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五點是放學時間,教室裏一片哄鬧聲,陳年在座位上收拾書包,置若罔聞。

談笑大鬧的聲音交錯疊加,重合在一起,聽不出來具體的聊天內容,陳年也懶得聽,不是她不願意聽,而是她不喜歡。

沒一會兒,教室裏的人漸少,鬧哄哄的聲音也慢慢小了許多,隻剩下零星幾個留班做掃除的同學。拿著掃帚掃地的,拿板刷擦黑板的,以及在一旁什麽事都不做和同學聊天的。

“欸,你這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吳老師真這麽說?”

“這還有假,我親耳聽到的。”女生堅信的挑了挑眉,“千真萬確。”

“下周的信息課我們真的要跟一班一起上啊……那這也太幸福了吧,一班耶,陳延白的班!”另外一個女生高興的眼睛冒星星,恨不得立馬原地蹦躂兩三米。

這還隻是試想就落空了,她身旁的女生抬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往下按住,用殘忍的聲音打破她的幻想:“你激動個什麽勁兒,陳延白又看不上你,再說了,易瑤還沒激動呢,輪得到你嗎。”

一群人就這麽笑了起來,不多時,那邊三四個同學裏麵,冒出一道自信又傲慢的聲音,她長相純淨又明豔,紮著高馬尾,“你們就別拿我們說笑了,這會讓人誤會的,再說了,不就是和陳延白一起上堂課嗎,有什麽好幸福的。”

“你當然不用感到幸福啦,人家就住你家旁邊,天天能見麵,”其中一個女生聽見胡侃她,托腮苦思道:“我們可不一樣,見帥哥一麵比登天還難。”

被她苦喪又委屈的模樣逗笑,易瑤安慰她,“那到時候你們就跟著我坐,我坐他旁邊,讓你們近距離接觸帥哥?”

“好欸!!”

三四個女生背著包說說笑笑的離開了教室,直到連她們的衣擺都看不見,陳年才拉好書包的拉鏈,將書包背好往外走。

盛夏黃昏的空氣裏浮著一層悶燥,風吹過來也不減涼爽。

雖如此,光線倒是比午間柔和許多,穿過綠樹枝葉,落一地的淺淺灰影,陳年在校門口的小商鋪買了瓶水,咕咚咕咚喝掉隻剩下一半時,她人也來到了公交車站。

她出來的晚,車站牌前隻站寥寥幾人,她雙手捏著礦泉水瓶站在一旁,指尖扣動著水瓶的凹陷處,很細微的一聲又一聲。

街道馬路上的汽車也不減,飛馳而過,隻留一道灼熱尾氣隨風而散。

就很莫名的,她突然想起了剛剛易瑤那群人在教室裏聊天的話。

高傲的,自信的,堅定的。

每個字都是閃著光帶著笑的。

她能這樣說話,也是有一定原因的。

易瑤和陳延白兩家是世交,本質上就是比較親密的關係。高一剛開學時,這件事情就被傳遍了,明瀾一中公認的美女帥哥是青梅竹馬,隻是這一個消息就足以羨煞旁人,更何況兩人又足夠優秀,一個學術界造詣高深,一個藝術界無人媲美,兩人合在一起就是雌雄雙煞。

明瀾一中再也找不出來第二對。

這樣完美的兩個人,大眾很是自然而然的將他們放在了一起。

舌尖幹的發苦,陳年擰開瓶蓋又喝了一小口。

日影綽綽也不減燥熱,陳年抬起頭看沒有一絲白雲的藍天,秀眉皺了皺,竟有些想要埋怨。可就在她這麽想的同時,她的餘光瞥見一個虛浮模糊的人影,扭頭往旁邊一看,目光瞬的怔住。

那人身姿高挺,黑色書包被他單肩挎著,和她同樣的藍白款校服被他穿得周正,雙手插在褲兜裏,懶懶的倚靠在站牌旁。黃昏的光線將他的側臉線條勾勒得柔和,從額間眉角到下頜頸線,流暢又富有線條美感,像畫家筆下的作品。

許是一個姿勢站太久了,陳延白直了直身,換了個姿勢繼續靠,地上的影子也跟著隨之移動。

小幅度的舉動很不合時宜的在陳年的眼睛裏放大,她像是一隻受驚的兔子,飛速收回自己的視線,微垂著腦袋盯著地上的某個虛無的點。礦泉水瓶壁因為少了水而變軟,指腹往下按,竟凹下去一小塊。

她無從察覺,仿佛他在時,她就顧不得其他。

陳年謹小慎微的站在離他三米遠的“身邊”,黃昏的熱風早已吹燙了她的臉頰,不遠卻安全的距離,讓她一次一次心思漂浮。

地上的人影在動,她看著他的頭頂落在她腳邊,間隔三十厘米的寬度,比三米短,又比三米長。莫名的,她想多靠近一點點,目光怯怯的盯住那道灰影,然後她小心翼翼的挪著腳靠近,一厘米,兩厘米,就在她以為自己能順利靠近時,少年突然晃動身影,灰影落在她白色帆布鞋麵上,又離開,隨之漸行漸遠。

陳延白離開了,但他依舊手插著兜,迎著那片燦爛的夕陽,背影瀟灑。日梭穿流如織,在他看不見的身後,陳年終於能將目光放得大膽開來,一寸一寸,瞧得認真。

誰都不知道她與陳延白,也有過這樣細微的照麵,也不知道她也有,那些大膽又刺激的想法。陳年偷偷將這件事藏進了心裏,第二天上學,又恢複成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好學生樣子。

