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年回到教室的時候,已經上課了。

她站在門口喊了報告,陽光將她的身形勾勒,纖細的影落在碎石花紋的瓷磚上。

任課老師見是她沒刁難,點頭讓她進教室。

陳年回到座位上,剛從桌肚裏抽出教科書,坐她前麵的段小顏拿起書本擋住一半的臉,整個人向後靠來,“陳年,你沒事吧?”

陳年搖頭。

“吳老師都說了些什麽?”段小顏一邊警惕的看著講台上任課老師的動向,一邊忍不住好奇,拉著陳年問東問西。

“沒說什麽。”陳年回答的敷衍,“上課好好聽講。”

段小顏自知問不出個什麽,撇撇嘴也沒再纏著她,直了直身子坐正,將好奇心收回放到了課堂上。

這節課過得飛快,幾乎是在眨眼的瞬間。

陳年又走了一節課的神。

教室裏有同學在追逐打鬧,也有三個四圍坐在一起八卦的,歡聲笑語一片。

陳年腦袋裏還想著在辦公室裏,吳秀婷對她說的那些話。

她說她不適合學理科。

但她不信。

這正是下課時間,她坐在位置上思來想去,還是打算再一次去辦公室,找吳秀婷說清楚。

她能學理科,也適合學理科。

就在她正準備這樣做時,易瑤和葉明棠卻從前麵的講台繞到了她的位置前麵。兩個人排著站,過道窄小,一下子就擋住了陳年的路。

易瑤雙眼緊緊凝著她,雙手抱著胸,下巴微抬,姿態高傲。

陳年沒空離她,想繞過她走。卻被葉明棠抬腳一攔。

她走不掉。

不知道她們攔住她是想幹什麽,但陳年這會兒真的不想理著無聊的攔人遊戲。

她秀眉輕皺,拿出十分的禮貌跟他們說:“同學,請讓一下。”

擋在自己麵前的兩個人紋絲不動。

陳年眉頭皺深。

“聽他們說,你要選理科?”

說話的是易瑤,從小驕縱高傲慣了的人,就連說話的語氣都是慢慢的高傲感。

陳年目光靜靜的看她,不置可否,“這跟你有什麽關係。”

語氣平平淡而冷,像是從天而潑下來的水,澆得易瑤一身透濕。

易瑤被噎了一瞬,她有些不高興,“作為你的同班同學我好心關心你一下,陳年,你對我的態度也太差了點吧,難怪明棠她們說你不合群,沒想到是真的,就你這冷淡態度,去了理科班,別人一樣會討厭你。”

昭然若揭的話語裏藏了太多的含沙射影,陳年聽得懂,也不會裝無知,“可合群的人,也沒多少人喜歡啊。”

“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吧。”

陳年反將一軍,氣得易瑤一時間竟說不出來話,臉紅脖子粗。

“你……”

“陳年,你也太多分了吧,陰陽怪氣給誰看啊。”葉明棠自是幫易瑤的忙,見好朋友受委屈了,她第一個站出來回懟:“易瑤隻是想多關心關心你,有你這麽想的嗎?”

“沒我這麽想的,你們愛怎麽想怎麽想。”

說著,陳年不知道自己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力氣,從她們兩個人之間的縫隙用力擠過去,想頭也不回的走掉。

教室裏依舊鬧哄哄一片,沒人注意到這邊的小插曲。

直到——

易瑤轉過身,朝陳年快要走出教室的背影大喊:“你不會是怕了才故意選理的吧。”

陳年腳步一頓。

教室裏的歡聲笑語也因為易瑤的這句話逐漸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往這邊轉。

越是這樣想,易瑤目光變得狡黠,也多了些得意。

熱烈地風吹進教室裏,撲了陳年一臉,熱騰騰的。

陳年轉過身,目光越過教室裏幾十雙看熱鬧好戲的眼睛,直直落到易瑤身上。

她站在陽光裏,眼裏的情緒依舊淡淡的,像是無論風吹的有多大,那眼裏的海麵,依舊紋絲不動。下垂的手指輕蜷了蜷,陳年靜靜的看著易瑤,薄薄的唇瓣輕動:“是嗎?”

