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起義 (3)
“那可是！我們學院是美國石油大王投資興建的。入學後，不但要看學科考試成績，還要看你對這個專業的態度。特別是在第一第二學年，由於學習成績差等原因而留級或轉走的占三分之一。開始都是英文教學的，連畢業論文都必須是英文書寫。可惜，6年前被日本鬼子給關閉了。這一晃就是十多年了，當年的同學有的出國，有的抗日期間被鬼子給打死了，大多沒了音訊。”表姑已沉浸在悵然的懷舊中，在北平協和學院學習期間，也正是自己和丈夫相識相戀的那段時光。
方劍春暗叫不妙，插空說了句：“真沒想到！太巧了。表姑，我把英子表妹送回家了。”
“啊，安全的送回家了就好。外麵兵荒馬亂的。”表姑被提醒了下，很快從往事裏走出來，點頭說道。
林麗萍見時間已晚便起身告辭。表姑又跟她客套了幾句，依舊是讓方劍春把林麗萍送回家。
樓門口。
林麗萍回頭說：“阿姨，您留步。我開車來的，不用劍春送。”
“孩子，常來阿姨家玩兒。回去替我向你家老人帶個好。劍春，你可要把林小姐送上車。”表姑鬆開林麗萍的手。
“表姑，您回屋吧，我送她。”方劍春阻止了表姑出門，陪著林麗萍往院大門走去。
倆人踩著鵝卵石小道慢慢悠悠走著。
“謝謝你來看望我表姑，還帶那麽多禮物。”方劍春客氣地說。
“上次你給我爸媽送的海參，爸媽一再囑咐我回島城後回拜一下你的表姑。”林麗萍一隻手抄在軍褲兜裏，一隻手輕輕向後梳了一下波浪長發，散發出一陣馨香。
“你太客氣啦。你幫了我那麽多的忙，送一點海參孝敬孝敬令尊是應該的。”
“你的表姑真好，跟我的媽媽一樣，一看就是知識女性，高雅和氣。你說過你從小是表姑養大的，對嗎？”
“噢！是的。我3歲的時候父母就病世了，表姑撫養了我。”走到院門前，方劍春敞開柵欄門。
出了門，一直走到院牆下那輛美式中吉普旁。
站在那裏，兩個人對視了幾秒鍾。林麗萍恢複了往日的嚴肅說：“方劍春，過幾天我要下部隊了。上峰有令，要求所有政工幹部必須到駐防部隊做政治宣傳，時間可不短……回來後，我想跟你好好談談。”
“我想，你是在說加入二廳委任中校的事情。”方劍春馬上聯想到這件事。
“不。”林麗萍掏出鑰匙扭開車門鎖：“比這個更重要的事情。”說完，拉開車門邁上了駕駛室。
方劍春猜不出還會有什麽事比這更重要。
關上車門，發動起車子，林麗萍搖下車窗：“你的小表妹真漂亮，連我都有點喜歡上她了，算得上風情萬種。對了，還會給你織毛衣呢！真了不得！唉！雖說同是女人，可我就不會織毛衣，也不願意織毛衣。”她挑起眼梢一斜，存心跟誰慪氣般的瞄著方劍春。
“毛衣？噢。毛衣……”方劍春清醒地認識到，目前最需要做的是絕不能讓林麗萍把君英立為情敵，以她的性格很可能會去調查君英的，那就完了！必須打消她的猜疑。
他靈機一動，說出了這麽一句：“林小姐，你不會真的以為我方某人連自個親表妹的主意都打吧！我就那麽沒出息？”
“誰也看不見誰的心哎，我是在說織毛衣，看你想到哪兒去啦？再會，方劍春。”林麗萍抬起右手掌，合攏著雙指打了個瀟灑的V型軍禮。倒了倒車，隨後一踩油門揚長而去。
方劍春舒了口氣，自己的這句話應該是起到了預想的作用。
再次回到客廳，方劍春準備上二樓自己的小臥室取幾件衣物。
他想趕回李村總務處。又到了月底發軍餉糧餉的時候了，這個時間段裏周一往往是最繁忙的。夜晚路上的車輛行人少，盤查的崗點也少，可以飛車。
還沒登上樓梯呢，就被表姑叫住了。
表姑手裏端著一小碗蓮子湯遞給他說：“孩子，今晚在家睡吧？”
“不，我得趕回李村，明兒一早有軍務。我愛睡懶覺，起得太早，開車時會發懵。”他接過小碗兩三口就喝了下去。
“你跟君英是不是已經挑明關係了？”表姑曾看到過他跟君英接吻的一幕，所以這麽問。
方劍春莊重地回答：“是的。我要娶她做妻子。但是，現在還不能結婚。您知道的，她是地下黨。”
表姑歎了口氣：“你要是成了家，我也了個心事。劍春，那位林小姐。”
