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情報 (5)
“他已經沒有價值了。不在我這兒供,就讓他找閻王爺供去吧。”黃魏說著一擺手。
旁邊的特務們上前把朱顏明從地上架了起來。
深綠色的大盒子囚車就停在院門口。
朱顏明被半架半拽地從這座幽森的小二樓裏拖了出來。炙熱的陽光照射在院子的磚地上。
朱顏明努力地抬起頭向天上的太陽望了一眼,由於長時間被押在陰暗的監牢裏,雙眼被刺得生疼,眼前晃過一片白花花的熾光。他無奈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前是一片模糊的墨綠色。
他一定要望一眼天上的那輪驕陽,因為他知道這可能是自己最後一次看見太陽了。
當那烈日升到島城最高空的時候,方劍春剛剛在警備司令部食堂裏吃過午飯。刷好了淺綠色的軍用飯盒,他回到了三科辦公室。現在的方劍春已由二科的參謀成為了三科的代理科長。
春困秋乏夏打盹,天一熱,人就愛犯困。方劍春打著嗬欠準備回二樓宿舍睡個午覺。在辦公室門口,一個小參謀探身叫他:“方科長,嶽參謀長讓你過去一下。”
方劍春答應著,把軍用飯盒放到用品架子上,出門朝參謀長室走去。
嶽參謀長穿著軍襯衣,正往鋪著竹席的長沙發上放枕頭,看樣子也要躺會兒。見方劍春進來,他便踱回辦公桌後麵,坐到椅子上,身子往後仰著,微合著眼問:“小方,你到三科任科長幾天了?”
“報告參謀長,應該4天了吧。”方劍春回答。
“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該燒了一把了吧?”
“我隻是個代理科長,軍銜連個校官都算不上。敢燒什麽火呀?按部就班唄。”
“你小子的胃口可真是隨風漲。怎麽非要現在就弄個少校?我早就說過,以後有機會就給你提了。”嶽參謀長笑著繼續說,“你知道三科原來的熊科長為什麽被撤職查辦了嗎?”
方劍春先搖搖頭,然後又試探著說:“有議論說他跟那邊的一個大主顧做買賣。所以……”
“欲加其罪,何患無辭!那個大主顧根本不是那邊的,隻是跟那邊的有過小生意,現在跟那邊有生意來往的何其多呀。是保密局嶗山組的人想敲竹杠,那大主顧不肯買賬。他們就找到黨政處的陳處長,撮弄熊科長在簽物資通行證的時候卡脖子……誰知,熊科長家裏的商行也有同樣的貨,價錢高出兩成,讓大主顧要下了這批貨,熊科長就給簽發了通行證。保密局的人感覺被耍了,很生氣,就在黃海表會上利用交換情報的機會給捅出來了。結果,陳處長出手查出了熊科長的那點事兒。這件事你肚子裏有數就行,可不許外傳啊!”嶽參謀長抬起一根手指頭豎在嘴上。
“是。我決不告訴第二個人。謝謝參謀長栽培我。”方劍春不知道參謀長為什麽要告訴他這些。
嶽參謀長把仰著的身子坐正,雙眼緊盯著他問:“你知道熊科長錯在哪裏嗎?”
方劍春擰眉想了想:“通行證簽發得太草率?”
