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租界出來,失魂落魄的劉一手提著裝著血彌撒的小皮箱,被塔科夫親自乘車送到了自家所住的街道附近。

下車之間,塔科夫再度漠然叮囑道:

“劉一手,你記住,箱子裏的這瓶血彌撒比黃金還要寶貴十倍,重新製造要花費巨大的代價,所以明天的行動隻許成功不許失敗,否則後果你絕對無法承受,明白麽?”

劉一手臉色蒼白,噤若寒蟬:“明,明白。”

塔科夫一揮手:“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劉一手渾渾噩噩的下了車,行屍走肉般穿過街道回到自己的破落宅院之中。

本來身為金津名廚他也算是家財萬貫的富裕之家,住的是內城闊氣的三進宅院。

不過家有不肖子吃喝嫖賭抽,沒幾年就把他攢下的偌大家業敗了個七七八八,還借了不少高利貸,各路債主上門要債,導致他們一家人隻能搬到這處略顯寒酸的普通小宅院中。

因為早年喪妻他一直未曾再娶,現在兒子兒媳孫兒皆被擄走,整個宅子中也隻剩下了他一個人。

回到冷冷清清的屋中。

劉一手頹然坐在椅子上,然後打開帶回來的小皮箱,看著裏麵那個密封的玻璃瓶愣愣出神。

他不知道這瓶子裏麵的東西是否真有塔科夫說的那麽厲害,能夠毒死一位武曲星下凡般的人物。

現在他隻擔心等自己按照塔科夫說的去做了以後,對方會不會信守承諾放過他們一家。

畢竟雙方實力不成正比,自己根本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隻能寄望於對方守信。

如此完全和賭博無異,賭對了,他們一家便可安然無恙甚至開始新生活,若是賭錯了,那便是全家死絕,無人生還的淒慘下場。

而現在,他卻不得不賭。

替洋人做事謀害自己的同胞,這是典型的漢奸,劉一手以往喝完兩杯之後也喜歡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痛罵洋人,卻不曾想有一天自己也會變成洋人的幫凶。

而就在他心亂如麻之間。

砰的一聲!

突然之間,他所在屋門被一腳踹開,隨後數道高大、冷厲的身影攜帶勁風邁步走入。

為首一個身著便裝卻極具威嚴的鷹鉤鼻老者目光投射而來,居高臨下道:

“劉一手?”

完全沒想到自己家會被一群不速之客闖入,劉一手嚇得一個哆嗦,第一時間合上小皮箱,然後無比驚恐看向來人:

“你們是誰?”

為首的鷹鉤鼻老者,自然便是準備萬全之後,帶領精英高手重返金津的粘杆處大都督滿柯多。

此刻,他也第一時間留意到對方手中的皮箱,然後眼睛一眯:

“這東西,是沙厄人給你的?”

被人一語道破心中最見不得光的秘密,劉一手瞬間臉色煞白,聲音發顫道:

“你,你怎麽知道,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滿柯多漠然笑道:

“你可知粘杆處?”

粘杆處!?

劉一手心中劇震。

身為名廚,他也伺候過不少達官貴人,眼界見識自然不缺,老早就聽說過粘杆處的威名。

粘杆處乃直屬大金宮廷的特務機構,是西慈太皇太後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刀,裏麵全部都是精銳中的精銳,遠勝靖武司太多。

粘杆處一出手,必然掀起腥風血雨,這些年不知道多少隱於江湖的逆黨、巨寇乃至以武犯禁者都被捕殺,被殺得人頭滾滾、血流成河,對於外人來說,這裏麵的人就是強大、陰森、恐怖的代名詞。

那麽,自己又為何會被這些人找上門來?

難道自己被沙厄人收買成為漢奸的事這麽快就發了!?

強忍心中恐懼,劉一手嚇得亡魂皆冒,連忙跪下來:

“草,草民知曉粘杆處,各位大人千萬不要誤會,這東西是沙厄人逼著給我的,我可什麽都沒有幹啊!”

滿柯多目光如刀,帶著玩味:

“沙厄人給你的是什麽,又讓你做些什麽?老老實實從實道來,若敢隱瞞老夫便帶你到刑獄之中,品嚐一下我們粘杆處的手段!”