“我們隻是司令部的同事。”
“不對。她今天來看我時說的那些話，都是圍繞著你的。表姑聽得出，你們之間若沒有一定的感情發展，她是不會這樣的。”
“表姑，我告訴你吧，林小姐是抓、殺地下黨的，是特務頭目。為此我才提醒您。千萬別忘了說君英是我表妹。”
“啊！”表姑先是一驚，搖了搖頭說：“這麽漂亮的大姑娘會是特務頭目？她是拐彎抹角地問起了英子，我說英子是你的姨表妹。英子是地下黨，林小姐是抓地下黨的，這麽說來她倆豈不是死對頭？你幫地下黨的忙，若被她知道了還不把你抓起來？”方劍春把小碗放回茶幾上，輕鬆地笑著說：“這個，表姑您放心，我做得沒有破綻，誰也抓不到我的尾巴。而且，她從不懷疑我是地下黨。”
“也別太自信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這可是掉腦袋的事兒呀！”表姑麵露擔憂：“孩子，別嫌表姑囉唆，咱先不管這個黨那個黨的，就拿做人來說吧，你想娶誰就專情地去愛誰，可不能腳踩兩隻船啊！會傷害和耽誤人家姑娘的，咱方家可沒出過那種亂七八糟的男人。”
“表姑，從小到大，你對我的那些教誨，我都深深地印在腦子裏了。我有分寸的！對外隱瞞君英，是迫不得已。林小姐她對我確實有那層意思，可我們不是一路人，雖然看上去我們很般配……我盡力避免與她接觸。可有時候沒辦法，我在司令部是需要她幫忙……”方劍春為難地搓著手，低下了頭。
“那可要處理好跟林小姐的關係。”表姑搖頭歎息道，“我也巴望著你跟君英早些結婚。唉！這場要命的內戰得打到啥時候啊！”
“用不了多久解放軍就會打到島城的。我和君英商量好了，等島城解放了就馬上結婚。天很晚了，表姑您快上樓睡覺吧。”方劍春邊說邊推著表姑上樓梯。
“你這調皮孩子，別推倒我。”表姑慢慢上著樓梯，嘴裏責怪著。
坐回客廳的沙發上，方劍春默默地吸著煙，林麗萍這次突如其來的造訪使他心中忐忑不安，很擔心將來林麗萍會給君英和表姑家帶來威脅。
對於她說的那件“比加入二廳更重要的事情”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她到底要做什麽？
濟南失守後，島城保密局主任曾訊也同樣感到心驚。其上司濟南許站長不知逃到哪裏去了，杳無音訊。
當想到解放軍下一步會攻打島城時，曾訊也心慌意亂的。可轉念一想，島城有美艦隊駐守支撐，****是不敢輕易進攻的，心裏便又踏實下來。
幾個月前，在曹縣路上沒抓住地下電台，曾訊嚴令行動隊追查那個受了槍傷、身材嬌小的女地下黨，結果錯抓了好幾個無辜的女人，最終隻能放走。後來，他又根據腿被打傷的小特務提供的情況，追查全市的黃包車夫，也沒查出蛛絲馬跡。
最讓他氣惱的是，一個走街串巷賣麵條的瘸老頭居然也是個地下黨。若不是這個瘸老頭開槍拖延了管組長他們的追趕，那個女地下黨早就被抓住了。地下黨真是無處不在啊！
屢次的失敗，令曾訊感到顏麵掃地。他數次召集來幾個特務頭目，衝他們大發雷霆，並當眾摔碎了一隻茶杯，吼道：不破獲地下電台，誓不為人！
前幾日，無線電偵測車又發現了地下電台的信號在活動，大體位置確定在市北區的西北部，可是信號收發時間更短了，盡管也進行了強磁幹擾，可正像林麗萍曾說的“這一招不靈了”！
後據偵測車技術人員講，地下電台可能更換了高性能的發報機，這類高性能發報機基本是美製的。
今天，他要見幾個不速之客，也是他所認為的“得力人員”。
貼身文書出現在門口，探進頭說了聲：“主任，蘇組長他們到了。”
端坐在辦公桌後的曾訊，揪了下鷹鉤鼻子說：“讓他們進來吧。”
片刻，穿著土裏土氣的笑麵虎領著兩個手下低頭哈腰地走進來。
“曾主任，可見著您了！來之前怕您不在局裏，就先打了電話。這兩個是我齊河組的弟兄。”笑麵虎畢恭畢敬站在辦公桌前說著。
曾訊一伸手：“請坐吧，蘇組長。來人，沏茶。”
“謝謝！謝謝！”笑麵虎三個人坐到沙發上。
等文書給幾個人端上幾杯茶水後，曾訊讓他們講講情況。
