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上午都是重點課,昨晚陳年睡得晚,上課時她都強撐著精神,上下眼皮總愛打架。老師的聲音在耳邊嗡嗡作響,她感覺什麽都沒聽明白。

好不容易熬到頭,上午最後一節課結束,陳年慢吞吞的合上書,起身準備朝食堂走,卻在教室門口見到了宋林菲。

她一顆腦袋探出來,笑靨如花的對著她笑,招手喊她:“年年!”

陳年驚喜,忙加快了步伐過去,眼睛裏全是笑意,“你怎麽來我們班門口了?”

“來找你吃飯呀。”宋林菲從門後走出來,拉住陳年的手。

目光一瞥,她突然看見了她一點都不想看見的人。

易瑤和葉明棠正巧從教室裏出來,少女五官明豔,臉上亦是一貫如常的傲慢。路過陳年和宋林菲時,硬是一個眼神也沒有分給她們。

宋林菲也沒好到哪裏去,無語的翻了個白眼,也沒想著要去搭理,反而拉緊了陳年的手,對她說:“年年,我們一起去吃飯吧。”

陳年點頭,“好。”

兩人到食堂裏排隊打了飯,找了空座坐下來麵對著吃飯。吃到一半,宋林菲突然抬起腦袋看她,莫名其妙的來了一句:“年年,你以後千萬別跟易瑤這種傲慢的女生玩兒,會帶壞你的。”

麵前的女孩兒神色認真,盡管嘴角粘著一粒米,也毫不遮去她一臉認真的顏色。

“我們四個當中,我最討厭她了,總愛黏著陳延白,不就是他家和陳延白家的關係好一點嘛,有什麽了不起的。”

聽到這裏,陳年掩了掩眼底複雜的情緒,往嘴裏塞了一口飯慢慢嚼,飯有些硬,陳年咀嚼著,味同嚼蠟。

恍而,她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問她,輕緩,又似隨意,“她家……為什麽跟陳延白家好一點啊?”

“當然是陳延白他爺爺那輩的故事咯。”宋林菲認真的回憶,手搭著筷子戳進餐盤裏的米飯裏,“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陳延白他爺爺是個老中醫嘛,其實在陳爺爺成為中醫之前,他是部隊裏的軍醫,易瑤的爺爺是軍人,要不是全靠陳爺爺當初的妙手回春,可能易爺爺早就死了。”

“易爺爺因為陳爺爺撿回來一條命,更在之後,陳爺爺不幸被敵人俘虜,是易爺爺拚命把他救回來的,他們兩個人就這樣在戰火中結成了兄弟也拜了把子,這樣的情分一直維持到現在。”

陳年一字一句聽得很認真,仿佛是有關於他的一點細枝末節,她都不會放過。盡管,這個內容她不是很想聽,但她也隻能以這樣的方式更了解他一點。

哪怕隻是一點點也好。

一點點,也是關於他的。

她聽完了宋林菲口中關於陳延白的所有,也頓時恍然大悟,那天信息課上,易瑤笑靨如花的跟他親昵的說桂花糕很好吃,遞他藍色鞋套,他能想都不想就伸手接過。

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是有理由可追溯的。

“年年?”

陳年“噌”的一下收回神思,呆怔的目光稍變得靈活了許多,她看她,眼裏未醒的迷茫遮了複雜情緒大半。

“你怎麽還走神了呀?”

陳年抿了抿唇,沉默著調整情緒,好一會兒才回宋林菲的話:“沒……”

“沒有”兩個字隻說了一半,宋林菲突然就放了筷子,木製細筷敲擊鐵餐盤,發出細微的聲響。女孩兒雙肘撐到桌子上,俯身靠前,雙眼認真的盯著她看,“你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這突如其來的動作也嚇了陳年一跳,但幸好宋林菲並沒有發現她偷藏的心思。

“啊是。”陳年撲閃了閃睫毛,飛快的回答:“昨天晚上很晚才睡。”

“你們怎麽一個兩個都這樣啊?”

“我們?”