半月之前準備想辦法對付陸淵之後,他第一時間便在請示過西慈之後便到藏經殿中起出了那本來自五毒門的五毒真經。

五毒門是千年前的著名邪道門派,此門派創立之時景朝甚至都未曾誕生,還是大乾朝的天下。

當時時值乾朝末年,天下群雄割據、烽煙四起,混亂不堪,當時還名不見經傳五毒門押寶於一支叛軍身上,四下征戰屠戮,並且其門主用大量俘虜試驗各種劇毒,所過之處寸草不生,生靈塗炭。

通過肆無忌憚的殺戮和實驗,當時的五毒門門主最終編纂完善了令多方勢力都為之膽寒的五毒真經,據說此經之中記載的最強之毒,能夠毒殺七境宗師、甚至天罡境大宗師都難以抵擋,一時聲名大噪。

但同時,因為肆無忌憚、慘絕人寰的屠戮和實驗,五毒門也犯了眾怒,導致周圍混戰的各方勢力調轉矛頭對準了它,一同來攻打圍剿。

麵對數方勢力圍剿,無論五毒門還是其投資的那支叛軍都是雙拳難敵四手,沒過多久就被基本剿滅,門主和叛軍頭領身死,隻有零零星星的落網之魚逃過一劫。

而這些人裏麵,便有著五毒門門主的徒子徒孫,將才成書不久的五毒真經帶了出去。

往後多年,五毒真經及其傳人時不時的便會出現在江湖之上,每次出現必然掀起一陣腥風血雨,導致許多高手強者喪命。

直到後來金廷入主江山、破山伐廟,幾經輾轉後此門毒經便落到了大金朝廷的手中,然後便被統治者束之高閣,收入藏經殿之中,沒有許可任何人不得擅自調閱。

而一代代金廷如此重視沒有將之開放的原因也十分簡單,那邊是五毒真經中記載了許多奇毒詭毒,有的當時中毒毫無跡象和反應,但是三天後卻突然暴斃而亡;

有的毒素直接服下也不會對身體造成任何損害,但是一旦喝水、飲酒或者吃下其他特定的食物,立刻便會在體內形成組合毒素,非死即殘。

毒性最劇烈的,便是宗師級的頂尖強者都無從抵禦。

這等詭異毒經,顯然是一把雙刃劍,既能傷人也能傷己,也就是這次對付的目標人物不一般,否則平日輕易不會啟用。

而啟用五毒真經的同時,滿柯多也派了粘杆處的精銳提前來到金津探查,並且也同樣鎖定了專門給陸淵做飯的劉一手作為目標。

結果在這個過程中,他們就發現沙厄人似乎已經提前找上了劉一手,所以才有了現在這一幕。

麵對滿柯多的陰冷詢問。劉一手打了一個寒顫,立馬和盤托出:

“我說,我說,回大人是這樣,就在幾日之前”

說著,他便磕磕絆絆,將沙厄人是如何盯上他,又如何擄走了他的兒子孫兒,外加對他進行威逼利誘的過程講述了一遍。

聽完之後。

滿柯多頓時露出嗤笑神色,一揮袖間桌上劉一手帶回來的皮箱子便被打開,顯露出那一管血彌撒:

“有趣,有趣,這些毛子竟然和老夫計劃的一樣,沒想到他們也有能對付七境宗師的奇毒.”

在他身旁,一個身著布衣,一頭亂發,氣質仿佛苦行僧般的老者走上前,目光打量:

“長生天在上,滿都督,這樣一來我們所做的準備豈不是浪費了?”

此人容貌滄桑、氣息深沉如大海深淵,正是薩滿教的三位蟒衣大巫之一錄古塔,同樣步入真武之境的宗師級強者。

滿柯多略微思索,然後嘿然笑道:

“錄長老此言差矣,我們廢了這麽多功夫才調配出這味‘隕龍’,豈能浪費不用?我看不如就和這些毛子準備的東西加在一起,讓那陸淵好好品鑒算了。”

‘隕龍’是五毒真經中數一數二之奇毒,此毒平常人服下並不會如何,但是身具真氣者一旦服用,片刻便會產生劇烈反應,對肺腑及心脈造成極其恐怖的破壞,非死即殘。

為了調配此毒他麾下數名藥師花費了大量時間精力和珍稀藥材,好不容易才徹底嚐試成功,自然不能就這麽無功而返。

錄古塔微微皺眉:

“兩味奇毒疊加,那陸淵十有八九會立斃當場,老佛爺的旨意豈不是無法完美完成了?”