即便這樣,也總是有人在背後偷偷諷她,那人叫葉明棠,易瑤最好的朋友,這會兒她遠遠站在陳年身後斜方,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沒忍住說道:“陳年每次都這樣,一點不熱愛集體活動……”

她說的集體活動,便是女生圍坐一起嗑瓜子聊天講鬼故事,陳年當然沒有興趣。

何況這學期期末考離得不遠,她並不想將時間浪費在這些閑情逸致的事情上。

浪費時間就是在浪費生命,她一直謹記魯迅前輩的話。

“她跟我們這些不學無術的人又比不了,讀一腦袋聖賢書,分科了可是要當文科年級第一的。”接話的人接著葉明棠的話酸,“當然不會跟我們比。”

“年級第一說的就有點早了吧,咱瑤瑤的成績也不耐啊,誰第一還說不定呢。”

被圍在她們中間的女孩兒勾了勾唇,笑容明媚,兩根蔥白食指細細摩挲精致的下頜,“你們少來,又開始笑話我了。”

“不過,誰第一還真說不定呢,”易瑤笑著說著,眼角細長,目光陡然繞過去落在斜前方的那人削瘦的背影上,聲音提高放大了些,像是故意的,“畢竟,年級第一的位置誰都想爭取。”

葉明棠又笑話她,“是是是,誰不知道你是想和陳延白一起並排著,到時候排名榜上就排你們兩個人的照片,讓明瀾裏的同學老師都看看你們倆有多夫妻相。”

周圍的女生哄笑一團,易瑤也被她說的臉紅了,捂臉羞澀的說她亂講。

教室就這麽一點大,尖酸熱諷的話語被她聽得完全,筆尖不知什麽時候頓在紙上長久沒挪開,草稿紙頁上洇了些墨跡,漆黑難看。心底像是被細細的絲線纏緊,有些透不過氣。

她顫了顫眼睫,淡定的將手鬆開,撕掉那張紙揉成一團,起身到前麵講台的角落,扔進了垃圾桶裏。

她一向不愛管這些事,更何況,那人還是易瑤,倒不是說她畏懼,而是有些不必要的事情,也就不必要管了。

中午大課間的時候,陳年又一次去了辦公室,吳秀婷喊她去拿複習的英語卷子,順便給她推薦了其他的複習資料。陳年一一記下那些資料的名字,打算放學之後去看看。

或許老天爺就喜歡玩開玩笑的遊戲,在那家她常去的老舊書吧裏,她又一次看見了那個熱烈耀眼的背影。

老舊書吧的名字取為拾光,譯在拾起光陰。

這是陳年常待的地方。

這天放學她走進這裏,徑直往她熟悉的區域走去。

書店裏的人不少,大多都是明瀾一中的學生,三人結伴四人成群的逛著,書店裏的氣氛也瞬時其樂融融。

這家書吧很大,分為上下兩層,陳年去了第二層,一排排書架上的書籍整整齊齊,空氣中漂浮著淡淡的沉木香氣,她走到最末的那排書架,抬手指尖拂動,書脊硬,她閉眼感受。

粗粗的選了兩本習題,她抱著資料準備結賬離開,卻不曾想到,門口的白色珠簾突然被人一手撩開,清脆的聲響,夏風卷著滾燙落進屋裏,一個高挑的身影從外麵明亮的光影裏走進來。

陳年的腳步瞬的頓住,停在原地不知所措,目光直直落在那人身上,卻又輕輕的,害怕被發現。

他穿了件白棉短襯,領口鬆兩顆扣子,兩根鎖骨微凸著,露在外麵。身形高挑又瘦,手臂露在外麵,白皙又結實。

珠簾外燦爛的陽光瀉進來浸潤著他頎長的身影,在書店裏留下一道淺灰痕跡。

似乎連呼吸聲都輕慢了許多,陳年手指捏著懷裏資料的邊緣,心緒沉沉浮浮。

男生並沒有發現她,進了書店就直接找了門口戴著老花眼鏡算賬本的老板問:“老板,今年最新的全國模擬卷還有嗎?”

他的嗓音很幹淨,像泠然潤透的泉水,又似磁玉的撞擊聲,穿透在陽光空氣裏的細微浮塵落進她的耳朵裏。

清晰明了。

原來,他也是來買資料的。

陳年在心裏細細的想。

“模擬卷啊……”老板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眼鏡抬頭看了他一眼,見是常來書店買書的這個小夥子,心下不豫,“有的吧,你自己找找。”

得到答案,他抬步準備朝裏走,卻又在這時,目光又隨意的落到這邊來。

好在陳年反應及時,在他看過來的前一秒,快速退步躲到一旁的書架後。她死死的攥著懷裏的那兩本資料,攥出皺褶也沒有鬆開,秉著呼吸,心跳一下子就被提到了嗓子眼,像是下一秒就要跳出來。

陳延白確實是隨意的,目光簡單一掃就收回,並沒有多想,然後就抬腳朝裏麵走去。

等陳年平複好不穩的心跳後,她才簡單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著,然後抱著書,不緊不慢的信步從書架後走出去。

她做好了等會兒可能會遇見他,然後需要抬手跟他打招呼的準備,可幻想終究隻是幻想,那個從光裏走來的少年,並沒有停在她身邊。

作者有話說:

今日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