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小姐是吧。”
這是第二天一早,我到果汁鋪開店,赫然看見大門敞開著,屋裏站著十來個黑衣保鏢,圍成一個方陣,坐在當中的是一個洋裝女子,從發型和雙手便可知道她來曆高貴,更別提她的氣質,那是相當的鎮場。
但她怎麽會有果汁鋪的店門鑰匙?再看那些保鏢,製服都很眼熟啊,莫非是……
“你找我?”
“我是連夜坐飛機趕回來的,時差亂,休息的不好,所以長話短說。”女子說著使了個眼色,身邊的秘書立刻遞給我一份合同,“皇小姐,希望你可以來我們楚家做家教。”
“楚家?”我一驚,“什麽家教?”
“我還是第一次聽小帆主動說他想要好好識字,以前無論給他請什麽家教,都是亂棍打走的。小帆從小就聰明過人,有很特別的經營天份,所以家裏人全寵他,任他自由發展,但這次對我們來說還是很意外又驚喜的,所以希望你可以接受並好好教育他。”女子說話語速不快,有條不紊,神情泰然。
“你是楚帆的?”
“嫂嫂。”
原來她就是楚鄉海鮮樓的老板娘楚惜婷,果然名不虛傳,是個精明又幹練的女子。
“你大清早撬開我們店鋪的門等在這裏,就是為了對我說這個?我不接受,那孩子我教不來。”雖然明知道形式對我不利,但我還是拒絕了。
“有個性。”楚惜婷淺笑,又使了個眼色,秘書便從包裏拿出兩件東西扣在桌上。
“這個是慶文果汁鋪的鑰匙。”楚惜婷用纖纖手指挑起其中一件道,然後又說第二件,“這個是慶文果汁鋪的房契。”
“房……”我不知道她葫蘆裏賣什麽藥。
“其實我在見你之前,去拜回了一次慶文果汁鋪的地契擁有者,高價收購了這張地契,也就是說,現在我是這裏的新主人,你的老板從今天起就是向我借房使用。我派人調查過了,知道鄭板喬正返鄉探親,你也不希望等他回來時,發現自己的鋪子已經沒有了吧。其實我和小帆的兩家店當中就隔著這麽一個小果汁鋪,早有意盤下來然後打通,隻是考慮到鄭板喬這個人還算不錯,所以一直沒有施行。”
“你什麽意思?”我有如五雷轟頂,這是什麽樣的女人,竟然在一夜間做了這麽多事,滿打滿算的來威脅我。
“楚小姐的意思你還不明白嗎?如果你不同意當家教,這間鋪子楚家就有權利收回。”秘書在一邊補充道。
“邪氣啊……我看見強大的怨念正從這裏爆發出來啊……我夢見神器因為得不到正常的使用而在泣血啊!”另一個聲音猶如晴天霹靂,不擇時機的插了進來,我知道這是杜納聞大師,但不知道他又看見了什麽。
“報告老板,有個瘋子在小太子爺的鋪子前亂喊亂叫。”一名黑衣保鏢進來匯報。
“架走。”楚惜婷隨意擺了擺手,隨即幾個保鏢走了出去,我耳聽得門外一通亂拳飛腿,料到杜納聞大師恐有不測,沒想到這夥人下手竟然這麽狠。
“神器……神……”隻聽見杜大師淒慘的喊聲,漸漸的沒了聲音。
“報告老板,那瘋子被我們擺平了。”保鏢又進門匯報。
我額頭開始出冷汗,小倩姐也不在我身邊,倘若我再抵抗,今天小命估計要葬送在這裏,何況抵抗下去,鄭板喬和阿茶回來,我又怎麽向他們交待。
這可是滅門大事啊!
誰來救我……媽媽,爸爸,要是你們在我身邊多好,我怎麽會受這麽多欺負。
“皇姐姐,教我吧,我一定好好學。”楚帆不知何時走了進來,拖著我的手道,倘若沒這麽多凶險的背景,這孩子粉雕玉琢、玲瓏剔透的可愛,但是現在發生了這麽多事,他在我眼裏便越發討厭起來。
“考慮周全的話,簽個字就行。”秘書遞過合同與筆,玩的全是修元叔叔那套。
整座房子都在我眼前晃,晃得我一陣眩暈。
叔叔說唐人街太複雜,早先我還不信,如今真是肝腸寸斷,還能怎麽樣,簽吧,總不見得讓鄭板喬的鋪子剛交給我打理沒多久就沒了。不就是當這個小孩的家教嘛,我雖然初中輟學,但也算識字吧!我和他拚了!
