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年也說不清自己這是怎麽了,就好比無故從樹上掉落的蘋果,精準的砸到人的頭。陳延白亦如此,每次無意的出現,都能準確抓取她的心跳。

那時的陳年,無從知曉原因,直到一周以後,她的內心深處,才有了一個堅定又強烈的答案。

時過境遷,陳年依舊置身事外的將自己與那些愛聊各種八卦的女生們分開,她的目標很明確,這學期的期末分班考試,她要拿到最優班的資格。沒時間和人閑聊,她也不願。

可並不是事事都能如她願的。

比如一直看不太慣她的易瑤,總喜歡在她耳邊冷嘲熱諷一陣,順便帶上幾個幫腔的,一唱一和,熱鬧的都快趕上戲台子了。可陳年一直未理,倒不是她沉默寡言無助弱小,而是她清醒得能分清誰主誰次,回懟固然很痛快,但比它更痛快的,是用實力說話。

見人不理睬,冷嘲熱諷也瞬間沒趣,易瑤那群人白眼一翻就各自散了。

其實她和易瑤,並沒有什麽直接仇怨,那些仇怨,一直停留在她們上一代。

那是大人之間的事情。

小孩子無權插手。

她一直這麽認為。

又認真學習了一整天,陳年感覺自己筋疲力竭,她坐在座位上抻手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緋紅爛漫的晚霞彌漫在天際,纖光折射,細窄光柱順著窗沿落進了略顯空**的教室裏,明晃晃的。班裏的同學都走得差不多,有一個女同學經過她身邊,多嘴問了一句:“陳年,你怎麽還不走?”

陳年眨了眨倦然的眼,回道:“我等會兒再走。”

女同學熱情的跟她揮揮手:“那我先走了,拜拜。”

陳年也揮手一句:“拜拜。”

除她之外的最後一個人離開,教室裏安靜又空**,心情逐漸放鬆起來。她手撐著腦袋看著窗外,夏天滾燙的風卷著綠枝樹梢,搖擺纏繞著糾纏。熱風裏,她聞見芳香,清淡的一種,也裹著夏季的熱,被她呼進鼻尖。

恍然讓她想起前不久那股撲來的熱,腦海裏逐漸印出一個人的影子,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惆悵,但她隻用腦袋一想,那股前所未有的莫名情緒頓時纏繞了她心房的每一處,寸寸都是,一絲一厘都未幸免。

離開學校後,陳年沒有回家,黃昏稍暗,街道兩旁亮起不算明亮的路燈,她去了臨東路街角的好吃來麵館。臨近晚暮,街道兩旁的店鋪也亮了燈,一片熱鬧的燈火千頂萬盞,迎接著黑夜。

上一步階梯,陳年撩開麵館門前的透明塑料遮布,模糊光影瞬間亮澈,麵館空間窄小,一眼望過去,裏麵有幾桌正吃麵的客人。牆頂角落的風扇飛速旋轉著,吹來的是熱風,一絲涼意也沒有。悶熱又帶著嗆鼻的氣味冒進她的鼻子裏,陳年捂嘴低聲咳了咳,抬步朝裏麵走。

卻沒想到江吟率先撩開前廳與後堂隔絕的那塊透明簾布,看過來,驚訝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可也隻有一瞬,便恢複以往的淡然樣子,“你怎麽過來了?”

陳年想也沒想,就答:“過來幫你。”

可江吟也沒想,也回:“這裏不需要你幫,你回去。”

話音剛落,某桌客人扯著渾粗嗓音來了一句:“老板,結賬。”

江吟沒空多管陳年,隻是多看她一眼,雙手在腰間圍裙擦了擦,起身走過去,“來了。”

習以為常江吟這樣,陳年也沒多說什麽,她將書包放進了牆角的小櫃子裏,去麵館後廚取了一條圍裙,係在自己身上,然後出來,幫江吟收拾桌上的剩菜殘羹。

母女倆沒說話,一個收錢一個收桌,脾氣倒統一。

這樣統一到了深夜,九點四十八分,江吟和陳年目送走最後一桌客人。

這家麵館是江吟向親戚借錢開起來的,自從陳年的父親陳衛華去世後,家裏的經濟來源立馬大幅度往下跌,江吟沒辦法,也沒能力,隻能在安葬完陳衛華後,勉強憑著自己的一雙手支撐家庭的收入,這幾年的經營不算太好,但足以還清各路親戚好友的借款,也能基本維持生活的開支。