“好像無論我選哪一科,你都比不過我吧。”

這話倒不是陳年自我吹噓,是她的實力就本該如此。其實她的理科並不差,但大家又會認為她理科學不好,這原因隻是因為陳年整個人的精神氣質。

她長得秀氣,身材又纖瘦。

平時人也安安靜靜的,該學習學習,該玩耍玩耍,很少給老師惹禍端。

整個人看上去,就有一種“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感覺。

所以旁人就當然覺得,她是學文科的料。

陳年十分淡定的說完那句話,沒給易瑤多給一絲眼色就離開了。

被易瑤和葉明棠搞了那麽一出,她就已經沒有心思再去找吳秀婷了。課間時間並不多,她隻在外麵走廊簡單的轉了轉就回了教室。

剛進教室門就打了上課鈴,陳年從講台前走過,步子不慌不忙,可也依舊能感覺到,那道從側麵遠處射過來的逼人視線。

她無動於衷的將它無視掉,隻加快了回座位的步伐。

“欸,陳年,你剛剛沒事吧?”

陳年剛坐下來,段小顏就轉過身來,神色擔憂的看著她。

接觸到段小顏的視線,陳年搖搖頭,睫毛顫了顫,“我沒事。”

易瑤在這個班級裏,高傲自持慣了。不僅是對陳年一個人擺臭臉色,班裏的其他女生也難逃此劫,段小顏就是其中一個。

於是她深有同感的安慰陳年,“你別太在意易瑤的話,她那人就那樣,高高在上的大小姐當慣了,看誰都一個樣。”

陳年自是知道的。

段小顏沒跟她說太久的話,在老師出現在教室門口的那一刻,她就已經轉過身去了。

那天陳年依舊安安靜靜的過完了一整天,回到家裏時,她意外的看見了在家的江吟。

陳年的眼睛幾乎亮了一瞬,脫鞋換鞋的速度加快,進屋把門帶上,“你今天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連她自己也沒發現,自己的聲音裏裹藏著一絲喜悅。

江吟神色淡淡的坐在沙發上,手裏捧著一杯溫白開。聽見門口的動靜,她抬眼看過去,陳年亮亮的眼睛正看著她,她拉上門快步走到她跟前,坐在她旁邊的單人沙發上。

所有的舉止投入,一切都是喜色。

知道江吟不會回答她的問題,陳年也不追問。她脫下肩膀上的書包帶,抬手揉了揉肩,舒展著身體伸了個懶腰。

在自己的家裏,她的行為舉止變得大方起來。

伸完懶腰,她也沒規矩的坐著。

側著身,手搭在沙發扶手上,跟江吟說:“今天回來的這麽早,可以好好休息……”

“為什麽要選理科?”

陳年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江吟一句話堵住了。

她神色錯愕的看著麵色極淡的江吟,一種不知名的畏懼感浮上心頭,好久都沒說上來話。

於是江吟又問了第二遍:“為什麽要選理科?”

她的目光直愣愣的射過來,射進陳年驚愕的瞳孔裏。

喉嚨口堵著一團無形的棉花,陳年抿了抿唇。

她沒想到,她們母女本該能好好呆在家裏吃上一頓開心的晚餐的氣氛,就這麽莫名的變得僵硬起來。

江吟的麵色看起來很平靜,但陳年卻沒來由的感覺到,她此刻是一點都不開心的。

客廳裏很安靜,安靜到陳年能夠聽見自己飛快跳動的心跳。

舌頭似乎都在打結,她問了一個很蠢的問題,“你怎麽知道的?”

“今天你們班主任給我打了電話。”江吟看著她,目光肅然,“她讓我好好勸勸你。”

“您不用勸我了。”陳年手指揪著衣服邊緣,在江吟說完後幾乎沒猶豫就開了口:“我不會學文。”

自家女兒的脾氣,她是知道的。一旦做好了選擇,她就不會再變。

這一點像極了她。

所以她並不打算再勸,“真的想好了?”