百感交激,我屈從了,在合同上簽下了我的名字。
“很好,現在起你就是小帆的家庭教師了,你在慶文果汁鋪的工作不會受到影響,每天下午三點上檀記茶餐廳三樓書房教他一個小時就可以,這一個小時我們會派員工替你看守鋪子,保證你們正常營業。一周家教五天,雙休假,我們支付你一個月兩千的工資。”楚惜婷說著,使了個眼色,秘書立刻遞給我一張支票。“這裏是給新老師一千元的潤筆費,拿去買些紙筆和喜歡的東西,以後小帆就麻煩你多教育照顧了。”
楚惜婷朗朗說道,有理有節,恩威並施。
我哪有這些成年人的花花腸子,也不懂他們的人情世故,我隻知道我被坑了!雖然工資飛漲,錢也莫名奇妙總是進入我的荷包,可我真的是一點也不開心。
如墮阿鼻地獄,通體冰涼。
“我還是不知道你在想什麽……”身邊一個幽怨的小小的聲音。
我想掐死
你啊!我在心中歇斯底裏的呐喊。
“好了,小帆,讓她開鋪營業吧。反正今天下午她就會來教你學習了,是吧,皇?!”楚惜婷看是在安撫小孩,卻又反問向我。
我不得以點了點頭。
“那不打擾了,告辭。”楚惜婷起身,保鏢悉數跟從著她,一行人離開了果汁鋪,一切歸於寧靜。
我抱著撞牆的心,拚命希望自己鎮定,轉眼想起杜納聞大師,不知道他傷勢如何。
我忙跑去他的鋪子看,杜大師果然歪在櫃台裏,鼻青眼腫正費力地給自己上藥。
“你還好吧?”我問。
“我沒……沒事,好在從小練的童子功,雖然不會打人,但扛打總沒問題。說來也奇怪,今早我夢見檀記茶餐廳上烏雲密布,神器在重重黑雲裏泣血啼哭,為了預警這不祥之兆,我就跑去他們門口喊了,卻不知道從哪跑來一堆黑衣大漢,不分青紅皂白把我打了一頓,真是太無理了!”
“任誰大清早這樣喊都挺奇怪的吧?杜大師,我和你商量商量,以後再遇到事,能不能別這麽喊……”我誠意相勸。
“不喊我怎麽表達我自己?!”大師說話間捶著自己的胸:“我聽見神器的哭聲,我悲慟啊!”
“好……好,我明白了,你別捶了,肺都快吐出來了……我不勸你了,我自身難保……”我長歎一聲後,負手離去。
忽然間,我覺得自己成熟了,因為成熟的定義多半就是折騰。
恨不能也像杜大師一樣仰天高呼一聲!救命啊!
我忽又覺有兩股溫暖的氣流慢慢湧來。
“皇,你這裏發什麽呆?頭抬這麽高幹什麽,流鼻血啊?”熟悉的聲音。
我緩緩緩緩地斜眼看他,竟然是,阿茶,身後還跟著鄭板喬,在一切危難都解決之後,他們喜滋滋的出現了。
“皇啊,有大好的消息要告訴你,沒想到我這次探親還發了筆橫財呢!”鄭板喬拖著我就回果汁鋪。“你說有意思不,我和阿茶坐昨晚的直達火車回來,睡到半夜,忽然有直升機跟著火車飛,最後把火車攔下了,上來一行人,直接找到我和阿茶,掏出一大筆錢問我買慶文果汁鋪的地契,一大筆錢!我這輩子沒數過這麽多錢!也就該著我發財,我這趟出遠門,怕自己和阿茶走失迷路,便帶著地契防身,不料想竟然就賣了!好多錢啊,我開一輩子果汁鋪都賺不回來!”