“也不完全對。他錯就錯在像這樣的禁運物資簽證之事,居然是背著我簽發的,我事先一點兒都不知道。假如當時他事先問過我,即便保密局、黨政處找麻煩,也不會是這種下場的……”嶽參謀長冷冷一笑。
從嶽參謀長講的那件事,方劍春已領悟出其中的意思,便斬釘截鐵地回答:“請參謀長放心,隻要是物資通行證和特別人物的通行證簽發,我都會事先向您請示。其他一般性通行證的簽發,我也會定期向您匯報。”
嶽參謀長滿意地點點頭:“嗯,不錯。我們是軍人,不是誰想欺負就能隨便欺負的,關鍵要看你有沒有按遊戲規則來做。記住,平時無論什麽事兒都不要跟那邊的人沾上邊……更要離那個陳處長遠點兒。他原先是個老軍統,萬一被他揪住了,不掉堆肉也得脫層皮。”
嶽參謀長最後這句話,倒是真給方劍春提了個醒。
剛走出參謀長辦公室,在走廊裏方劍春遇到了急匆匆趕來的諜報隊劉隊長。
他腋下夾著一個文件夾,見到方劍春抬手打了個招呼便閃進了參謀長室。方劍春望了望走廊上沒人,就貼著牆躡手躡腳地往後退了兩步,豎起耳朵……
嶽參謀長的話音在辦公室裏響起:“情報可靠嗎?”
“絕對可靠。煙台、乳山、蓬萊各諜報組發回的情報都一樣,對從這邊販運禁運物資過去的商人,共產黨軍隊控製區對他們很照顧。”劉隊長的聲音略顯得有些激動。
“那好,我就這麽跟丁司令說。昨天他還催我呢,說我們參謀處辦事緩慢,效率太低。以後刺探情報的速度快一些,省得我總挨丁司令的埋怨。”
“是,是。”
聽到這裏,估摸著劉隊長快出來了,方劍春悄悄地快步走向三科辦公室。心想,看來諜報隊又有什麽新動作了。
那一天,保密局黃魏在行刑室嚷著要槍斃朱顏明。第二天下午,歐人監獄的看守真的給朱顏明端來了幾個饅頭和一盤蘿卜幹鹹菜,算是一頓像樣的上路飯了。崔西輝也跟著沾了沾光。其實,他每天被提回保密局“審訊”,一是回去報告情況;二是借機飽餐一頓。而此刻,這家夥卻裝作上輩子沒吃飽的樣子,大口大口地嚼著饅頭。
臨近傍晚時分,監獄看守趴在鐵門的小窗上,伸出警棍指著朱顏明吆喝了一嗓子:“你準備準備,保密局要來人送你回老家了。”
朱顏明麵無表情。崔西輝暗自想著難過的事情,特別是想到臉上被狠揍的那一拳,終於擠出了兩滴淚。
“同誌……”他伸手握住朱顏明那戴著手銬的手說:“我是戰俘,他們不會殺我,恐怕還要留著我交換俘虜。將來有一天我能出去,一定為你報仇!”
朱顏明笑了笑,什麽也沒說。崔西輝翻翻眼皮,想不出什麽招,唉聲歎氣地鬆開手,坐回了木板上。牢房裏寂靜無聲。
過了一會兒,從別的牢房裏傳出號啕大哭的聲音,哭聲中夾雜著呼喊親人名字的尖厲聲調。這種聲音幾乎每天都會在這座監獄裏響起。
朱顏明突然開口說話了:“麻煩你個事兒。”
“有什麽需要辦的?你說。”崔西輝瞪大眼睛,湊上前來。
朱顏明猶豫了一下,緩緩說道:“這個……我在島城有個親戚,住在福生裏第六個門,姓朱。如果哪一天你要是能出去,帶我捎個話,就說大明被軍統的人給害死了。”
“還有呢?比如告訴你的親戚你想辦的一些事情?”崔西輝又提示道。
“沒有了。就說我已不在人世,免得親戚們四處尋我。”
“同誌,你要相信我,有什麽話、要辦的事兒你就放心地交代給我,我肯定能給你捎到辦好。”
“沒有了。真的沒有了。”說完這些,朱顏明又閉上眼,不出聲了,而心底卻泛起幾絲悔意,或許自己不該讓這個人捎話。這個人不穩當,可除了他又沒有第二個人可說。
見再也問不出話來,崔西輝便閉上嘴,心裏暗暗打主意。這幾天他一直都在巴望著能套出點有價值的東西,好去黃魏那裏領賞,這個鬼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多待。沉默了片刻,他終於忍不住站起來,走到牢房門前用力地捶門:“開門開門!老子肚子痛,快痛死啦!”
