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情報 (6)
各科的老參謀們紛紛投來羨慕的目光。其實,他們心裏滿是嫉妒但也沒辦法,方劍春是洋文說得頂呱呱的留美軍官。現如今,從委員長開始就“崇美”,一級級的排下來都跟著“崇美”。留美的軍官無論在陸軍、空軍,還是海軍都是受寵的。更何況方劍春是空軍出身,空軍可是蔣委員長的心肝小寶貝。
當時報考警備司令部時,方劍春清楚自己“留美空軍”的身份在國民黨軍眼裏的分量,便穿上氣派的空軍製服,把皮鞋擦得鋥亮,大大方方地去了島城國民黨警備司令部,直接要求見丁司令。丁司令的秘書田人眾恰巧從裏麵出來,問他找丁司令有什麽事,方劍春便把來意說了說,又把自己的簡曆敘述了一番。
田人眾也是昆明空軍學院畢業的,當方劍春提到去美國受訓時的帶隊隊長周教官時,田人眾的眼睛一亮,因為那是他的老師。他又詢問了空軍學院和周教官的一些情況,方劍春對答如流,並說明自己在空軍學院學過參謀專業。田人眾很痛快地寫了個條子,讓值班參謀帶方劍春直接去參謀處找嶽參謀長……
對田人眾的知遇之情,方劍春當然要報答,他找了一個機會讓任山大醫院副院長的表姑父出麵宴請了他,並送了些禮物。
田人眾是丁司令的左膀右臂,平時忙得很,很少能見到他。昨天,田人眾突然給他來了個電話,說給一個朋友辦個禁運貨物的通行證。雖然這批禁運貨物沒有登記,方劍春卻沒有絲毫的猶豫,立馬兒在一個空白通行證上蓋了章,送了過去,數額種類隨便怎麽填都行。田秘書很高興。
方劍春怕嶽參謀長在三科有眼線,左思右想後幹脆主動地向嶽參謀長作了匯報。在嶽參謀長眼裏,方劍春可是田人眾的親信,又見方劍春這麽坦誠,幹脆留了個話,隻要丁司令和田秘書交辦的簽證事宜直接照辦即可。
平時這些事看上去不起眼兒,其實是至關重要的。假若處理不當就會影響上司對自己的信任,失去了信任自己就失去了獲取機密情報的有利條件。眼下,在各個軍事部門撤換軍官都是經常性的事兒。方劍春牢牢地把握住了這個原則。
可能是聽到了膠東地區要打仗的消息,最近,到參謀處三科辦理通行證的人特別多。一旦全麵開戰與那邊的生意就不好做了,大家都想在開戰之前猛撈最後一票。這些商人大多都疏通了嶽參謀長的路子。
辦完幾個簽證,把人都打發走了,辦公室靜了下來。方劍春走到敞開的北窗前,舉起雙臂長長地伸了個懶腰。三科辦公室北麵沒有高建築物,能望到遠處的鐵路線。一趟封蓋著黃綠色軍帆布的火車正緩緩地向東駛去。那肯定是美國援助的軍用物資,從碼頭上卸船後,再由火車或汽車源源不斷地運輸至膠東前線。
近期,警備司令部加強了保密措施。所有的軍事機密文件白天盡量處理完,處理不完的下班前必須交到檔案室保存,第二天再從檔案室調出來。就連趁晚上替班、從參謀長室裏獲取些軍事情報的機會都沒有了。
方劍春雙手撐在窗台上,望著漸漸遠去的軍列,思考著該如何設法搞到重要價值的軍事情報。
雜亂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他轉身一看,從門外闖進來兩個留著中分頭、胳膊上搭著夏式西服的家夥。
其中一個叼著煙卷的小胡子進門就嚷嚷:“我們是軍統的,有緊急任務,來辦個簽證。你們誰負責簽通行證?”