麵館裏隻剩下她們母女倆,安靜的氣氛尚未被打破。牆頂角落的電風扇依舊呼啦啦吹著風,陳年的幾根發絲被吹起,她抬手將它們撫平。

江吟看她,瘦窄的身上還穿著明德一中的校服,袖沿衣領都是藍色的,其餘地方都被深紅色的圍裙蓋住,由於陳年又是低著頭,站在她麵前身量顯小。

她瞧著多了些別的情緒,別開眼對她說:“以後別來這兒了,放學後直接回家。”

陳年聞聲抬頭,沒接住江吟的視線,隻看見她一半張側臉,被頭頂暗黃的燈光照著,略有幾分歲月的痕跡。她背手過去邊解圍裙係帶,一邊執拗道:“今天放學沒事,我就過來看看,以後也一樣。”

“你來這兒幫不上忙,不用來。”她聲音淡的像是沒使勁兒,陳年輕輕的捏了捏手心,正張嘴還想再說什麽時,江吟已經往麵館裏堂走了。

她一貫這樣,不愛與她多說話,陳年早已習慣。抬手將圍裙取下,她也朝麵館裏堂走去。

這個麵館不大,裏堂更是狹窄。

鍋碗瓢盆被堆在一起,窄小廚台上放著各式各樣的調味料,以及旁邊的分隔的方形鐵盆裏,盛著各種小菜以及吃食。那是江吟花一晚上的時間準備的,此時被塑料膜蒙著。

其實陳年並不是第一次來這裏,可每次當她看見這個空間狹小的地方時,她總會難受一陣。

“圍裙給我。”江吟的聲音傳來,將她此刻的難受攪得一片混亂。

她抬眼,對上她的目光,攥著圍裙的手伸過去。

江吟接過掛到一旁,邊跟她說:“時間不早了,你該回去了,明早還要上學。”

“你呢?”

江吟收回的手一頓,“還要準備明天的東西,會晚點回。”

陳年沒再說話,轉身朝外走。江吟看過來一眼,又淡定的收回視線,沒追上去。

陳年拿了書包就離開了麵館,此時已是深夜,氣溫退涼,絲絲縷縷吹來的風撲在她的臉上,舒緩著她心裏的那股濁悶之氣。江吟總是這樣,至少每次陳年放學來麵館找她想和她一起回家時,她總是以各種理由避開。陳年搞不懂,她明明是自己的母親,最應該和自己親近的人,現在他們之間的距離卻格外的長。

她一邊想著一邊走,頭頂微涼的月光與路燈融合著落下,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街上已經沒多少人,有的也隻是零星幾家還亮著燈的店鋪,空又冷清。她撇著嘴看著前麵地上自己斜長的黑影,將腳抬高著走,影子也跟著學。自己找來的樂趣,怎麽也能讓她的心裏好受些。

一個人繞過一條一條街道,孤身隻影,隻有夜晚的燈與她作伴。

她到一小節人煙稀少的路上,沒有店鋪與人,有的隻是滿腔的爬山虎與一盞又一盞的路燈。夜晚安靜的可怕,夜風吹拂著滿牆的爬山虎葉,葉片與葉片之間相互摩挲,發出細細的聲響,在這樣安靜的夜晚裏略顯幾分詭異。

盡管讀了許多的聖賢書,鬼神蛇馬這類玄象之物她是從不親信的,可身處這靜謐幽深的黑夜裏,她的腦袋裏也不免聯想到些什麽。

心下一緊,陳年雙手捏緊了衣角,腳步在不受控製的加快,像身後有洪水猛獸追趕。

目光一瞥,她忽見地麵上多了兩道黑影,那些不真實的猜測與胡思亂想在腦海裏漸漸清晰起來,陳年頭皮有些發麻,沒敢回頭看。她繼又加快了步伐,到最後甚至小跑了起來,耳邊有細微的風聲,帶著涼夏夜裏不同尋常的濁悶熱氣。