鐵門咣咣咣亂響。朱顏明睜開眼奇怪地望著他。
兩個監獄看守拎著警棍跑了過來,抬起警棍朝小鐵窗處晃了晃:“娘的,你叫什麽叫?皮肉又癢癢了?”
崔西輝從軍裝的內口袋裏掏出一個紙條,從小鐵窗的粗鐵條間塞了出去,嘴裏嘟囔著:“快給老子開門。”
一個監獄看守扯過紙條展開看了看,又遞給另外一個看。
另外一個大概是個小頭目,看罷紙條,抬手搔了搔後腦勺說:“噢,保密局的章子……要不先放他出來,我帶他去見看守長。”說著,從腰帶上解下鑰匙。
雖然聲音不大,但監牢裏麵有回聲,朱顏明聽見了,感覺腦袋“嗡”的一聲。他全明白了,看來自己是上當了,犯了個大錯誤,這是個來打探情況的奸細呀!
他強壓怒火,又開口說:“同誌,我還有個事兒要跟你說。”
崔西輝翻了翻眼皮,仔細地觀察了下他那仍舊沒有一絲表情的臉,就又走回他的身前:“你說。無論什麽事,你盡管放心的對我講。”
“你附耳過來。”朱顏明坐在自己的那塊木板上,平靜地說。
監獄看守正在“嘩啦啦”地開著大鐵鎖。崔西輝猶豫了一下,便彎下腰側著臉把耳朵湊近他。朱顏明抬起雙臂,猛然用手銬鏈子勒住了他的脖子。
崔西輝沒料到朱顏明會有這麽一手,雙手急忙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地往下掰。
朱顏明忍著身上的傷痛,使盡了全身的氣力,死死勒住,怎麽也掰不開。
眼看著監獄看守打開了牢房鐵門闖了進來,情急之下,他拚盡最後一點力氣一口咬住了崔西輝的右耳朵。
兩個監獄看守見狀,衝了過來。他們一個幫著掰胳膊,另一個掄起警棍朝朱顏明的身上用力地敲擊……直到那警棍無情地掄中了朱顏明的後腦勺,他才鬆開了口,晃了晃,軟軟地歪倒在地上。
“嗷——疼死了——”牢房裏滿是崔西輝的鬼哭狼嚎聲。
他捂著流血的右耳朵如跳腳鬼一般,雙腿蹦著逃出了牢房。右耳朵被咬掉了小半拉。
“快送我回保密局!”崔西輝慘叫著。
島城太平路25號,島城保密局。
太平路又稱前海沿,因為南臨島城口,在明朝成化年間就建了天後宮,是老島城人祭海拜媽祖、漁船出海的地方。德占時期曾被德國皇帝威廉命名為“威廉大街”,並鋪了瀝青路。路上還有專為馬車留有的石板道,這裏曾穿行著各色豪華的馬車,已經被逐漸增多的汽車所替代。
保密局搬過來還不到兩年。
二樓的主任辦公室裏,窗戶大開,不遠處吹**濕的海風,那攏在窗邊的褐色暗紋窗簾不時地拂動搖擺。
宋主任倚在黑皮子沙發上,兩隻手捂在額頭處揉著太陽穴。他感覺一張無形的網已經把自己給罩住了。最近出現了他要被調回南京的傳言。他相信這一傳言,因為他明白自己不是毛局長的人,被調走換人隻是時間問題。
島城保密局辦事處原是軍統島城站,成立之初歸南京軍統總部直接領導,可自從毛局長上任後,取消了島城保密局辦事處的直屬特權,要求一切事務都歸濟南保密局許先登站長管轄。
令他最生氣的是,那個行動隊長黃魏就是許站長的親信,幾個月前派過來的。黃魏來了之後,仗著許站長撐腰趾高氣揚的,大有一舉取代他的架勢。
他自知在島城這座小洋樓裏待不了多久了,過幾天毛人鳳和鄭介民就要來島城,為這個月中旬蔣委員長的秘密到來做各方麵的安全準備工作。不出意料的話,毛局長對他的工作隨便挑出點兒刺,就足以把他撤換掉。
唉,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吧,真能調回南京享清閑還求之不得呢!他自言自語著。
敲門聲響起。
“進來。”他懶懶地站起身走回辦公桌後,摁亮了台燈。
黃魏開門進來,抻著頭來到他的辦公桌旁說:“主任,我往歐人監獄裏派的臥底已經刺探出一些有價值的情況,知道了那個撬不開嘴的地下黨在市內一個親戚的住址。”
“嗯。你讓我在辦公室等你,是有什麽要求吧?”