滿柯多卻是沉吟道:

“此人來曆成迷,修為實力在這個年紀也前所未有,實非凡人,不可以常理度之。老夫總覺得單用沙厄人準備的血彌撒或者‘隕龍’都不夠保險。”

錄古塔微微頷首:

“滿都督的顧慮也有理,不過未免此人立刻魂歸西天,‘隕龍’劑量還是適當減少一些為佳。”

滿柯多點頭:“好,就按錄長老所言。”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之間,劉一手已經明白了些什麽,嘴唇發顫著道:

“兩位大人,你們這是?”

滿柯多幽然一笑:

“沒錯,就像你所聽到的那樣,沙厄人要你辦的事情老夫並不阻攔,但在你施為之時需要多加一味東西進去。”

說著,他便抬手示意,底下人當即上前奉上了一個巴掌大的木盒。

將之打開後,裏麵是一個小巧的瓷瓶,放到桌上和那瓶血彌撒並列。

滿柯多微笑道:

“此味藥同樣也是無色無味,放入酒水菜肴之中神不知鬼不覺,我要你明日便加到那陸淵的餐食中,可有問題?”

雖然不知道粘杆處的人為何要對陸淵下手,但是此情此景顯然根本沒有自己拒絕的餘地。

劉一手如喪考妣,笑的比哭還難看:

“沒,沒有問題.”

轉眼,一天過去。

曆經兩方威脅,已經破罐子破摔的劉一手調整心態,一大早仿佛一個沒事人般再度回到了光武會館。

其他人完全不知道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麽,包括陳占堂雖然也關切詢問了一番,已經下定決心的劉一手依舊是沒有吐露分毫。

早上和中午,他強行鎮定,不管是為陸淵所做的藥膳,還是給門徒們做的大鍋飯都一切如常。

但到了臨近傍晚之時,他卻是越發心慌,坐立難安。

此刻斜陽西下,從場館後門陸陸續續有筋疲力盡的門徒走出,準備幹飯。

廚房之中,一口砂鍋之中咕嘟咕嘟沸騰,濃鬱的肉香和藥材香氣彌漫,沁人心脾。

劉一手看著麵前的砂鍋,又看了看廚房裏的其他幾個各自忙碌的幫手,深吸一口氣道:

“馬上門徒們都過來吃飯了,你們去把桌椅碗筷擺一下,這裏我一個人就行。”

幾個幫工不疑有他,當即應諾一聲全部出去抬桌擺碗。

廚房暫時走空之後,劉一手滿臉緊張之色的來到鍋前,迅速的從懷中取出裝著血彌撒和‘隕龍’的容器,將裏麵的**迅速傾倒在鍋中。

他直接將容器丟棄到灶台底下,然後迅速拿起木勺在砂鍋中攪拌,心中顫抖默念:

“對不起陸館主,莫要怪我”

攪了好一陣,他俯下身聞了一下,隻覺得鍋中依舊是香氣撲鼻沒有絲毫的異味,當即用濕布墊著將砂鍋端到一邊,然後朝外喊道:

“阿華,小李,你們兩個過來去把藥膳給陸館主送去!”

“好嘞!”

兩個在院裏忙碌的年輕幫工聞言頓時走進廚房,然後二話不說端起砂鍋和碗筷,便向著陸淵所在的別院行去。

而劉一手則是趕緊解下圍裙,隨便和其他幫工交代了一句自己有急事,便匆匆從後門離開了會館。

畢竟按照塔科夫和滿柯多的說法,他所下的兩味奇毒毒性劇烈無比,短短片刻便會生效,他不趕緊在事發之前離開肯定就走不了了。

劉一手這邊剛剛急匆匆的從後門離開,兩個廚房幫工也把藥膳送到了陸淵的別院。

和以往一樣,他們在門口拉動繩鈴,得到回應之後才進入院中,將藥膳放在了庭院涼亭石桌之上。

不過這一次,他們剛剛把藥膳放下,從靜室走出的陸淵也目光微微一動,仿佛感覺到了什麽。

他來到涼亭望著熱氣騰騰且香氣撲鼻的一鍋藥膳,眼睛一眯,看向送藥膳的兩人:

“這藥膳除了你們,都有誰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