宋林菲用手托著臉,看她,“對啊,今天聽許嘉述吹牛,說昨晚他跟陳延白一起馳騁峽穀,還說什麽有陳延白在他就敢在峽穀橫著走。”

“那不還是有陳延白在嘛,沒有陳延白,峽穀裏草堆躲著吧。”

宋林菲懟許嘉述已經成了習慣,可在陳年看來,卻覺得她跟許嘉述,似乎更親密一點。

隱隱淡淡的露了點笑,陳年小心開口:“我怎麽感覺你好像並不討厭許嘉述?”

“胡說。”宋林菲一頓,反駁道:“才不是呢!”

“年年,你肯定是感覺錯了,我和許嘉述從小就結了梁子,要不是看著他還有些人模狗樣,姑奶奶我早就把他摁在地板上摩擦起火了!!!”

宋林菲誇張的描述逗得陳年噗嗤一笑,女孩兒彎唇笑起來,眉毛眼睛被從窗外灑進來的陽光浸潤著,無比暖潤。臉頰兩旁烏黑的秀發**了**,她笑得燦爛。

兩個人吃完飯又結伴回.教學樓,到分別的地方後,宋林菲鬆開她的手腕,臨別前說:“晚上放學的時候我來找你,我們一起回家啊。”

“今晚不行。”陳年及時出聲。

宋林菲笑容僵在臉上,“啊,為什麽?”

“放學後我要去書吧寫作業。”

“那我們一起!”

還沒明白宋林菲為什麽要這麽說時,午間鈴聲清脆的響起,阻斷了她們的對話。

她們不得不離開。

中午午休時,陳年充分利用時間,將課堂作業完成。她中午睡覺睡得少,大部分的時間都拿來刷題和背書,期末分班考試在即,她必須抓緊每一分一秒。

下午的時候,她們班開了一節課班會,與往常不同的是,吳秀婷這次拿了很厚的一遝白紙,那是文理分科誌願表。

吳秀婷一到教室裏,就讓班長將誌願表發了下來,每個人都有一張。

陳年拿到表靜靜的掃了眼,上麵涵蓋了個人信息,以及文理選擇的問題。

一教室的人都因此悉悉窣窣的小聲討論起來,前後左右都開始交頭接耳,聲音嗡嗡的像是飛進來了一群小蜜蜂。這樣的小聲喧鬧沒維持多久,吳秀婷站在講台上拍了拍講桌,“安靜!!!”

一教室的小鬧聲又在此刻逐漸安靜下來。

吳秀婷端莊的站在講台上,臉頰上別著小蜜蜂,“這節課是我們班的班會課,重要的重點就是大家手裏的文理分科誌願表,這學期距離期末考試也不遠了,大家也該好好想想自己今後是想學理還是學文了,這關係到大家今後的前途,希望你們都把這份誌願表帶回去跟爸爸媽媽好好商量商量再做決定,時間期限為一周。”

“……”

“……”

陳年一邊聽著班主任的話,一邊提筆在那張誌願表上寫,她一筆一劃的寫完了自己的基本信息,最後筆尖落到文理的選擇題上。

她意外的停了筆。

文理科的決定一旦被確定,就代表著她今後的人生也被確定了一小部分,這是剛剛吳秀婷跟他們說的,學理有學理的好,學文也有學文的好,可這也是兩條不同的路,他們現在正處於這樣的一個分岔路口,而選擇權被交到他們手中,第一次為自己的人生做選擇。

耳邊似乎又有悉悉窣窣的聲音傳來,還越來越大。

陳年抬起眼,發現吳秀婷已經沒在教室了。

“我肯定要選理科,我以後想讀建築係。”

“我要選文科,隻是單純的覺得文科比理科簡單。”

“放屁吧你,明明文科比理科難好吧,你看看曆年高考分數,哪年不是文科比理科高。”

“話是這麽說沒錯,可我就覺得理科簡單啊,而且文科還能走藝體,理科能嗎?”

“……”

“……”

“欸欸欸,陳年,你打算選文還是選理啊?”

