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奇功 (2)
下車後，他又從沂水路通往觀海山的一條石台階小路登上了觀海一路。站在路口，抬手動了動淺色的草編禮帽，將帽簷壓得低低的，然後，默默地點燃一根香煙。
觀海一路在市政府大樓後麵的觀海山上，是一條蜿蜒越山的小馬路。這條路上建著一排排木磚結構的三層樓，這曾是日本人建的“觀海寥”，後做了鐵路職員宿舍。
實際上，君英早已提前出現在附近的一座小樓上，透過小樓的樓道窗，望見方劍春從那條崎嶇的石台階小路走上來。
過了一會兒，拉著黃包車在附近轉悠的小鷂子發出了安全信號。君英從小樓上快步走下，來到站在樓口牆下的方劍春的身後。
聽到輕微的腳步聲，方劍春猛一回身，見君英已經來了。他便將揣在褲兜裏的左臂往外一撐，讓君英挎著他的胳膊，一起緩步向路深處走去。
“君英，這是範漢傑剛剛擬製好的《膠東作戰方案》，戰略目標、部隊部署、重軍火部署、各師進攻路線和任務等都在裏麵。國防部的一名作戰處長正在據此製定著具體作戰指令，準備下達各師。”方劍春側頭靠近她的耳邊輕聲地說。
“好！劍春你又立了大功。我代表組織感謝你，人民會記住你的功勳！”君英緊緊摟了一下他的胳膊。
方劍春望著君英那黑亮的大眼睛和激動讚賞的眼神，全身湧起一股熱流。
“還是先想法子把情報送到解放區吧。最好趕在國民黨軍具體作戰命令下達之前，這樣解放軍才能有充足的時間做準備。”方劍春伸出右手從衣兜裏掏出一塊手絹，遞給她。
君英接到手絹後把裏麵夾著的紙條悄悄地握在手心裏，把手絹又還給了他。
情報交接完後，方劍春說：“君英，今晚我還要替參謀長值班，我得先回警司了。向解放區傳遞情報可別出差錯。不然的話，敵人很容易就會查出我。”
“你盡管放心。我保證情報會安全送達到解放區的。相信我，劍春。回去後，你要多注意身邊的情況變化，感覺不對頭，就立即撤出警司，先找地方藏起來。我會想辦法送你出島城的。”君英把情報很自然地放進小手提包裏，抬頭說道。
“我知道。那我先走了。”方劍春用力點點頭，隨即告辭，順著小路下了觀海山，回警備司令部去了。
君英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順勢向四周觀察了一下，然後走進了一座小三層樓裏——觀海一路2號。
島城觀海一路2號3樓的這個房間，是東西朝向的，挺狹小。由於樓頂的防水做得不是很好，加之幾日來的大雨，天花板與牆的連接處掛著幾道細細的水痕。
東窗戶上的厚窗簾緊緊地拉上了。靠牆的一張老式辦公桌上，亮著一盞桔光的台燈。燈下，君英用細小娟秀的字體把草紙上的《膠東作戰方案》都密抄謄清在了一張小紙片上。然後，在一個鋁製小飯盒裏倒上了“五倍子溶液”，把那張紙片用鑷子夾起慢慢放入溶液裏浸泡。過了一陣兒，紙片上的字跡全部消失了。她用鑷子小心翼翼地把小紙片夾出，放到了一個小小的草篦子上，再把草篦子輕輕端到桌子的右上角。
她按滅台燈，伸長胳膊把窗簾左側拉開一道小縫，讓風吹進來，借此吹幹那張小紙片。她摘下衣襟上的手絹擦了擦額頭流下的汗珠，靜靜地等著。估摸著已經吹幹了，君英又拉嚴窗簾，按亮台燈，從布包裏取出一雙黑色敞口的新布鞋，把左腳的鞋底層掰開，將小紙片從草篦子上用鑷子取下，仔細地放進了鞋底夾層裏。最後，她從抽屜裏取出針線，熟練地把鞋底夾層的開裂處縫合好。
做完這些，她劃著了一根火柴，燒掉了原先的那摞草紙。
當君英手挎著小手提包，踏著高跟鞋出了樓院門走上觀海一路時，小鷂子拉著一輛黃包車從後麵跑上來。“小姐要車嗎？”
君英點頭示意，然後上了黃包車。
“小鷂子，情報已處理好，放在左腳的鞋底夾層裏，你連夜送到解放區。記住，這份情報比我們的命還重要。半路若受到阻攔過不去的話，你就趕快回市內，我們再想其他辦法。決不能落入敵人的手中！”君英趁上車的空兒，快速地叮囑他。
小鷂子點點頭：“水晶姐，我知道了，這情報比命還重要。放心吧。”
然後，他提高了些聲調：“小姐，那地方我熟得很。坐穩了。我這就拉您過去。”
黃包車沿著觀海一路，由慢至快向南邊跑去。
路上，君英把那雙黑布鞋從手提包裏取出放在了車座角落上。