“你說這慶文果汁鋪的地契原本就在你手上?”我又一次五雷轟頂。
“我盤下來的店,不在我手上在誰手上?”鄭板喬反問。
“你就這麽賣給她了?”我幾近吐血。
“是呀,人家不僅是買地皮,還和我簽了一份無償使用協議書,也就是說地契雖然歸他們擁有,但我照樣可以租這鋪子開店,還免租金五十年!五十年啊!以後就連水電煤都歸他們付,怎麽會有這種事,我賺到了,賺到了!”鄭板喬說著,仰天長笑。
阿茶也挺高興,隻有我,看世界一片黑白。
“楚惜婷她,她,她陰我!竟然繞這麽大個圈子暗算我!老板,我真是對你失望死了!”我衝著他們嚷嚷。
“你怎麽了?還好吧?”阿茶關切的問我。
我便拿出楚惜婷剛同我簽的合同攤在他們麵前,將事情原委一說,鄭板喬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啊,黑社會做事真是毫無道理可循!不過也難說,我這鋪子整潔明亮、冬暖夏涼,的確也有可買之處……”
麵對這樣糊塗的老板,我還有何話可說,我摘下果汁鋪的工作帽,悻悻說道:“我也算不辜負你們,這幾天我把鋪子料理的挺好,現在你們回來了,這店還給你們,我不舒服,我想請長假……”
“皇,鄭板喬並不是故意的,我們誰也不會料到發生這種事。”阿茶見我情緒低落,忙勸慰我。
“我誰也不怪,隻怪自己有眼不識泰山,沒有侍候好那位太子爺,惹禍上身。”我頹唐的,聲音越來越輕。“我不想說什麽了,我想回家休息。”
我說完就往外走,阿茶和鄭板喬沒有攔我。
雖然我心裏挺高興看到他們終於回來了,但不知道為什麽,落寞勝於歡喜,像是經曆了一段手足無措的時期,像一個失足落水又爬上岸的人,驚魂未定的後怕。
於是大晌午的,我請了假回到羅家私房菜,見著老白也沒打招呼,苦著一張臉回到自己房裏睡悶覺。
鬧鍾響在下午三點,我洗了把臉就去了檀記茶餐廳,走下每一步都恨的牙癢。
小鬼經營的茶餐廳有殘疾人車道、盲道、嬰兒座以及種種人性化的設施,走進店鋪會覺得它既保留了茶餐廳原有風格,又很有人文氣息,是個讓人感覺很舒服的地方。想來也是小鬼利用讀心術,知道顧客的種種內心想法與要求,而對茶餐廳進行的改善吧。
我翻了個白眼,提醒自己這些都不算小鬼的優點,因為他對我來說除了是魔鬼,還是魔鬼。
我踩著極響的步子來到三樓書房,小鬼正坐在真皮沙發大轉椅上吃葡萄。
“皇姐姐!”楚帆看見我,爆米花炸開一般,砰的就樂開了。
我板著一張臉在他對麵坐下,打量了一下雜亂的書
桌,從一堆玩具和零食中找到一張衛星電視節目單,我撿起來往小孩麵前一推,“拿去,抄一百遍,下課。”
“喂!這算教我寫字啊?!”小孩啼笑皆非。
“不算嗎?上麵全是字。”
“可有好多我不認識啊。”
“照著樣子畫,用透明紙摁在上麵描,寫多了就認識了。”
“怎麽念呢?什麽含義呢?”小孩也不生氣,用手往房內四角指了指,“皇姐姐,這裏安裝探頭的,嫂嫂說了,你教我什麽都得考試,考不過的話,也不知道她一生氣會發生什麽事……”
“冤孽啊!”我歎了一聲,“那你想學什麽字你說吧,你問什麽我教什麽總成了吧。”
“吃葡萄先。”小孩得意的笑,遞了一大籃葡萄在我麵前,又隨手從玩具堆裏拖出一隻盆給我吐葡萄皮。
“你玩具也太多了,堆的像垃圾窩。”我見他也不著急學字,便索性一起隻葡萄,接過那隻被他用彩筆塗的亂七八糟的盆,翹著二郎腿開始琢磨應該教他點什麽好。
想著想著總覺得視線裏有一樣東西挺別扭,定睛一看,問題出在那個吐葡萄皮的盆上,可惜被楚帆畫的太不像樣子,我便拿起它,跑到洗手間裏找了個板刷開始擦。
“這個不用你洗,店裏有清潔工,全是他們洗的。”小孩忙阻止我。“你在我這裏不用這麽客氣。”
“羅嗦,我洗完再跟你講。”我懶得搭理他,顧自洗了起來,直到最後那盆子反樸歸真,洗卻了彩色顏料在我眼前露出本來麵目時,我不由倒吸一口冷氣,“楚帆你個小混蛋,你用十大神器之一的黃龍砂鍋吐瓜果皮!難怪昨天杜納聞大師在你們店門前痛心疾首呢!”