方劍春一聽是軍統的,不禁想起了哥哥的斷臂,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怒火。
他做了個深呼吸,盡力保持著平靜。走回辦公桌後說:“我。”
小胡子走上前,將煙灰往辦公桌上的煙缸裏彈了彈,兩個手指從襯衣兜裏夾出一個證件,扔到方劍春的麵前:“我們是濟南軍統派遣隊的,要去匪區執行偵查任務,為掩護身份必須帶一批藥品、油料等禁運物資過去。你們趕快給辦幾個通行證,我們好過關卡。”
方劍春拿起一看是國防部保密局簽發的身份證件,抬頭看了他一眼說:“可以。那請二位把禁運物資的種類數量、要運送的目的地和攜帶物資的人員情況登記一下吧。”
“老弟!我們是去執行秘密任務,行動是要保密的,誰都無權過問。”小胡子煞有介事地回答。
“對不起,無論什麽情況都必須登記才能簽發通行證,通行證上必須注明人員和物資的名稱、數量,否則視為無效。這是規定!”方劍春斬釘截鐵地告訴他。
小胡子轉了轉眼珠,傲氣地說:“要不你們在通行證上蓋個章子,剩下的我們拿回去自己填上。這件事保密局宋主任可是跟你們上司打過招呼的,你們的諜報隊劉隊長也知道。你最好別囉唆,我們的時間很緊。”
方劍春回想起前些天在參謀室外,偷聽到的嶽參謀長和劉隊長的談話。他明白了,是司令部諜報隊提供了解放區的情況,然後軍統派出這批特務裝扮成販禁運貨物的商人潛入進去刺探軍情的。他心底暗喜,來得正是時候!
思索了片刻,方劍春讓他們等一下,自己拿著對方的證件走出辦公室。
來到參謀長室,嶽參謀長正趴在桌在上簽批一摞文件。
方劍春把那個證件遞上去,又把情況講清楚,最後說:“參謀長,他們要求我們簽發幾個空白通行證,我不敢答應。因為空白通行證是嚴重違反軍規的,一旦簽發,那任何人、任何數量和種類的物資都可以隨意填寫,出現問題,後果不堪設想。”
嶽參謀長翻了翻證件,也有些左右為難。這批軍統派遣特務的事情他知道,通行證當然要給簽發。可簽發通行證必須注明人員和貨物的名稱、數量。正如方劍春所說的,簽發出空白通行證,萬一被鑽了空子,造成大批禁運物資流入****控製區,那就非同小可了。當然,警備司令部內部的上層軍官辦個空白通行證也就罷了,可這軍統的人終歸是外部人……
見嶽參謀長在猶豫,方劍春又加了一把火:“他們說任務很急,讓我們少廢話,趕快辦。”
嶽參謀長一聽這話,臉麵像門簾子似的呱嗒撂了下來:“讓誰少廢話?欠他們的?!你沒告訴他們,這裏是警備司令部,不是軍統站!登記人員、貨物是鐵定的軍規!”