等到了太平路一個僻靜的街角，她叫小鷂子停住車，然後從車上下來，打開手提包掏出幾張鈔票塞給小鷂子，又囑咐道：“布鞋放在後座，我走後，你趕快換上。情報一定要親自交到膠東區黨委齊書記手中。千萬小心！”
交代清楚後，君英沿太平路走向棧橋。
方劍春趕回司令部後，趕緊回二樓宿舍裏換上了上尉軍裝，抓了包美國餅幹就去了三樓參謀長室值班。
大樓走廊上的壁燈已經亮了起來。
白天，當他獲取那份絕密情報後，心裏既激動又緊張。中午出去給君英打完電話回到宿舍後，都沒敢像往常那樣睡會兒午覺。
現在情報傳遞出去了，心裏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他最想做的事就是趕緊到嶽參謀長辦公室裏的長沙發上躺下睡一覺。當他快走到參謀處長辦公室門口時，這才聽到身後有腳步聲。
他沒有回頭，而是打開門走了進去。腳步聲漸漸臨近，在門口處停住了。
方劍春走到房間左牆處，拉開電燈，猛一轉身望向門口。
是她！
隻見林麗萍手裏拿著一隻手電筒，穿著短袖西領的女校官軍服，銳利的目光盯著他，慢慢走進來。“方科長，不在宿舍裏待著，來嶽參謀長辦公室做什麽？”
“林小姐。我今晚替嶽參謀長值夜班。這麽晚了，林小姐也不回家？”方劍春真的挺疲憊，說著一屁股坐到了沙發上，身體倚在沙發背上。
林麗萍微微一笑：“你高升到兵團總指揮部了，有些事你不知道，從上星期開始，我們黨政處負責查夜。今天輪著我了。”
“噢——是這樣。”方劍春打不起精神來，說話都有些有氣無力了。心想，神神秘秘的女人，嚇我一跳。
林麗萍順勢坐在了沙發扶手上，修長的左腿放在離方劍春臂膀不到一寸的地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飄向他。
“方科長，你曾一直負責禁運物資的簽證，據我所知，流入**控製區的禁運物資可不少啊。聽說了嗎？”
“是嗎？我二科的簽證事宜都是有登記的。嶽參謀長對此極為重視，每個禁運物資的簽證都要經過他的審閱，有什麽疑問你可以去問他。我隻是個幹活兒的。”
“這個我知道。有些好像是上峰的關係，也包括你的上峰。俗話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有些人貌似為黨國效力，實際是在讓黨國為自己的安樂效力。更有甚者竟然吃裏扒外，方科長就沒發覺那來辦證的人有沒有不太一般的？比如說，言行舉止疑似 ‘進步’人士……”
方劍春明白她想幹什麽，翹起嘴角一笑：“林處長，咱這是警備司令部，是到處搜捕‘進步’人士的部門，相信‘進步’人士都不傻。嶽參謀長經常訓誡我們，要做黨國的忠勇軍官。”
林麗萍開掉了參謀處一科科長後，嶽參謀長在背後大為不滿。她也聽到了暗報，嶽參謀長在背後叫她“美女蛇”。當然，嶽參謀長是丁司令的左膀右臂，也不是好惹的。本想從方劍春這裏試探一下看能不能揪出點什麽，可這個方劍春果然是嶽參謀長的心腹紅人。
早晚讓你變成我手心兒裏的人，走著瞧！林麗萍暗暗地發誓。
方劍春本身就累了，也不願再讓她問下去，就連打了幾個哈欠。
“方科長，身體是不是不舒服啊？”林麗萍把聲音變得很柔很柔的。
方劍春腦子轉了轉，回答：“是啊。上午拉肚子，吃了點藥，到現在身上還沒力氣呢。”
“吃東西要注意些。你們島城的海鮮是好，可稍微有點不新鮮就讓人……”林麗萍說著調整一下坐姿。方劍春的胳膊已經感到了她秀腿的溫度。
林麗萍在想，方劍春肯定會伸手撫摸她的大腿，而方劍春沒有動。林麗萍在他的心目中，雖然是賞心悅目的漂亮女人，但她也是個手段毒辣的女人。絕不能招惹她！他一遍遍地默默提醒自己。
“林小姐，我真的有些不舒服。你去忙吧。”方劍春終於下了逐客令。
林麗萍臉色一變，站起身來：“那好。你休息吧。”她扭身走出參謀長室，走廊裏響起清脆的腳步聲。
林麗萍是一次被男人給趕走的，心裏挺羞怒。但是，也有些欣慰，因為這個方劍春的品行看來還是不錯的。
膠東區黨委書記老齊在接到了小鷂子克服重重困難、連夜穿過封鎖線送來的《膠東作戰方案》重要情報後，立即給譚政委發了緊急電文，並親自將情報送到了諸城以南地區的華野譚部指揮所。許司令也聞訊從招遠道頭趕到了這裏。
