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神醫轉身便進了內室,沒過一會兒手裏拿了個裝蛐蛐兒的籠子急匆匆地走了出來,還未等賈鈴音張口,草草丟下一句“看著醫館”便又進了隔壁房間。

那個房間是暗室,向來都隻有薛神醫一人能進。

賈鈴音曾經誤闖過,那時他倆還不是師徒關係,氣地薛神醫整整一個月都沒讓她進醫館大門。

等候總是難耐的,賈鈴音坐在窗下翻閱醫書,時不時地抬起頭看看對麵縣尉府。

縣尉府大門開著,從她這個角度剛好能看見穆鬆白在裏頭為百姓答疑解惑。

隻是距離有些遠,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不過想想也能猜得出來,準是跟黑麵神似的,麵無表情。

真不明白明明年紀輕輕,怎麽就這麽喜歡裝的老神在在,一點兒活力都沒有,不累嗎?

大約是賈鈴音的視線太過灼熱,即便隔著個大院,穆鬆白仍是一瞬間便感應到了。

他抬起頭,賈鈴音正朝著自己所在的方向發呆,手上的毛筆都要把那半張臉畫黑了都不知道。

“傻。”穆鬆白輕笑一聲,雙耳自動忽略了堂下百姓的話,待反應過來時便立刻清了清嗓子,毫無波瀾道:“方才說的我有些不明白,可以再重複一下嗎?”

這樣不經意地對視一直持續到中午,王武在一旁收拾著上午問詢的筆錄,他沒怎麽上過學,不懂該如何歸納,隻好將這雜亂的紙張堆疊在一起,待賈鈴音下午來整理,整理完畢後再由他送去檔案室封存。

原先這些都是張山的活兒,隻是他仍未下落不明,便隻能由王武先代替,不過好在他善解人意,不曾發過牢騷。

而張山的失蹤,賈鈴音也不曾放棄尋找,今兒她趁著薛神醫休息的間歇求他搖卦。

奈何薛神醫以天機不可泄露為由,不管她如何撒嬌撒潑都不理會。

深秋的午後即便是大太陽,也仍帶著些冷意,賈鈴音吃了午飯靠在窗邊泛起了迷糊,朦朧間她仿佛看見兩個人一前一後,磕磕撞撞地朝著自己走來。

許是喝多了酒的醉漢吧。她看向別處,並未多想。

這個時辰正是吃午飯的時候,喝多了走在長街上也不奇怪。

可沒過多久她便感覺到不對勁。

那兩個人衣衫襤褸,成結的頭發耷拉在耳後,雙眼幾乎凹了進去,露在外麵的手和腳滿是泥土,隨著步子甚至還往下掉碎土塊。

賈鈴音莫名想到區家聰,他被發現那日也是如此瘦削狼狽。

莫不是遲浩和董鵬?

賈鈴音心裏咯噔一聲,掀開門簾就往縣尉府跑,扯著穆鬆白袖子就將他拉了出來。

站在那倆人麵前,穆鬆白犯了難,眼前的人被折磨的不成人形,恐怕就連他們的父母都認不出來誰是誰。

“先將遲嫂叫來讓她認認。”

“那董鵬呢?他長大後便沒多少人見過,該找誰來認?”

“你不是說他在林員外家做工嗎?喚林員外來認。”

賈鈴音側過臉看了眼穆鬆白,為難道:“這不太合適吧。”

林月雲喪期才過不久,林員外仍處在巨大的悲痛之中,若這時讓他知道最看好的後輩也出了事,隻怕又是個不小的打擊。

“董鵬除了林員外再沒與旁人接觸過,雖然不合時宜,眼下卻也隻能這樣,去請吧,若出了事,我擔著便是。”

上一次他也是說了同樣的話。

賈鈴音偷偷抬眼看了看穆鬆白,愕然於普普通通一句話竟然讓自己慌亂不止的心瞬間平穩下來。

林員外很快便趕到。

才半個月沒見,林員外整個人要比才回來那一晚看起來更加蒼老,就連走路需要倚靠拐杖。

中年得女,老年喪女,白發人送黑發人,這樣的苦痛不論放在哪一個父母身上都是難以接受的。

“林...二叔,此番請您來,是想讓您幫我們認一個人。”

賈鈴音原想直呼員外,話到嘴邊想起了林月雲,既然她不在了,那便由自己偶爾替她盡盡孝心吧。

“您若是不願,也是可以的,我這就請人送您回去。”

林員外擺擺手,由著賈鈴音攙扶自己坐下,歎了口氣道:“是認鵬兒吧,來的路上王武同我說了,唉,你們都以為我這生意做得還不錯,可實際上若沒有鵬兒,我這家業早就被那姓夏的騙光了,你帶我去見見他,是死是活,總得讓我親眼瞧見才能安心。”

“姓夏的?”穆鬆白默默重複了這幾個字,正欲張口問可是食為天夏長貴,就見賈鈴音甩了個眼刀過來。

共事這麽久,穆鬆白瞬間了然,那眼神是讓他先閉嘴,不要問不該問的。

於是,一向高高在上的穆大人,此刻閉了嘴,如新婚小婦人一般跟在賈鈴音身後。

醫館裏方才還髒兮兮的兩人已經換了身衣裳擦幹淨身子躺在平**了,薛神醫給他們服了安神的藥,此刻他們正安睡著。

遲嫂還沒有來,王武去找了,說是與同鄉去了隔壁縣的一個員外家給他家即將要出嫁的女兒繡婚服。

遲嫂的繡工在南縣是出了名的,平日裏她便是靠著這個,既能貼補家用,又方便照顧家裏。

很辛苦,卻也要活著。

“鵬兒,是鵬兒!”

兩個人瘦脫了相,穆鬆白與賈鈴音都做好了無人能認出來的準備,不想林員外一眼便認出左邊那個是董鵬。

這讓他倆登時便驚喜起來。

“二叔,你是如何認出來的?”

“鵬兒的左手掌心有一道傷疤。”說著,林員外將翻過來的董鵬的手指給賈鈴音看。

“那是三年前,我不同意月雲去參加乞巧節,她同我鬧脾氣,拿著匕首胡亂揮舞,鵬兒見狀上去用手生生接下了刀刃,這才留下了疤。”

賈鈴音湊過去,果真出現一道褐色的,因瘦弱而變得歪七扭八的疤痕。

董鵬的身份已經確定,剩下那個,若無意外,便是遲浩了。

賈鈴音陡然就安靜下來。

他倆的症狀與區家聰幾乎一模一樣,即便能挺過今晚,恐怕也撐不到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