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前一天, 江吟關了飯店,去集市上買了些年貨,東西不多, 但花了很多錢。

回到家的時候, 陳年正在房間裏做作業,聽見聲音, 她放下筆,從房間裏走出來,便看見了江吟在挪大包小包的東西。

她趕緊走過去搭了把手。

問她:“您怎麽都不叫我?”

“我一個人可以, 不用喊你。”

陳年抬起眼看她, 江吟依舊是那副淡淡的情緒。她抿了抿唇,什麽話都沒說, 幫她把東西往屋子裏挪。

娘倆弄了很久。

所有東西都被他們搬進來了, 陳年直起身,用手在臉頰旁扇了扇風。

“東西都搬進來了,你自己回房間吧,剩下的我來就可以了。”

江吟把她推出了廚房, 陳年卻抓住了她的手,“可是媽媽, 我也想跟你一起做飯。”

“不用。”

“……”

陳年稍稍皺了皺眉頭, 唇線抿直。

知道陳年的脾性, 江吟淡淡的笑了笑, 揉她的腦袋:“今年過年就咱們娘倆,用不著做太多東西。”

“那你還買那麽多東西?”細聽有些抱怨。

江吟沒生氣, 隻是跟她說:“過年總得吃好一點吧。”

“不然, ”她眼底浮現一絲憂傷, “你爸爸會怪我的。”

陳年怔愣, 好一會兒才從失神的世界找回自己。

她顫了顫眼睫,裝作不在意的逃避這個話題,“既然都這麽說了,那我就回房間了。”

陳年回了房間關了門,隔絕了門外的聲音。

快到除夕夜,家家戶戶門前都貼上了對聯和掛上了燈籠,喜慶的紅色灌滿了整個寒冷的冬。陳年推開窗,風灌進來,有些冷。她吸了吸鼻子看向外麵,紅燈籠一排排的掛在樹上,樹下有兩三個小孩兒正拿著炮仗在玩兒,嘰嘰喳喳裏全是笑聲。

陳年被他們臉上的笑容感染,也不禁勾了勾唇。

人間好不熱鬧。

要是爸爸還在的話,應該會更熱鬧的吧。

“叮咚。”

書桌上的手機震響一聲。

陳年的神思被及時打斷,視線也從遠處的那幾個孩子身上收回。她關了窗,走到書桌前坐下,拿起手機看了看。

宋林菲給她發了一張圖片。

她家別墅門前貼著的一副對聯,以及兩旁高掛的紅燈籠。

[宋林菲:年年,你看好看吧?我貼的哦。]

[陳年:好看。]

[宋林菲:那你趕快誇誇我。]

[陳年:好啊,誇誇你。]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聊了一會兒,最後宋林菲提到明天一起跨年的事情:

[宋林菲:明天我們一起出去跨年啊,你之前答應我的,不能拒絕。]

[陳年:好啊……]

[陳年:不過,你們都不跟家裏人跨年的嗎?]

[宋林菲:我爸媽他們在歐洲,今年不回來過年,許嘉述他爸媽也不在國內,不過陳延白我就不清楚了。]

[陳年:哦,這樣啊。]

[宋林菲:你呢,要跟爸爸媽媽一起跨年嗎?]

宋林菲發過這條消息後,許久都沒有收到陳年的回信。而此刻的陳年,看著宋林菲發來的那條消息,微微出神。

晃神一想,她好像已經很多年沒和爸爸媽媽兩個人一起過年了。

每次過年,她們家總是最安靜的。

沒有煙花在空中綻放的爆炸聲,也沒有餐桌上酒杯碰撞的歡快聲。

有的,隻是飯桌上的沉默。

“叮咚。”

另外的消息進來了。

陳年切換了與宋林菲的聊天界麵,看見了被置頂聯係人發來的一條消息。

[陳延白:明天有空嗎?]