笑麵虎紅著臉說：“曾主任，濟南被****占領了。按許站長的事先安排，我齊河組的人被派遣到周村潛伏。可進周村沒幾天就被公安特務隊給發現了，兄弟們都被捉了，幸虧我們三個人跑得及時。我也聯絡不上許站長了，想來想去還是來島城投奔您吧。”
曾訊咳了聲，顯出同情神色：“唉！當年在齊河你是我的左膀右臂啊。現在落了難理當來找我的。我曾某人可是最重情誼的。”
“對，對。齊河組的老少爺們一提起您來都豎大拇指的。”笑麵虎挑著大拇指說道。
“那都是弟兄們抬舉我。”曾訊故做謙虛狀，“蘇組長，我知道你也是個幹才，我嶗山組管組長前期為黨國捐軀了，組裏人現都撤回了市內。這樣吧，我任命你為嶗山組組長，帶著嶗山組的人連同你這兩個弟兄一起在市內給我‘架網’，專門搜集地下黨活動的各類情況，單獨向我匯報。”
笑麵虎剛要感激地站起身道謝、表忠心，曾訊朝他壓了壓手：“你在這裏等會兒……文書，領那兩個弟兄先去登個記。”
等其他人都走幹淨了，曾訊示意笑麵虎到近前。
曾訊壓低聲音說道：“最近，我讓地下電台搞得頭昏腦漲。行動隊黃魏那頭豬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還在下麵哼哼唧唧的。你給我多賣賣力，力求查出地下電台的線索。等破獲了地下電台，我任命你為行動隊長，頂掉那個可惡的黃魏。”
“主任對我恩重如山，我蘇某就是用頭拱地，也要給您犁出這塊田來！我誓死效忠黨國、誓死效忠您！”笑麵虎右手按在心口鄭重發誓。
“你是我的舊部，我信任你。在搜查地下電台期間，我們查封了市內一些業餘電台和商業電台，並逐一審查，當然還有些聽到風聲怕被收繳而匿藏了的電台設備。休息兩天後，你先去辦好這件事：裝扮成業餘無線電愛好者，暗查那些搞過業餘電台和商業電台的人，打聽他們從哪裏能買到性能高的發報機？都有什麽人購買過這類東西？記住，查出了可疑的人，不要打草驚蛇，先向我匯報了再抓人！”曾訊瞪起那雙鷹眼，凶光透過圓圓的鏡片，把張開的右手鷹爪般地狠狠抓攏起來。
李村總務處。
夾著大沿軍帽，方劍春從副處長室走出來準備去軍需物資貨場。忽然，於處長從辦公室裏探出瘦長的脖子喊了聲：“方副處長！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方劍春隻好返身去了他的辦公室。
今天於處長的情緒比較好，甭問，昨晚贏錢了：“你急著去哪兒？”
“去貨場。貨場警衛室反映有不自覺的軍卡車趁進出車輛多之際混出去了，也沒登記。那可是整整一車貨呀！”方劍春有些生氣地說。
於處長的一個哈欠沒打上來，難受地擠了擠眉眼罵道：“娘的！跑到咱這兒渾水摸魚來了！你查清以後告訴我，我立馬報到劉司令那裏去。槍斃了這幾個‘兵渣子’。”
他從抽屜裏拿出一份折疊整齊的電文副本遞了過來：“拿回去看看吧。上峰下令75團糧餉不許發放。是密電，不要讓其他人看到。啊哦！不行了，昨晚又一宿，困得睜不開眼了，我得睡會兒。”他終於打出了個長長的哈欠，身子向後仰在大椅子上，把雙腳架到了辦公桌上。
方劍春拿著電文走出處長室。打開電文，確是司令部發來的，內容是命令總務處暫停對75團的軍餉糧餉發放，等待命令。落款是劉司令。
75團有麻煩了！莫不是75團暗中醞釀起義之事走漏了風聲，引起了司令部的警覺？這件事必須馬上匯報給君英。
軍需貨場是一片廣闊空地，四周有圍牆，每個牆角都設有崗樓。
貨場上堆積著一座座小山般的軍需物資，蓋著黃綠色的軍用帆布，水泥地麵上畫著一道道縱橫交錯的粗白線。
方劍春坐在貨場入口處的警衛室裏，檢查著軍需物資運輸車進出的登記記錄本，旁邊立著貨場警衛隊和總務處的兩名科長，外麵不時響起軍卡進出的隆隆聲。
就在他檢查完畢，領著那兩名科長從警衛室走出來的時候，貨場上傳來了吵鬧聲。方劍春一行人遁聲找過去，隻見在幾堆物資一側停著幾輛軍卡車。負責檢查貨物的軍官正在跟幾個陸軍官兵爭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