“什麽砂鍋?什麽大師?”小孩聽得很茫然。
“算了,說了你也不懂。”
“這個東西是砂鍋嗎?怎麽看起來不太像呢,不過上麵盤的兩條龍倒是挺漂亮的,你喜歡就送給你吧。”小孩子倒很大方。
被他一說,我倒也不確定起來,雖然這砂鍋和杜納聞畫的明信片一模一樣,我決定試驗試驗,但憑我的靈力絕緣體,斷然是吃不出砂鍋的神處,於是我拖著小孩便下樓找他們的廚房。
“幹嘛呀!”小孩子很迷惑,見我手忙腳亂的用砂鍋盛了一鍋清水,隨手在廚房裏找到一把河粉擱了進去。“你會不會煮吃的呀?你餓了你就說嘛!”
小孩子見我倉皇的入廚手勢,被驚著了,的確,我和我爸媽全家都有入廚障礙,這輩子估計都燒不了什麽好吃的。但是隨著水漸漸燒沸,濃鬱的香氣便從砂鍋中溢了出來,仿佛鍋內不是清水,而是鮮雞熬的高湯,可鍋裏甚至連一把鹽都沒擱。
“好奇怪!怎麽這麽香!”小孩子瞪著砂鍋,四處找筷子。
“嗯,你吃吃看,告訴我味道怎麽樣?”我說。
楚帆便踩著小凳上灶,挾了筷子麵嚐著,隨即雙眼放光。“怎麽做到的,我分明看你在鍋裏加的是清水和河粉啊,啥也沒有,為什麽煮出來的東西這樣鮮美?”
“這個就是黃龍砂鍋嘛!”我用手指蘸了清水,在桌台上寫下四個字給楚帆認識。
“哦……既然你喜歡就送給你嘍,我剛才說過,不會食言。”小孩還挺仗義疏財。
“你自己收好吧,給我也沒有用,但是楚帆你記住,這東西是寶貝,你不能再拿它來吐瓜果皮了。”
“我知道,光用清水就能煮出好湯的砂鍋,一定不凡。”
“所以就留在你的店裏,煮好吃的食物給客人們品嚐吧,讓大家一起分享。”我笑著捋捋他的頭發,這是我倆第一次好言相向。
“可你明知道是寶貝,你也不要嗎?你到底在想什麽啊?”小孩子又來勁了。“我覺得皇姐姐你真的很特別!”
“煩!你記得照管好這隻砂鍋就行了,你這麽委屈它,它還肯煮出好吃的東西給你嚐,就說明你們兩有緣份了,懂不?!再不對它好,小心遭報應。”我連哄帶騙的唬小孩子。
“哦,哦,我知道了,我不敢了。”小孩也挺乖巧。
我看著他便笑了,說實話,要是沒有前麵那一段不愉快的事情發生,說不定我和這小東西還是能成為好朋友的。
然則轉眼想到他們不擇手段逼我簽下的合同,我又收起了笑臉,“行了,今天教你學了四個字,下去抄一百遍,下課。”
“皇姐姐……”小孩感覺到我的情緒變化,也變得悶悶不樂起來,但還是順從的答應了。
雖然也沒有滿一個小時的課,但楚帆同意我早退,我便在保鏢的眼皮下大模大樣的走出了檀記茶餐廳,忽然覺得有人在遙望著我,順著那道目光尋去,發現竟然是修元叔叔在羅家私房菜二樓的帷幕後神情冷峻的凝視著我,然後絕望地轉身離開。
他一定又以為我貪圖利益,進了檀記茶餐廳打工吧。
隨便他怎麽樣想,他一定更加輕視我。
我情緒低落,卻無處可去,還是不想去見阿茶和小倩姐,畢竟他們不知道我的來曆,我的難過也無從談起。
於是我一個人默默地走出唐人街,在城市裏遊走散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