[陳延白:一起跨年。]

麵對陳延白的邀請,她好像找不到理由,[陳年:…好啊。]

[陳延白:嗯,那明天我來你家樓下找你,注意聽電話。]

除夕夜當晚。

家裏隻有陳年和江吟兩個人,所以一切從簡,但江吟做的每一道菜都很美味,對她來說,也算是有了口福。

吃完年夜飯後是晚上八點,陳年和江吟坐在沙發上看春節聯歡晚會。晚會很熱鬧喜慶,每個主持人都打扮的很隆重,就跟他們話裏說的那樣,要歡歡喜喜迎新年。

可陳年卻像是有心事,手裏翻玩著手機,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

江吟一眼就看了出來。

她就坐在她旁邊,“有事?”

江吟突然的聲音嚇了陳年一哆嗦,她扭頭看她,心不在焉的說:“沒有。”

“那就好好看電視。”

“哦。”

對話結束,屋子裏就隻有電視機裏傳來的音樂聲。

陳年剛開始還看得好好的,越到後麵她就覺得越沒勁兒,注意力完全被手裏的手機吸引。她垂著腦袋看著手裏的手機,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直到一聲“叮咚”,不算太大的清脆響聲打斷了江吟看電視,她側頭看來。

陳年拿著手機,手指在點屏幕,像是在打字。

“大晚上的,誰給你發消息?”

“同學。”陳年幾乎想也沒想就跟她說:“他們祝我新年快樂。”

手指卻扣著手機邊緣。

江吟的視線在她身上掃了掃,最終落到她扣手機的手指上。

目光深了深。

她扭頭,將電視機的聲音調低了點,讓客廳裏顯得更安靜了幾分,才開口:“陳年,你騙我。”

陳年身形一頓。

不可置信的扭過頭看去。

似乎在問她你怎麽知道。

“你一緊張手指就會摳東西,從小到大都這一個毛病。”江吟的聲音很淡,問她的問題裏,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存在,“跟我說實話,誰給你發的信息,幹什麽的?”

陳年咬了咬唇。

“是同學。”

“他……想讓我出去和他們一起跨年。”

江吟沒想到是這樣。房間裏突然安靜下來,隻剩電視機裏播著小品的聲音,逗笑了一圈的觀眾。

“不許去。”

陳年手指捏了捏,想跟江吟商量,“媽媽……”

“大半夜的,不安全。”

“可是有很多人,而且,我已經跟他們說好了,要一起跨年的。”陳年還想再爭取一下下,但她沒底,江吟也是一個很固執的人,一般認定的事情,她就不會輕易改變。

“那也不行。”

“我不放心。”

陳年的爭取無用,她蹙眉垂著腦袋沒說話。

好好的過年氣氛瞬間變得僵硬起來,江吟也未曾讓步,她沒心思再看晚會,用遙控器關了電視機。屏黑下來,房間裏的聲音也在此靜止,陳年抬起頭,看江吟起身,她跟她說:“今晚哪兒都不許去。”

說完就離開了。

房間的關門聲傳來,陳年坐在沙發上歎了口氣。客廳裏隻剩下她一人,暗淡暈黃的燈光落在她的身上,卻莫名枯寂。

她悻悻地回了房間,關上了門。

給陳延白發信息:[陳年:對不起,我可能來不了了。]

陳延白沒問她原因,隻是回了一句:[陳延白:沒關係。]

就隻有三個字。

這很容易讓陳年誤會成,他生氣得連話都不想跟她說了。

陳年心裏有兩個小人在打架,鬧得她有些難受。

她埋著頭趴在桌上,神色懊惱。

也不知道陳延白會怎麽想。

明明事先已經答應好了,而她現在的這種行為,就屬於放別人鴿子。

他肯定生氣了。

天人交戰幾個回合後,陳年認命得將腦袋抬起來,窗外一片萬家燈火,遠處霓虹璀璨,陳年撇著眉,手指指腹相互搓著。

她真的好想出去和他一起跨年。

真的好想好想。

沒有江吟的允許,門是出不去了。陳年覺得無聊,隻好從書包裏翻出練習冊來做,兩三個小時過去,距離她家有一段距離的繁華都市那邊傳來一陣陣煙花爆竹的響聲。

陳年停了筆,視線掃過桌上擺放的鬧鍾。

已經0點了。

她拿著手機站到窗邊,手搭在窗沿向遠方看去,遠處的天空裏,綻放著煙花,璀璨耀眼。那像是天空盛開的花,陳年被深深的迷住了。

“好漂亮——”