“我都說過了。”方劍春嘟囔著。
“按規定登記。”嶽參謀長把證件扔回方劍春的手中。
“是!”方劍春立正敬禮,轉身走出參謀長室。
方劍春回到三科辦公室。小胡子正等得不耐煩,一看方劍春回來就說:“怎麽樣?你的上司都知道吧?快辦吧。”
方劍春穩穩地坐到辦公椅上,拿出一本登記表和一隻鋼筆放到辦公桌上說:“二位老兄,我的上司發話了,簽發空白通行證嚴重違反軍規的,一旦出了問題誰都擔不起。如果二位確實懶得動筆寫字,那麽你們說,我來代寫登記。”
小胡子有些傻眼,想了想,音調降下了許多:“真夠麻煩的。好吧,好吧。那就登記。”
方劍春讓一個剛回辦公室的小參謀搬過來一個板凳,小胡子坐在辦公桌一側,拿起鋼筆在登記表上快速寫下了派往共產黨軍隊控製區的張家埠、乳山、海陽所、石島口岸,以及煙台、蓬萊地區的特務名單和所攜帶的禁運物資清單。
在旁邊望著他筆下寫出的那一串特務名字,方劍春偷偷發笑:等著吧!讓你們這些家夥知道什麽叫有去無回。
因為前一天辦公室裏一直有人在,沒有合適的機會,方劍春並沒馬上動那份已登記好的軍統派遣隊名單和貨物清單。今天上午辦理好幾個簽證後,科裏的三個參謀先後出去忙活了。方劍春趁著沒人,打開了登記本,又拿出空白便箋,將濟南軍統派遣到解放區各地的特務名單、目的地和攜帶貨物的種類等急速抄寫了下來。
剛抄完,他還沒來得及從那摞便箋上撕下來呢,嶽參謀長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辦公室的門口,高聲地喊了句:“方科長!”
見嶽參謀長走進來,方劍春強壓住心頭的緊張,立刻站了起來,像平常一樣隨手將辦公桌上的文件、登記本、便箋摞在一起,放到桌子的左側。然後,迎上前去:“參謀長,您來了。”
方劍春在抄寫之前就想好了,假如意外的被人發覺,自己就以那個軍統的人寫字太潦草,需要重新抄一遍作為登記資料的備份為理由!
嶽參謀長走到麵前,上下打量了他幾眼,說:“方劍春,你膽子夠大的!”
方劍春徹底糊塗了,心裏怦怦打鼓,難道他發現了什麽?不會呀,自己沒出任何漏洞,就算有什麽紕漏被懷疑上了,也應是黨政處找我,不會是他直接找我。
他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軍裝皮鞋,也沒什麽不對的地方。“參謀長,到底怎麽啦?”
“還裝什麽傻呀?看不出你還挺能耐,直接跟市長的閨女好上了。”嶽參謀長眯著眼盯著他。
“什麽市長的閨女?”方劍春愣了愣,忽然又想起來了:“噢!你是說秦三小姐吧?我跟她,沒什麽啊。”
“沒什麽?上個月在市府開完黃海表會下樓時,我就瞧見秦小姐跟你擠眉弄眼的good-bye呢。還敢說沒什麽?現在人家都找上門了。”嶽參謀長憋著笑說。
“我跟她真沒那個意思,我們隻是老同學。以前的同學裏,就我們倆在島城。她真來了?”
“都上到樓梯口了,你沒聞見一股香水味嗎?都刺鼻子了。”
方劍春抽了抽鼻子,走廊裏吹過來的風還真帶股香水味兒。
他走到門口抻脖子往樓梯口張望,沒人啊,剛轉過頭疑惑地望著嶽參謀長。
“方——劍——春——”那個久違了的“小山楂頻道”在走廊裏開播了。
方劍春暗叫一聲:我的媽呀!
在西南聯大上學的時候,這位小山楂不隻酸,她還挺能纏人。不管什麽事都得拽上一個作陪的,纏上誰就一天到晚地跟著。同學們給纏怕了,都躲著她,隻有歐陽勳有耐心,怎麽纏都不煩,為此也贏得了小山楂的芳心。
秦三小姐手腕上挎著一個白色的小包,一步一扭地走進辦公室,包裹著淺色花綢旗袍的身體散發出濃鬱的法國香水味。“沒良心的小方子,還老同學呢,我不來看你,你就永遠不會去看我是吧?人家可是個女生。”
剛才讓嶽參謀長那麽一唬,再讓小山楂這麽一酸,方劍春的雙腿直發軟,差點兒沒站穩,趕緊扶住旁邊的椅子背:“秦小姐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慚愧,慚愧,快請坐!”