腳邊那兩道黑影跟得很緊,盡管她已經開始跑起來,黑影也始終沒有離她稍遠。

怎麽甩也甩不掉,她快,它們就快;她慢,它們就慢。

一種可怕的猜測襲上心頭,陳年極可能的讓自己保持鎮定,伸手想往褲兜摸去。可就在她有此動作的後一秒,旁邊突然竄過來一道力,在她還沒反應過來時,那道力拴住了她的手,驅使著她跟他一起跑。

昏沉得隻看得見人影的巷道裏,她被人拉著奔跑。手腕上傳來的觸感微涼,她顧不得其他,神色輕顫得看著拉著自己還不知是好是壞得人影。耳旁得風呼呼吹著,夜風微涼,卷幾股不知名得味道香氣在她鼻尖。

奔跑的少年帶著少女躲進了巷道裏窄窄的拐角處,兩個人的身影快速溜進去,俶爾,幾道黑影嗖的躥過,有交頭接耳的聲音傳過來,悉數落進了少年少女的耳朵裏,“剛剛那小姑娘呢?操!跟丟了!”

“日!她跑的太快了,老子追不上!”

“……”

“……”

汙言穢語落在了兩人的耳朵裏,陳年下意識的縮了縮身子,她躲在陳延白身後,目光微怯的落在擋住她的高大背影上。雖看不太真切,但陳年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麵前的男生是誰。借著微弱的光,她依稀模糊的看出了他身上的校服,和她是同一個夏季款的。

心裏的那股恐懼感瞬間被少年的氣息撫平,她顫了顫眼睫,悄悄的打量他。巷道裏年久失修的壁燈落下昏暗的光,影影綽綽間,她看見少年側下頜硬朗的輪廓線,半張臉的角度,落在她眼裏隻有二分之一的部分,從眉梢到眼睛,再從臉弧到下巴,以及平直流暢的肩線,即使暗光微弱到不能再模糊的地步,但她卻在此刻,一一都瞧的真切。

“走走走,這他媽這麽黑怎麽找。”

“狗日的,到嘴的鴨子又飛了,滾……”

“……”

“……”

一群人又罵罵咧咧的離開。

擋在她身前的少年小幅度動了動,她看著他往前伸了伸腦袋,似乎是在確認那幫人的動靜,小心翼翼又高度警覺,直到他確認完那幫人沒留下一絲蹤影,才暗自鬆口氣,微幅度側過腦袋,跟她說:“安全了,快回家吧。”

他的嗓音依舊那樣潤朗幹淨,帶著被涼風裹來的涼,穩穩地落進陳年的耳朵裏,攪亂她的心跳。

她一眼就認出了麵前的這個少年。

陳年心裏盛著股巨大的慌措感,目光怔怔的看著陳延白寬闊的背影,不知所措。

有人說,暗戀是一個人的兵荒馬亂。在今天,陳年似乎明白了這個道理,少年甚至沒回頭就離開,越走越遠的影子坦然自若。這樣的瀟灑恣意,被她局促又緊張的收進眼底,陳年的心像是被提著,猶如過山車一般,在抵達一個最高點之後,又急速落下。

她望著他的背影,呼吸急又重,沉沉浮浮,落不到底。

月明星稀,夜晚的風裹著殘涼吹著那股久不能平息的燥熱,牆角不知名的小花散著香氣,陳年垂落眼睫,看向了剛剛陳延白攥著自己奔跑的那截手腕,上麵似乎還帶著他指尖的餘熱。

夏夜的涼風久久未歇,吹不走她心裏的雲翻覆雨。

暗戀的種子被在無意間播下,一瞬間肆意滋長,藤蔓馥綠,纏滿了她的心間。

也從此刻,她心裏,頭一次多了一件與學習無關的心事。

叫做暗戀。

作者有話說:

PS:“暗戀,是一個人的兵荒馬亂。”出自《暗戀·橘生淮南》侵刪。

……

今日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