陳年眼睛彎彎的,煙花在她的眼瞳裏閃爍。她打開了手機正準備拍照,彈窗彈進一條來自陳延白的信息。

她手一頓,點開來看。

陳延白給她拍了他們在某個廣場上看的水上煙火視頻。

朵朵煙火一個接一個的綻放開來,瞬間照亮整個夜空。還有各種各樣的煙火綻放,說漂亮,已經不能完全形容它的美麗了。

陳年的眼裏的光閃動著,剛剛的自以為,好像在這一刻,全都煙消雲散開來。

心裏突然湧起一個衝動,她想給他打個電話。這種衝動持續的往上湧,陳年手指不受控製的點去,卻在最後一秒,停下了。

她有點害怕。

心髒結實有力的跳動著,一聲接一聲的震懾她心房。陳年看著手機屏幕上方的那串她早已爛熟於心的數字,有些猶豫。

可卻在自己緊張之時,手指突然向下,碰到了那串數字,電話被撥了出去。

陳年嚇一跳,想給它掛了。

可那人卻早她一秒接通。

夜風清涼,他的聲音被潤得清透,裹著電流聲,幹澀冽淨的傳過來。

陳年手忙腳亂的將手機放在耳朵旁,聽他的話。

“怎麽了?”

這通電話是無意撥出去的,陳年心慌神亂,但也隻能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用平淡的聲音跟他說:“沒怎麽啊,就是想問問你們玩兒的開心不。”

“這樣啊——”

電話那頭很吵,人聲爆竹聲混在一起,嘰嘰喳喳的背景音,他懶懶的語調格外突兀。

“聽我說還不如你自己過來看。”

“可我媽媽不準我出去,我出不來。”

聽這話她是當真了,陳延白突然笑了下,他一手舉著手機,一手揣進兜裏,隔人聲鼎沸的那頭好遠。路邊昏黃的燈影朦朧了他的身,他唇勾著,眉眼都蘊著笑意,即使身在暗處,也依舊惹眼。

“逗你的。”

後知後覺被他戲耍,陳年說話聲音悶悶的,低低暗暗的像是在撒嬌,“你又逗我。”

“怎麽?”陳延白笑著說:“還逗不得你了?”

“我沒說你逗不得。”

說完這話,陳年才猛然驚醒自己說了什麽,這像是大膽的試探,雖然兩個人隻隔著電話聽筒,但陳年還是沒忍住紅了臉。

她抿抿唇,還想再說什麽時。

電話那頭傳來許嘉述的聲音:“阿延,你在那邊小樹林跟哪個妹子打情罵俏呢,煙花都放完了!”

這來得太突然,陳延白沒捂聽筒,許嘉述的聲音全被陳年聽見了。

下一秒,陳年聽見了嘈雜的悉悉窣窣的細微聲響,陳延白和許嘉述的聲音變得很小。

好一會兒後,她才重新聽見了陳延白的聲音。

“還在聽嗎?”

陳年慢慢吞吞,磕巴的吐出一個字,“在。”

“剛剛許嘉述的話,聽見了?”

“嗯。”

“你別理他,他這人就這樣,一點都不正經。”

“你也一樣。”

電話那頭的人突然出聲,叫陳延白一怔,“嗯?”

夜風徐徐的刮,溫聲入耳,他感覺不到一絲的冷。眉眼臉廓都被光打磨的勻淨,廣場上人來人往,到處都有人在穿梭攢動著,像是模糊質感的膠片,光影迷離。

“一樣不正經。”

聲音裏的嗔怪在這一刻擾亂了陳延白的心跳。

毫無規律的搏動在心房裏自由又來回的衝撞,慌了一瞬又空了一遭。

這種感覺,陳延白從未有過。

他顫了顫眼睫,將自己遊離的神思拉回來。陳延白稍垂著腦袋,額發輕飄,視線一晃就看見宋林菲和許嘉述朝這邊趕來。

於是他跟陳年說:“先不說了,他們兩個過來了。”

正要掛電話,陳年卻先出口:“等等。”

陳延白手一頓,將手機重新放在耳朵旁,“怎麽了?”

