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九,大霧彌漫。
鬆江,蘆花**。
江上霧色迷蒙,大部分的漁船都已靠岸休憩,唯有一艘小漁船徐徐行進在江麵上。
“呀喂——最是鬆江好地方,魚兒躍滿倉,北有茉花丁二俠,南有陷空聚五義,鬆江處處聞魚香……”
一聲聲帶著吆喝的歌聲傳遍蘆花**,岸上的人聞聲,便知那定是陳老漢打漁歸來。
陳老漢頭戴鬥笠,身披蓑笠,穿過迷蒙的白霧,徐徐搖櫓而行。若是換做他人,定不會在此惡劣的天氣下入江,唯有陳老漢幾十年如一日,無論狂風下雨,還是打雷閃電,他每日必入江打漁。
他高亢的歌聲忽然停下,岸上的人也不由地伸長脖子往江中張望。層層的白霧,看不真切,隻能依稀看到陳老漢的船在江中心停了下來,一條人影從船上跳入江中。
“死人啦——”
陳老漢驚恐的聲音穿透雲霄。
江岸上的人都聚到了一處,察看陳老漢從江麵上撈上來的浮屍,看此男屍的年紀應該在三十上下,衣著顯赫,定是來自身份顯貴之家,或是富家子弟。屍首泡在水中已久,皮膚有些膨脹和虛浮,額頭上有個明顯的傷疤,似是被重錘之類的兵器所擊中。
在旁圍觀的人們都有些驚駭之色,在這窮鄉僻壤之處,甚少見到死人,皆以為是不祥之兆。
陳老漢畢竟年邁,膽子也大些,他搜遍了屍體全身,找出一塊手掌大小的銅牌。老漢不識字,找了個有學問的人詢問,相問之下,才知那銅牌上寫著個鬥大的“龐”字,另有一行小字“太師府令牌”。
陳老漢嚇得不輕,他雖是個漁夫,足不出鬆江範圍,可龐太師的名號,他還是如雷貫耳。想他每年辛苦打來的魚,有半數以上都向朝廷繳納了各種賦稅,剩餘的又有大部分是落入龐太師的口袋中。他是有苦難言,民不與官鬥,曆來如此,
眼前這人看來跟太師府脫不了幹係,未免官司惹上身,他連忙又載著屍體劃到對岸鬆江府衙去報官。
開封府衙,西廂庭院,風吹拂柳,婀娜多姿。
穿過前院,繞過九曲回廊,便是主簿公孫策的房間。展璿閑來無事,便來找公孫策談古論今,打發時間。
還未走到房門口,就聽到一陣陣**氣回腸、抑揚頓挫的琴聲自公孫策的房中傳出。公孫策身為包大人的主簿,文采風流,博古通今,喜歡清靜,尤其喜歡悲風傷秋,撫琴弄簫。展璿倒是和他很談得來,往常兄長在外公幹,她便時常來找他聊天,跟他討教學問。
“公孫先生好雅興,這琴技又更上一層樓了。”
她擊掌邁入房中,笑意盈盈,舉目望向撫琴之人。
公孫策白麵美髯,文雅俊秀,雖已過了不惑之年,卻還保留著年輕時候的風雅之姿。對於她的突然闖入,他也不惱,止了琴音,淺笑。
“小妹這趟出去,可有收獲?”
展璿徑直走到琴具前,盤膝而坐,絲毫沒有長幼嫌隙。隨意地撥弄著琴弦,她有些氣餒:“咳,別提了!沒有抓到殺人真凶,畫又讓白玉堂給盜走,總之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雙指彈拉起一根琴弦,發出錦瑟之音,連帶著她隱隱的失落,揚長破空。
公孫策撚了撚須髯,微笑道:“聽展護衛說,是你破獲了真凶,找到真跡,怎可謂沒有收獲?”
攤了攤手,她語帶酸澀道:“包大人破案哪回不是擒獲真凶?而我呢,兩手空空,功虧一簣。”
公孫策搖頭輕笑:“這回你可說錯了,連包大人也對你讚賞有加,說下回再有案件,可許你單獨接手。”
展璿驚喜:“真的?!包大人果然英明。”
話音未落,門外緊接著傳來一個爽朗的聲音:“就知道丫頭在這裏,女孩子家,破什麽案?”
展璿吐了吐舌頭,立即起身迎了出去。
來人是一灰衣的老婦人,手拄著梨木拐杖,白發染鬢,額頭纏一條灰色頭巾,麵目慈祥。
“老夫人,您來了。”
來人乃是包大人的嫂娘,包老夫人。展璿有些心虛,先前在老夫人的監督下,在房中學習刺繡。老人家午後容易犯困,趁著她打盹之際,偷跑了出來,誰想她這麽快就醒了,還被逮個正著。
“老婆子這剛打了個盹,人就跑沒影了。下回啊,得在你腳上綁跟紅線,看你還能往哪裏跑?”包老夫人年近六十,身子骨卻仍硬朗,麵色紅潤,精神奕奕。
展璿小聲嘀咕道:“拆了線不就得了?”
“還頂嘴?”包老夫人佯作惱怒,嗔怪道,“你這都回來兩天了,怎麽也不去八賢王府看看?郡王爺這次受了委屈,被皇上削去爵位不止,還禁足半年,怪可憐的。你是他的未婚妻,該去看看他才對。”
心知老夫人疼她,怕她失了這門好親事,常在耳邊叮囑如何做個賢婦相夫教子,可惜她壓根就沒這心思,白費了她一片苦心。
“這門婚事是哥哥和包大人應的,我可沒應。”她隻敢小聲嘀咕。
“你還倔了?這門婚事有什麽不好?郡王爺一表人材,文武雙全,京城裏哪家的姑娘不看好他?”包老夫人真是恨鐵不成鋼,生怕這門婚事給黃了,皇帝不急,倒急死了太監。
展璿轉著眸子,輕笑道:“老夫人這麽看好他,那您再找個孫女嫁他就是了。”
包老夫人氣惱地杵著拐杖道:“你不就是我的孫女嗎?”
公孫策在一旁看著這一老一少你來我往,忍不住開懷大笑。展璿隻敢吐舌頭,再不敢頂嘴,心裏卻暖暖的。包老夫人將她視作自己的孫女,她何嚐不是將她視作自己的親祖母?
不多時,外頭下人前來稟報:“稟老夫人,八賢王命人送帖來,請展姑娘過府,轎子就在外頭候著。”
“看看,還得親家公來請,你的麵子可真大喲。”包老夫人半帶著調侃的語氣,朝她使眼色,看得她渾身打哆嗦。她就不明白了,為何大家都覺得她能嫁入王府就如天上掉餡餅一般幸運而榮幸?難道她就這麽掉價,非高攀人家郡王爺不可?
“我這就去,還不成嗎?”她怕是再不應下,又得受老夫人一頓嘮叨,趕緊出了門赴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