏碰了個軟釘子,一時不好發作,隻能忍了下來。

而景縉依舊沉默,不卑不亢地站在一側。

見氣氛有些凝結,王衍再次開口道:“那你查到什麽線索沒有?”

景縉的回答也很簡單:“正在查。”

我歎了一口氣,敢情壓根沒人在乎我的死活。

王衍似乎對於這個回答也不滿意,陰沉著一張臉,冷冷的吩咐。

“傳令下去,即刻擬紙,冊……”王衍看了我一眼,想了片刻才吐出一句,“已故、昭懿皇太後義女,庫爾·納失失、謝柔為後。”

王衍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臉的驚耳駭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惝恍無措地看向王衍。企圖從他的臉上找出一絲,剛剛所聞不過一場幻聽的證據。

然而,王衍泰然自若沒有一絲不嚴肅的樣子。

就連我也大吃一驚,且不說,王衍記恨他母親將他拋棄的事情,一直不肯下令追封自己生母。而我又何時成了他母親的義女?王衍這是為了要冊我為後,決意睜眼胡說,獨斷專行了。

然而,我這震驚很快便被隨之而來的失落所淹沒。王衍之所以這麽急著冊我為後,不過是因為害怕找不到凶手,在拿不到解藥之前我就會毒發。

所以,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決意,萬一事情走到了最壞的那一步,也要在我死之前,要凶手背上刺殺皇後的罪名。後乃小君,行刺皇後如同謀反。王衍這是打定主意,若我死了,便要株連這背後之人的九族了。

畢竟,現在我隻是一個宮女,微如草芥。就算查到了凶手,若那背後之人位高權重,那麽就憑毒死我一小小宮女這事兒,也很難讓對方償命。

我苦笑了一下,看來不光是我自己,想到了自己身後事。連王衍,也替我想好了。若是能在死前當上了皇後,我也算是名留青史了。雖然不盡如人意,但也能勉強接受。

然而,這笑容落在王衍眼中,卻格外刺眼。

“事到如今,你居然還笑得出來?”他滿腔悲憤無處發作,所以此時的語氣,實在算不上好。

我笑意不減:“畢竟,現在就開始哭,還有點早。”

“你!”王衍被我氣得啞口無言。

隻能,衝著景縉發作。

“愣著幹嘛?還不快去!”

景縉看了我一眼,目光在我與王衍身上逡巡了片刻。那副受傷的神情,讓他的眸光,似乎比我這個將死之人還要虛弱。他雖站著,卻好像已經一片一片碎掉了。

我這才發覺,剛剛與王衍之間氛圍,因為死亡的迫臨,而難得的生出幾分溫情。

但景縉此刻的難過,我卻不知是因著我與王衍之間的溫情,還是因著王衍也幾乎為我宣判了死刑,亦或者兩者皆有。

總而言之,此刻在場的人中,沒有一個人。因為這封後的喜訊,而高興。

自然,也包括昭誠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