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起義 (2)
時局的變化真快。許是受到了報紙宣傳的影響，林麗萍壓根兒就沒料到“濟南之役”****會敗。島城也已是四麵楚歌。
林麗萍可是剛得到南京總部的嘉獎。上個月，她暗中選拔幾名年輕軍官加入二廳，這些人交由美海軍情報部門送國外受情報特訓，將來回國執行應變潛伏計劃。此後，她又被派往海軍第二艦隊，與艦隊政治處一起調查出海軍第14號炮艇的副艦長政治性“反叛案件”，最後以“匪諜”罪名將該副艦長逮捕槍殺。
而現在父母卻要求自己做好脫離政治的準備。她拿起梳子，慢慢地梳理著黑黑的波浪長發，心裏盤算：如果真的追隨父母去美國經商，最好能帶方劍春一起走。這小子留過美，英文好，人也機靈，屆時會成為父母經商的好幫手，更重要的是自己確實很喜歡他。
上次劉司令調整各處長官，她特意通過南京總部的人給劉司令打了個招呼，使方劍春沒有被調走。
她停下梳子，從鏡子裏觀賞著自己姣好的麵龐。腦海裏想象出將來與方劍春結婚的情景：自己披著雪白的婚紗，方劍春穿著筆挺的西裝，挽著自己的胳膊緩緩走進美國舊金山的某個教堂，周圍是前來賀喜的親戚朋友。
鏡子裏，仿佛真的出現了方劍春的身影。他正站在身後深情地望著自己，翹起嘴角調皮地笑著。
林麗萍把梳子放到梳妝台上，站起身走到大玻璃窗前，拉開外層的薄紗窗簾關上了半扇敞開的窗戶。同時向外遙望了幾眼，血色的晚霞映照著魚山路坡下的那些小樓紅頂，青灰色的瓦筒煙囪飄出縷縷白色的炊煙；樓閣間鬱鬱蔥蔥的槐樹和梧桐的樹葉被初秋的海風吹拂著輕輕搖擺。
“小姐。”隨著輕輕的敲門聲，響起了劉媽的聲音，“小姐，快下來吃晚飯吧，你不是還要出去一趟嗎？”
林麗萍走過去拉開臥室門：“我知道了，劉媽。我讓你買的禮品都買好了嗎？”
“都買好了。放在客廳裏呢。”劉媽指了指樓下。
林麗萍滿意地點頭說：“好。那你先下去吧，我馬上就去。”
那天方劍春請她去華東旅社吃西餐，在回家的路上她打定主意一定要去他的表姑家看看。兩三個月來，忙於公事一直沒得閑空，與方劍春也極少見麵。最近，她在翻閱檔案中，發現了他初來警備司令部時登記的住址，那就是他表姑家的住址。
今晚，她決定冒昧地去拜訪。因為明天自己又要奉命出發，去第32軍軍部秘密調查幾名軍官涉嫌與地下黨暗中接觸的案件。32軍駐防在城陽一線，下屬各師駐地分散，去查處這種事，是要在那裏住一段日子的。
她有一個簡單且充分的理由，自己年前回南京時，方劍春送了一些上等的本地海參，說是捎給她父母品嚐的。自己的父母對此很高興，特意叮囑自己回島城後，一定要回拜他家的長輩。
晚餐過後，林麗萍習慣性地穿上女校官軍便裝，隻是沒在腰帶上掛那把德式左輪槍。
她開著美式中吉普載著兩個精美的禮品盒奔向龍江路。
晚7點半左右。
看得出表姑高興得很，見到君英到家裏來，便一把拉住手問長問短的。兩個人坐在客廳沙發上親切交談的樣子，總讓人覺得像母女，而方劍春卻借機跑到院子裏吸煙去了。
吃過晚飯後，又聊了一陣。表姑勸君英繼續留在這裏住，君英卻找了個借口婉拒了表姑的盛情。因為她真的不想給方劍春的表姑家帶來潛在的危險。
當牆上掛鍾的表針走到7點半時，君英提出要回去。表姑挽留了一番，最後，隻好讓方劍春開車把她送回住處去。
小樓院的大門前。
平時很少出門應酬的林麗萍，在龍江路附近找了好一陣子，才算找到了這座俄式小樓院。她把中吉普停在院牆外，拎著兩個精美的禮盒來到柵欄門前。
院子裏的一排鳳尾竹旁豎著一根仿古式燈柱，頂端亮著一盞水銀燈，散發著柔和的光線。
她剛想拽動門框上的鈴繩，卻透過柵欄門望見了從小樓裏走出來兩個人，交談著向院門口走來。當離近那盞水銀燈時，她看清了那是方劍春和一位身材窈窕的漂亮姑娘，心裏不禁猛震了一下，伸向門鈴繩的手僵住了。
此時的方劍春也望見了柵欄門外的林麗萍，更是吃了一驚！做夢也沒想到林麗萍會突然間出現在自家的門前。