坐她前麵的段小顏和同桌爭論了一會兒,猛轉過頭來眼巴巴的看著陳年。

還沒等到陳年的回答,段小顏的同桌哼笑一聲,似在嘲笑她的傻,“你這還用說嗎,陳年文科成績這麽好,人家當然選文科啊。”

段小顏扭頭反駁:“可陳年理科成績也不賴啊,在我們學校排名也很靠前的。”

段小顏這話是實話,陳年的成績很好,文理科成績都很不賴,在年級排名都很靠前。她這種成績,選哪一科都不成問題。

因此,也惹人羨慕。

段小顏眼花花的看著陳年,一臉的羨慕:“要是我能有你成績一半好就好了,遇到選擇題的時候也就不會猶豫猶豫再猶豫了。”

話裏都是誇讚,陳年經不起別人誇,耳後根紅了一片。她坦然的笑了笑,安慰她,“你也不賴啊,這學期進步很大。”

段小顏一聽,眼睛瞬的一亮,有些不敢相信:“真的嗎?陳年你真的覺得我進步很大?”

陳年肯定的點頭。

段小顏高興極了,眼睛裏都是克製不住的激動:“那你選文還是選理,我跟你選!”

就坐陳年斜後麵的易瑤恰好看見了這一幕,眼裏目光傲慢,嘴角輕扯,嗤笑一聲。

似是段小顏這樣的舉動,一點也入不了她的眼。

葉明棠坐她前麵,很隨意的填好誌願表後,她轉過身叫易瑤:“瑤瑤,我決定了,我要跟你一起選文科。”

葉明棠的聲音打斷易瑤的視線,易瑤收回目光看了她一眼,皺眉:“你怎麽這麽隨意,還是拿回去和你爸媽好好商量商量吧。”

“我才不呢。”葉明棠哼一聲,下巴抬得老高,“他們肯定讓我選理科,我才不要學理。”

“讓你學理肯定有學理的好處唄。”易瑤一邊回她的話,一邊拿筆填誌願表,“你就聽他們一次。”

“我才不要聽他們的呢,又不是她們幫我上學,再說了,學文學理是我自己的事,我要自己做主,這樣,我以後才不會後悔。”

易瑤邊聽著,一邊在文科兩個字後麵的小方框裏畫上勾,“嗯……真不愧是你葉明棠,有骨氣。”

葉明棠一陣笑嘻嘻,然後湊近看她的誌願表:“所以快讓我抄抄。”

她們兩個人都決定好選文,就在葉明棠準備轉回身去時,視線猝不及防的放遠,落到了陳年的身上。

她和她前麵的同學聊得正歡,頭頂的電風扇吹拂著她的頭發,她將頭發別在耳後,露出半張笑容明燦的側臉。

葉明棠又轉回身去,她看了看易瑤,視線又往陳年那邊放,輕聲說:“你說陳年是不是也會選文?”

“她選不選文關我什麽事,”易瑤的語氣冷淡,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翻著課本書頁,“反正她也贏不了我。”

這話有待商榷正確性,但易瑤卻像是認定了陳年一定會輸在她頭上,自信與高傲同時盈滿她的整個內心。

她覺得她自在必得。

“欸,我問個題外話。”葉明棠突然想起另外的事情來,“你選文科,是不是為了陳延白?”

易瑤慢條斯理的抬起眼皮看她一眼,眼裏盈滿一絲驚愕的光。

葉明棠就像是看懂了她眼裏的疑惑,沒等易瑤問,她就自己答了出來,“你是不是想成文文科班第一名,就跟陳延白一樣,月考之後會放到光榮榜上,和他站一排?”