“是的。當時,我答應過如果套出有用的情報就獎賞一百塊大洋,況且派去的臥底被咬掉了小半拉耳朵,受了傷。請您批個領賞的條子。還有,我打算對他親戚和跟這家有來往的人,進行監視和跟蹤,以便抓獲有可能跟他有聯係的地下黨,最好再給我增派人手。”
“那就把嶗山組的人抽調回來歸你指揮,加上行動隊的,人也不少了。”
“也行。歐人監獄那個地下黨嫌犯,我想過兩天把他處理掉。留著也沒用,已經不可能再搞出什麽了……”
“剩下的事情你自己看著辦吧。”宋主任提筆寫了張條子,拉開抽屜拿出章子,沾了印泥蓋在上麵,說:“拿去吧。以後,不要屁大點事兒就分什麽大洋。我保密局又不是錢莊銀號。”
黃魏接過條子一看:“60塊大洋?主任,這個……”
“已經不少了!”宋主任拉長了臉。
黃魏撇撇嘴,轉身走出了主任辦公室。
一樓,行動隊隊長室。
幾個小特務聚在辦公室裏交頭接耳地談論著什麽,崔西輝的腦袋上纏著白紗布,右耳朵上更是包得鼓鼓囊囊的,正坐在辦公桌旁的一個凳子上哼哼嘰嘰地呻吟。
見黃魏走進來,小特務們停止了交談,紛紛站了起來。
黃魏坐到辦公椅上,崔西輝抬頭望著他。
“好了。別哼哼了,煩不煩。你也真他媽的笨,怎麽能讓他咬掉耳朵?他戴著手銬腳鐐呢!”黃魏不耐煩地說。
“他騙我說還有事兒交代,我就當真了。媽了個巴子的,我要親手斃了他!哎喲……”崔西輝又可憐巴巴地說,“黃隊長,你看那賞金?”
“好啊,過幾天就給你這個解恨的機會,由你親自槍斃他。”說著,黃魏抬手把條子遞給旁邊的一個小特務,“明天,去會計那裏領30 塊大洋。”
“不對呀!不是100塊大洋嗎?”崔西輝瞪大了雙眼。
“就批了30塊。等抓到了地下黨,我再去跟主任說說……”黃魏朝那個小特務使了個眼色。
崔西輝又怨又氣,心裏罵道:這個黃魏真他娘的不是個東西!說話不算數不說,心太黑。還抓到了地下黨再說,再說什麽呀?那些光洋等於歸他啦。
他又捂著耳朵“哎喲”起來。
黃魏鼓起牛眼厭煩地瞅了他一眼:“你拿到了賞金就趕緊地找個地方待著去,養幾天傷。有事兒再叫你。”
隨後,黃魏又安排手下的小特務們對福生裏那個姓朱的人家進行秘密調查,以確定裏麵住著什麽人,是不是地下黨。然後,再對所有進出這戶的人進行監視和跟蹤。
自從當上了三科代理科長後,在警備司令部裏,方劍春就像一顆耀眼的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