方劍春盡量穩下心神，先低聲說了句：“君英，要小心。”然後，快步走到柵欄門前，拉開門栓敞開了半扇門，滿麵笑意地說：“林小姐快請進！你怎麽知道我住在這裏？”
林麗萍站在原地沒有動，望著他身後那長著一雙美麗大眼睛的姑娘，心裏湧起一種被欺騙的怒氣，方劍春曾說自己沒有女朋友。在華東旅社玩台球的那天，她就懷疑方劍春心裏有人了，果然如此！
她的鳳眼刷地瞪向方劍春。
君英在方劍春的提醒下，意識到門口這個身材高挑、漂亮英爽的女軍官是個危險角色。她眼裏閃著敵意的冷光，眼梢帶著些許的殺氣。特別是她看方劍春的眼神裏，表露出一種哀怨和失望。
劍春跟她之間像是有什麽感情糾葛。君英相信方劍春不是那種花花公子，可麵前這些事情又無法讓人想通。君英也轉頭望著方劍春。
此時的方劍春從林麗萍的眼神裏看出了哀怨，扭頭看看君英的眼裏也隱含著難以遮掩的猜疑。
都沉默了十幾秒鍾後，方劍春瀟灑地朝君英一伸手，向林麗萍介紹道：“林小姐，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姨表妹英子。”
林麗萍整理了下心態，大大方方地向君英伸出手：“你好，我叫林麗萍。”
“英子，這是林小姐。我們的黨政處長，文武雙全，堪稱黨國精英。”方劍春又向君英介紹。
君英隨將右手的女式方格布包換到左手，走前一步，客氣地一笑，跟她輕輕握了下手：“林小姐好。快請進吧。”
“方處長，沒想到你還有這麽漂亮的一個小表妹。你可從來沒提起過。英子小姐在哪裏高就？”走進門來，林麗萍看似無意地刺探著對方情況。
“噢。我表妹剛從北平女子師範大學畢業，回島城沒幾天。”方劍春在一旁接過話。
林麗萍柳眉一皺：“北平？英子小姐從北平坐火車來的吧？肯定路過濟南。”
君英立刻回答：“不。我是從北平乘飛機來島城的。”
“我猜也是。濟南膠濟線已被匪軍占領，像英子小姐這麽時髦嬌媚的女學生很容易被他們瞧上，更會無孔不入地進行****。”林麗萍緊盯著君英的眼睛，捕捉著每一個微妙變化。
“好在他們沒有飛機。”君英笑著回答。然後，一邊看著方劍春的反應一邊說：“林小姐真會誇人，我哪裏算得上嬌媚啊？其實林小姐才是真正的大美女，我表哥豔福不淺。”
聽到君英的這句話，方劍春的心仿佛被細針紮了一下，連眨了幾下眼皮。
“英子小姐更會誇人。我說你表哥怎麽對周圍的女人都瞧不上眼呢，原來是有個如花似玉的小表妹呀。”林麗萍也轉眼瞧著方劍春的反應。
方劍春越聽越不是味兒，趕緊主導局麵，對君英說：“英子，你在這兒稍等片刻，我帶林小姐去客廳見表姑，馬上就回來送你。”
君英一提手中的方格布包：“不用送我了，表哥。你還是在家陪客人吧。我走到大學路坐公共汽車回去。你的毛衣我很快就能織好，到時候給你送來。”
“那不行。晚上黑燈瞎火，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的不安全。等我啊。”方劍春領著林麗萍走進了小樓。
客廳裏，徐媽從門外跑進來神秘地向表姑匯報說：又有一個漂亮的大姑娘來家裏找表少爺了。表姑不禁愣了一下。
方劍春把林麗萍直接讓進了客廳，向表姑做了全麵的介紹，最後說：“表姑，我去把英子表妹送回家去，你們先聊著。對不起林小姐，暫時失陪了，我去去就來。”說完歉意地朝林麗萍一笑後，就又返身出了樓門。
表姑當然聽得出他話裏的暗示。
小吉普車沿著海邊的馬路奔馳著。
方劍春握著方向盤不時地抬眼看看後視鏡，發現君英側著頭望向窗外那不遠處的大海，又不時轉過臉看看他。表情有點不自然。
方劍春知道她在想什麽，忍不住說了句：“君英，你別誤會我，我跟林麗萍之間什麽都沒有。”
“誤會你什麽？我說過你和她之間有什麽了嗎？你真有意思！”君英不屑地笑著說。