茫茫夜色裏浮著冷,陳年不知道陳延白現在身在何處,隻是看著遠處那塊璀璨的地方,眸裏映著光。

她稍彎了彎唇,低低喃喃的聲音像是在自語,柔軟真誠:“陳延白,新年快樂。”

新年第一天,宋林菲一早就給陳年打了電話,說什麽也要硬拉著她出來。

晨曦朦霧稀薄,被天邊的日光刺破。

陳年早起赴了約,他們一行四人去了明瀾市後山的崇光寺。

過年期間,寺廟裏的香火很重,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一陣枯鬆燒焦的木質香味,梵淨空靈。來這裏上香祈福的人很多,人流攢動著。

陳年邊走邊東張西望,宋林菲一直挽著她,跟她搭話:“年年,你以前沒來過這裏嗎?”

“沒有。”陳年搖搖頭。

“那你今天就算來對了,偷偷跟你說哦,這裏許願很靈的,比向流星許願還靈。”

宋林菲一手擋著嘴悄悄跟她說,害怕被人聽見,故弄玄虛。

“是嗎?”

“嗯嗯嗯。”宋林菲連連點頭,“真的,你相信我。”

兩個小姑娘一邊走一邊說著悄悄話,許嘉述和陳延白兩個大男人跟在後麵,身高腿長,相貌出眾,到哪兒都能惹人眼。

他們這一路走上來的路上,已經有不少青睞者為他們停步駐足。

倒是他們兩個,沒為此分半點心。

許嘉述一手插進兜裏,一手攬著陳延白的肩膀,跟他勾肩搭背,視線落在前麵兩個人的上麵,好一會兒,他出聲問陳延白:“欸,你說她倆嘀嘀咕咕說啥呢?”

“我哪知道。”

“不知道你可以猜啊。”許嘉述這人說話有時候就愛東扯西扯,張嘴就來了一句荒唐。

陳延白轉頭看了眼他,視線裏多帶著些許不可置信,唇角勾著,笑他,“早上沒睡醒吧。”

許嘉述也笑。

今天來崇光寺祈福是許嘉述的主意,他說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辦,當時他的神情很是認真,說的也誠懇,生怕他們不答應。

但宋林菲就認為他是在裝,還一句話戳他,“還能有什麽重要的事唄,這次期末考試你肯定沒考好,想讓佛主幫幫你。”

許嘉述氣得臉都綠了。

現在被陳延白想起來,他突然問他,“你究竟有什麽重要的事?不能說嗎?”

“不能。”許嘉述笑著搖頭,視線看向前方的某個身影,眼瞳清澈,故弄玄虛,“說出來可能等會兒就不靈了。”

陳延白從來不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性子,見他裝神弄鬼的一個字都不吐,他也懶得再問。手插著兜,慢慢跟在前麵的兩個女孩兒身後。

這個寺廟很大,分前院和後院,前院一般是留給客人燒香掛紅布的,燭火相連成一片。後院才是祈福的地方,相對於前院來講,這裏很安靜。

陳年被宋林菲拉著手,繞過一階木長廊,她被帶到了祈福的寺廳。

裏麵盛放著三尊佛像,中間的那尊最大,但皆為金身。手掌合十,擱於頜下。金佛閉著眼,眼型卻是笑著的。

它們身下的燭火未熄。

風一吹,燭光抖動。

彌漫的梵淨香氣更濃,陳年稍稍吐了口氣。

她跪在金佛麵前的枯草圃墊上,單薄的身背挺得直,雙手合十閉著眼,以最虔誠的心與身前的佛主對話。

燭光映照著她的臉龐,陳年閉著眼,眉目在這一刻都變得格外鬆軟。

她的願,很簡單。

隻是希望他永遠那麽瀟灑恣意,一切平安順遂就好。

冬陽不暖,薄薄一層灑進窗欞裏。陳年睜開眼,視線好巧不巧得就落到與她隻隔一個草墊的少年身上去。他也閉著眼與她一同祈福,浮光掠影,眉目清俊。

陳年悄悄收回了目光,嘴角輕輕的向上翹了翹,又重新闔上了眼。

作者有話說:

有感覺到甜的味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