陳年點頭,“嗯。”

“好。”江吟沒反駁,她望著陳年略帶驚喜的目光,認真的說:“既然你已經做了決定,我也就不再說什麽,隻是你要知道,這個決定之後的任何後果,自己負責。”

高一下冊的最後一段時光裏,陳年將自己完全埋在了知識的海洋裏。那段時間,她也很少見到陳延白,隻是偶爾,少年會盛滿盛夏熱烈的光,出現在她的視野裏。

有的時候是一個人,有的時候又是一群人。

但卻一點都不妨礙,陳年的眼睛抓住他。

隻在望過去的一秒鍾裏,就抓住了他。

她在賭。

賭他們這兩條平行線,會不會有相交的可能。

期末考試在七月初舉行。

考試的前一天晚上,陳年為自己準備好考試用具,用手機查看了自己的考室後,就早早地上了床休息。

她閉著眼躺在**,整個人卻絲毫沒有睡意。

安靜的房間裏,女孩兒的呼吸聲勻淨。她平躺在**,雙手搭在腹部,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黑漆漆的天花板。

她在想明天的期末考試。

在想明天會不會在考場遇見陳延白。

或者,要是他們遇見了,陳延白會不會因為在理科考室裏看見她而驚訝。

或者又是,他們會不會打招呼。

任何她能想到有關於陳延白的可能性,陳年都挨個想了一遍。

這種概率很小很小的想法,本來隻要想一想就夠了。可荒謬的是,陳年不對能在考場遇見陳延白,並跟他一個考試的想法抱期待時,上天卻安排了他們遇見。

陳年的考室設在多媒體教學樓裏,考試當天她去的很早。

晨曦微露,陽光薄薄一片灑落在教學樓的地麵上,陳年今天穿了一條淡黃色的泡泡袖長裙,裙擺遮住膝蓋。陽光照在她的身上,纖細身姿溫柔可人。

推開考室的門,陳年抬腳走進去。空無一人的教室裏很安靜,不忍打擾此刻的平寧,陳年甚至放緩了呼吸。

明瀾一中的多媒體教室和他們上課的教室有些不同。

窗葉玻璃明淨,兩旁的藍色窗簾被束成馬尾。窗戶大敞著,薄薄的陽光光線絲絲縷縷的落進來,照得整個教室透亮。桌子是連體的,一排有三張,一張長桌能坐三個人。

講台前的黑板也很高級,經常被他們叫做智能黑板。原因是這間教室裏的黑板是可以移動的,主要分為三個部分,中間的那塊兒是白色的,兩邊的塊兒是黑色的。

陳年不是第一次來這個教室,但還是會被這裏麵幹淨的環境所吸引。

腳步都放緩的很輕。

陳年根據自己的考號找到了座位。

剛坐下將自己的考試用具放好在桌上,門外就走進來了一個人。

光影斑駁的地麵落下的薄薄灰影像是淺筆勾勒,門外的光線暗了一瞬,又在頃刻間明亮。陳年就是在這一暗一亮的環境裏,猝然抬眼的。

看清來人的臉龐時,她呼吸一滯,幾乎沉重到快要停止。

他身上依舊穿了件白T恤,袖沿隻遮住上臂。那張臉輪廓利落幹淨,滿是坦**蓬勃的少年朝氣。黑發間盛著被切割得細碎的日光,他輕裝上陣,大跨步子得朝她走來。

一步,兩步,三步。

似乎他每靠近一步,陳年的心跳似乎就跳得更加的瘋狂。

陳年看著他走近自己,整個身子都僵住了。直到他筆挺頎長的身子到他前麵的位置旁停下,然後轉身,坐下去。陳年似乎,才找回了自己的呼吸聲。

他前,她後。

周圍滿是他的味道。

幹淨清冽,像夏天午後暴雨初晴的新鮮青草味,讓人清醒又沉醉。

前麵的人突然躬身低咳,沉沉的氣息吐著灼熱,鋒利分明的手指骨節蜷著,他抵在唇邊,低聲咳得身子輕顫。

陳年看著他後頸微凸的棘,瘦窄,又在不經意間撩人。

後頸線條流暢的延至被衣服遮住的背脊裏,勾人的蝴蝶骨微撐著衣衫。

陳年紅了臉,垂眼挪開視線。

教室裏隻有他們兩個人,晨風薄淺的吹進來。少女微紅著麵頰,難掩心事。

如梭的光陰似乎都在此刻微止,陳年平緩好自己的呼吸聲,如花瓣一般的兩瓣唇一張一合。

突然在某一瞬間,她想做個大膽的囚徒。

正抬眼大膽去看時。

前麵的男生正好轉過身來。

兩個人猝不及防的撞上了視線,幹淨深邃與熾烈灼熱相互融合,分不清你我。

他依舊是那般清風模樣,讓她沉醉著迷。

桌麵被他用蜷曲的兩根手指敲了敲,很清脆的兩聲,連同他淨冽的嗓音,一起到了她的心裏。

“同學,能借我一張衛生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