方劍春馬上意識到，自己犯了個越抹越黑的愚蠢錯誤。原本君英隻是有一點點懷疑，他不提這個碴兒也就過去了，這麽一解釋反而使君英覺得是在“此地無銀三百兩”。這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坐在後座上的君英低下頭打開方格布提包拿出那件織了一大半的毛衣，仔細地又折疊了一遍，這是在左肩的傷剛剛愈好的時候為方劍春織的。她心裏湧起莫名的委屈，一雙大眼睛噙上了淚光。
愛情是獨占性的，特別在這種剛進入甜蜜的時期，容不得有絲毫第三者的身影出現。從林麗萍看方劍春時的那種哀怨的目光，聰慧的君英是能夠解讀出奧秘的。這令她開始懷疑方劍春對自己的感情是不是嚴肅認真的，並且開始後悔了，後悔不該打開感情的閘門而發展到這一地步。自己肩負著重任，在殘酷凶險的環境下需要集中全部精力去完成任務。現在倒好，卻陷入了情感的糾纏中。
車外的海風順著車窗吹拂進來，攜著陣陣的海腥味。
島城的初秋總是熱天居多，所以到前海沿遊逛納涼的人們依然不少。路燈照耀下，偶爾還能看到住在附近的小夥子隻穿著泳褲，赤著腳橫穿過馬路到海沿水域遊海。
方劍春發現她一直低著頭，便將車子靠路邊緩緩停下。推開車門跳下車，順手掏出香煙，一甩打火機點燃，在人行道上大口大口地吸著煙，來回踱步。
思考了一番後，他想到了一件事，這件事足以說明一切，而且君英必須聽。上車後，重新啟動向觀海路開去。
幾分鍾後，方劍春認真地說：“君英，這位林小姐實際身份是二廳的上校督導員。她很想讓我加入二廳，要我專門負責跟美軍海外觀測隊聯係，我沒有完全答應下來。主要是想先跟你匯報了再定。”方劍春本想再說說自己幸虧有林麗萍罩著才保住了位子，可提這樁事自己挺沒麵子的。況且與秦三小姐、林麗萍之間的關係也不是一句兩句能說清楚的。
君英一聽這個果然迅速抬起頭，雙眉一鎖，略加思考後說：“我覺得你可以加入。這樣能滲透到敵人的情報係統，搞到更重要的情報。不過，我還是向組織請示一下，聽聽組織的意思。”
“我也這麽想過。可我擔心一旦加入就會被她完全掌控，後麵難以擺脫。”
“她為什麽想掌控住你？”
“原因你不必問。隻要你相信我方劍春絕不會做對不住你、對不住組織的事就夠了。”說完這句話，方劍春雙手轉著方向盤把吉普車拐到觀海一路的小上坡，一加油衝了上去。
上了坡頂，再往下十幾米便是觀海一路2號。方劍春把車停住，君英推開車門準備下車。
“我送你上樓去。”
“你別下車，我自己上去。下次聯絡的方式記住了？”君英問道。
方劍春點點頭。
“那就快回去吧。人家林小姐還在你家盼著你呢。”君英下了車，甩上車門走向觀海一路2號院門。
這話聽起來挺不舒坦。方劍春苦笑了幾聲，把車又往前提了幾步，這樣可以斜望到君英房間的窗戶。直到那扇窗戶亮了燈影，他才啟車往回趕。
在返回的路途中，方劍春凝思著該如何對付林麗萍。
她的不期而至，而且偏偏遇上了君英，這都讓他心裏很緊張。林麗萍對地下黨是懷有深仇的人，假若她發覺他是個地下黨，拔槍射擊的可能性很大。
表姑肯定能聽懂自己的暗示，在林麗萍麵前會為自己和君英打掩護的。可是這樣一來，一旦自己哪天暴露了身份可能會連累表姑一家。他想到老李叔曾講過，國外的間諜常把氰化鉀藏在領口處。也許該做些這樣的準備，若真暴露了，自己別無選擇，隻能速死，以避免牽扯到無辜的表姑家。
當方劍春回到表姑家，一進客廳就發現平日少言寡語的林麗萍跟表姑你一句我一句聊得很投機。
客廳的吊燈映照著表姑的笑臉，她喚方劍春坐到身旁，有些激動地說：“孩子，想不到呀，林小姐的母親竟然是我的校友，也是當年從北平協和醫學院高級護校畢業的，比我小一屆。”
林麗萍也一改往日的冷若冰霜，臉上帶著點羞赫，微笑著說：“阿姨，我母親要是知道這件事一定會急著跟你聯係。我聽她說過，北平協和的教學很嚴格，每個班才招30名學生，無論是考入還是完成學業，都是非常艱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