“聽嶽參謀長說你當科長了,怪不得連說話都酸了。”秦三小姐搖著胯,小胖手遮在嘴上笑得前仰後合。
嶽參謀長說了聲“秦小姐,方劍春給你找到了”後,就趕忙開溜了。
坐下來聊了幾句,方劍春知道了她是跟秦市長的車來的,秦市長正在丁司令那裏談事情。
“島城的風光很美,你沒多逛逛?”方劍春找了點兒話題。
“都逛遍了。唉!這段時間真沒意思,也沒有同學朋友玩,整天跟一幫太太打麻將、逛商場,真沒勁。還是我們上學的時候最好,真想再回到大學時代。”秦三小姐感慨地說。
方劍春笑了笑說:“可人總要長大,光陰無情……”
秦三小姐的小眼睛開始放光:“詩人的傷感!我發現你越來越像歐陽勳了……”
“不不不,我跟歐陽勳完全兩碼事兒。”方劍春嚇得連聲否認。
“這個歐陽勳也不知是死是活,連個消息都沒有,對我們這些老同學一點兒都不惦記……”一談起歐陽勳,秦三小姐的嘴便撅了起來。
方劍春沒談過戀愛,也沒遇上過能讓自己心動的女孩子。看秦小姐對歐陽勳的那股癡情勁兒自然難以理解,有時還覺得好笑。他覺得女孩子天生都是傻的!除了金銀首飾、時髦衣服,就是喜歡在情呀愛呀的方麵自尋煩惱。不管怎樣,他還是寬慰了一句:“他心裏肯定惦記著你,總有一天他會出現的。”
“但願吧。”秦三小姐輕歎一聲。
她手裏絞弄著白絲絹帕,想起了一件事:“哎,小方子,我要去中山路上的新南京做發式,上海剛流行的那種。可我爸爸還要去海軍那裏,你陪我去吧,最好開著你們的軍用吉普去。我就喜歡坐軍用吉普,好威風的。”
“我正在上班,來我這裏辦簽證的人很多,不敢離開……”
“反正快下午4點了,我跟你們嶽參謀長請假,我爸爸還兼任你們警備司令部的副司令呢。我去說,他肯定答應。”秦三小姐說著就起身要去找嶽參謀長。
方劍春本想再推托,可轉念一想,新南京理發廳離亨利鍾表眼鏡店很近,何不趁此機會把那份緊急情報送給老李叔呢?他趕緊站起來說:“這樣吧,你在這裏等一會兒,我過去問問,能請下假來,我就開車送你過去。”
“好吧,那你去說,我在這兒等你。”秦三小姐又坐了下來。
方劍春找到嶽參謀長,一聽說是陪秦三小姐出去,嶽參謀長馬上答應了。他把軍用吉普的鑰匙扔給了方劍春,最後叮囑說:“開慢些,別出事兒。這些日子美國水兵開著吉普車在馬路上橫衝直撞的,撞死了不少人,市民和媒體正在鬧呢。”
“我知道。”方劍春拿著車鑰匙答應著。
回到辦公室,他讓秦三小姐先到樓底大廳等著。
等她下了樓,方劍春移開登記薄把下麵那份抄錄著《軍統派遣特務名單》的便箋撕下來,疊好了裝在襯衣口袋裏。隨後,他去二樓宿舍換了身夏式西裝,戴上大墨鏡,跑到樓底大廳。
走出警備司令部大樓,一輛高檔的黑色大轎車正停在門口,從車牌上可以看出來那是秦市長的專車。
秦三小姐過去跟車上的司機說了幾句,然後就踏著高跟鞋“咯噠、咯噠“地上了方劍春的軍用吉普。
正在方劍春想方設法盡快見到老李叔的同時,島城碼頭地下支部的韓書記也在焦急地設法聯絡老李。自從接到老李的通知,取消了與朱顏明接頭的所有計劃後,韓書記派人捎信到東海軍區匯報了朱顏明被捕的不幸消息。不久,交通員捎回了東海軍區回信,信中說了三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