技術人員對膠東區黨委送來的情報做了技術處理，用酒精擦拭後，情報的字跡顯示得很清晰，他們抄錄備份報給了首長。
譚政委和許司令圍繞著擺在桌上的這份《膠東作戰方案》情報，進行了反複研究。從範漢傑製定的這份方案上看，敵人的戰略目標是：深入膠東解放區，搗毀解放區裏的兵工廠及軍需物資供應站，進而占領煙台等重要海口，切斷華東與東北的海上運輸線，並利用膠東半島三麵環海的地形，通過陸路上擠壓封鎖，力求擠壓聚殲膠東解放軍。
進攻方麵：範漢傑欲以整45師扼守濰坊等地區；以整8師、整9師、整25師、整54師並列為前梯隊；以整64師、整25師作為預備隊斷後，分4路向膠東解放區攻擊推進，采用一種齊頭並進、密集平推的“梳篦戰術”。重火力配備上看，範漢傑將坦克營和轟炸機編隊側重於向萊陽方向進攻的整25師、整54師，對於萊陽大有勢在必得之勢。
麵對這個老辣的布陣，許、譚都倒吸一口涼氣。很顯然，範漢傑的這次作戰部署是接受了孟良崮國民黨軍整74師被殲的教訓，非常重視步步平推、相互協同的作戰策略。如此一來，很難找出破綻。
目前，膠東解放區一麵布置防禦抵抗，一麵抓緊時間掩埋兵工設備及物資，向大連船運黨政機關、傷員和重要家屬。但這需要一個較長的時間段。
按照原先的部署，許司令率9縱、13縱和地方部隊在解放區內線阻擊抵抗，譚政委率2縱、7縱及獨立師於外線的諸城方向出擊，側背襲擾。隻要殲敵一兩個旅，敵人就不敢**膠東解放區腹地。可是，麵對這份敵人的作戰計劃，譚政委產生了一個憂慮：假若敵人為了達到占領煙台等海口的戰略目標，不顧諸城方麵的襲擾，依舊推進，那麽以其兵力和火力的優勢，許司令在內線的正麵陣地阻擊戰上肯定難以抵擋。
到那時可怎麽辦？
經過反複研究和商討，譚政委和許司令做出了針對範漢傑膠東進攻方案的相應對策——當敵人深入膠東腹地、各師之間的空隙拉大、前梯隊與斷後的預備隊距離也拉開之時，抓住敵人的重火力配備較弱的環節，由許司令率內線部隊跳出去，跟譚政委的外線部隊會合，一起從背後反擊敵人，以阻止敵人對膠東腹地的肆意**。這被稱之為“突圍行動計劃”，僅有許、譚和作戰科長知曉這一絕密計劃。
方劍春獲取的《膠東作戰方案》這一重要情報，比國民黨軍膠東作戰指揮部下達到各整編師還要早3天。為膠東解放區的防禦多爭取了至少10天的準備時間！
譚政委和許司令對此讚不絕口，一致決定給島城特情3組的“尖兵”同誌記特等功一次，並授予特級勳。將來，由譚政委親手把勳掛在他的胸前。
幾天後，當戰火在膠東大地上燃起的時候，戰事的惡化速度超出了事先的預想。1947年9月上旬，裝備精良的20餘萬國民黨軍精銳和地方保安部隊，在膠東兵團總指揮範漢傑的指揮下，向膠東解放區發起強勢攻擊。國共雙方在平度一線展開了攻防激戰。
國民黨軍的轟炸機編隊對平度外圍的防禦陣地進行了輪番轟炸，加上重炮的密集轟擊，陣地上的防禦工事很快被摧毀。
負責平度防禦的華野13縱是剛由地方部隊升級而成的新軍，裝備簡陋，缺乏“陣地戰”經驗，雖竭盡全力抵抗，但仍無法抵擋國民黨軍主力洶湧如潮的進攻。國民黨軍整25師調集主力在坦克裝甲營的配合下，突破了防禦陣地、攻入了平度城。隨後，整9師也攻下了平度南側的武王山陣地，雖說傷亡不小，但是卻攻破了解放軍嚴密設防的一道防禦屏障。
華野13縱層層阻擊消耗敵人，在平度西馬家溝殺傷敵人後，已撤至平度東水溝頭附近繼續組織防禦。
位於外線的華野譚部，待國民黨軍整64師主力156旅進入諸城後，按原定計劃，組織2縱、7縱展開了夜攻諸城之戰，欲殲滅156旅，以拖延敵人前梯隊的進攻速度。經過一夜血戰，雖攻入諸城卻未能全殲敵156旅。拂曉時分，整64師曹師長率增援部隊火速接近諸城。為避免不必要的損失，華野2縱、7縱迅速撤出諸城。
正如許、譚首長事先所料，範漢傑並未因諸城遭攻擊而為之所動，國民黨軍前梯隊繼續向膠東解放區腹地推進，速度依然很快。
9月初的島城，驕陽似火，蟬聲鼓噪，習習的海風並沒有抵消多少酷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