易瑤沒回是與否,眼裏蘊藏起來的笑容確是真實。

“我就說你肯定是這麽想的,瑤瑤,沒想到你這麽浪漫啊,那到時候,你是不是會告訴陳延白,給他一個驚喜。”

班裏討論的聲音鬧做一團,亂成麻一般的往陳年耳朵裏鑽,可又在她聽見陳延白的名字後,自動縮減。

葉明棠跟易瑤說的那些話,陳年都精準無誤的聽進了耳朵裏。

隻因那話裏有陳延白。

陳年泄氣的看著自己桌上那份還沒有填寫完整的誌願表,三秒後她沉沉呼氣,拿起黑色簽字筆,在文科後麵的小方框裏,打了個勾。

放學後她一個人去了拾光書吧,輕車熟路的上了二樓,木製樓梯被踩得咯吱作響,陳年繞過幾個書架,到自己以往會待的地方。

那裏是窗邊,玻璃窗戶擦得明淨,此時正大大的開著,一眼望出去,能看見火紅的明霞漫爛於天際,裹著滾熱的風刮進來,吹起陳年耳旁的頰發。

她將書包取下放在桌上,拉開拉鏈從裏麵翻出手機,給江吟打了個電話。電話沒通,她掛斷重新撥了一遍,還是沒通。

想著她可能在忙,陳年隻好打消給她打電話的念頭,改發短信了。

一條短信發過去也宛如大海沉石,陳年發完就不再管,從書包裏拿出作業,專心致誌的做了起來。其實以前很多次的放學後,陳年總喜歡一個人來這裏做作業,倒不是因為她特別喜歡,隻是覺得,這裏書多,在書海裏暢遊,她很自在,也很放鬆。

她每次來就坐窗邊這一個位置,窗外的陽光總喜歡透過香樟綠葉枝頭,斑斑點點的灑進來,落在她白淨的書頁上,灰影一片。

那是大自然於她的饋贈和恩惠,她喜於言表,笑著厚收。

作業剛寫到一半,桌子就被人用手拍了拍。

陳年扭頭抬眼,看見了宋林菲,還有她身後站著的許嘉述和陳延白。

陳年的視線在她身後的某個人身上一晃而過,目光微動,驚訝的看著她,“你們怎麽來了?”

“我放學後去找你,你怎麽都走了?”宋林菲一邊說著,到她對麵的空位上坐下,並將肩上的書包拿下來,拉開拉鏈從裏麵翻出書本,“中午的時候我們不是說好要一起來這兒學習的?”

“我……”陳年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麽回複宋林菲的這句話,中午的時候,宋林菲確實有跟她說過這句話,但自己放學後一個人離開也是事實,在某種程度上,這種行為叫做放人鴿子,是一種很不好的行為,“對不起……”

此時她想到的,隻有真誠的道歉。

“跟她道什麽歉啊,”伴隨著椅子被拉開,人坐下時椅子發出得聲響,宋林菲身旁傳來懶洋洋的聲音,那人叫她,“陳年,你這鴿子放得好!”

許嘉述剛說完,宋林菲一個橫眼瞪過去,咬牙切齒,“許嘉述你是不是皮又癢了?!”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嘴的低聲開罵,陳年就坐對麵看著,竟有種莫名的忍俊不禁。

直到……

她自己的身旁也傳來椅子拉動的聲音,椅腳與木質地板摩擦,一點都不刺耳,卻一點點讓她的心忍不住顫栗。

少年在她身旁坐下,書包被他放在大腿上。陳年小心翼翼的偷偷挪過視線看他,她看見陳延白慢條斯理的拉開書包的拉鏈,從裏麵拿出一本練習冊。他身上穿著和她一樣的藍白色短袖衫,側臉被柔和的光線勾勒線條,從眉眼到鼻尖,再從鼻尖到下頜,每一處,似乎都在此刻,悉數印進了她的腦子裏。

難以揮之而去。

她就坐在他身邊,這是他們有史以來離得最近的一次,近到,她能隱約的聞見他身上的那股好聞的洗衣粉味道。

夏風滾燙的撲進來,卷起陳年麵前的書頁。

陳延白餘光瞥見,視線慢慢的轉過來,和此刻有些呆怔的陳年對上了目光。

女孩兒的眉眼細秀,烏黑明亮的雙眼一眨不眨的看著他,削瘦的臉頰被耳旁的黑發遮住。窗外明燦燦的晚霞在天邊漫開,溫熱的風吹拂著她的發絲,從他這個角度看,她就像是被嵌在黃昏晚霞的風景畫裏。

柔和而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