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東出惡龍澤地界,楊真駕劍落到了當中一座雲霧繚繞的峰頭上,這裏正是九黎族聚居地七裏峒所在群山之中。

三日前,他與樂天以及藍山老叟分手,各自行動,眼下他需要整理一下新得的心法,以萬全之心應對即將麵臨的險惡形勢。

取出巫羨魚交給他的那個小竹筒,自到手後,他還未曾檢視過這到底是什麽東西,竹筒乃三寸紫竹所製,上麵一道紙符,有幾行蠅頭大小的咒文。

念力探察,卻什麽也感應不到,他猶豫一下,送出一縷真元,紫竹上的咒文閃了一閃,沒了動靜。

就在楊真皺眉準備收回紫竹刹那間,手上一陣酥麻,點點紅色螢光在他手心一閃而沒。一道細若遊絲的涼氣,如泥鰍一般衝入他手中太陰脈,勢如破竹地鑽向他內腑,任他如何提聚法力阻截都難以奏效。

中計!楊真心中大駭,早知那巫女不懷好意,百般謹慎,仍舊中了她的圈套。

當下他趺坐峰岩上,以乾坤印護住紫府,凝神聚氣,調動百脈真元全力堵截。他心中暗恨,當初在洛水城中了屠方的屍心王蠱,早該警覺巫蠱詭譎,如今再次上當,怎不令他懊悔異常。

在惡龍澤給屠方掇上,他起初尚且以為是因為身上蠱毒未除,但與屠方交手過程中,始終未見對方引動蠱蟲,這才醒悟自己重塑肉身的過程中,那蠱蟲隻怕是湮滅在那時候了。

“真郎,你什麽時候變笨了?”白纖情柔媚的嬌嗔聲,在他心海中響起。

楊真無心與她說話,憑借如今如臂指使的精純法力,盞茶工夫後,他終將那蠱毒逼迫到丹田之中,暫且禁製了其活動。

細細察來,那蠱蟲不過塵芥大小,非有生之物,乃無數微小靈體凝聚而成,難怪可輕易破開尋常罡氣。

剛鬆了口氣,他鼻端香風飄起,白纖情終於結束了閉關。

她還是一身白色衫裙,柔軀婀娜多姿,說不盡的嫵媚嬌人,她盈盈依著楊真而坐,輕輕把住他的臂彎,螓首微抬凝望著他,嗬氣如蘭。

楊真低頭端詳了白纖情片刻,微笑道:“看來你這次潛修得益不少,氣色看起來好多了。”

白纖情見楊真正襟危坐,不肯與她親近,不由幽幽道:“許久不見,對奴家這般生疏,是不是有了新人就忘了舊人?”

“什麽新人舊人,胡說。”楊真低聲辯駁。

“那你說說,你到底心中有沒有纖情?每次救命的時候才想起人家,為了一個小姑娘,千裏迢迢跑到雲夢大澤出生入死,奴家都沒這麽好福氣呢。”白纖情說著一臉哀怨,愁苦似足能填三江水。

楊真心中歎息,對白纖情,他說不出是怎樣的感覺。

雲夢之行,他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僅接受了前世殘缺的記憶,更恢複了法力,重新挺起脊梁自由呼吸的同時,也看到了更高更遠的地方。

然而有些東西卻與力量無關,與白纖情的關係,他本是任其自然,可事到臨頭,他發現自己仍舊難以前世的心情對待她。

他並非嫌棄她的身分,又或喪失了肉身。兩人牽絆在一起雖不足兩年,但卻經曆了不少風雨,幾番出生入死,縱是草木也該有了幾分感情,更何況是一個體貼入懷,彼此有著最親密依存和信任的人。

隻是橫亙在他前世與今生之間無所適從的感覺,終是他無法回避的。

他糊塗來到雲夢大澤,或許是命運的安排,或許是為了練無邪,但他更多的是為自己找一條路,找一個生存的理由,找一個希望。

此行的根本目的,眼下看來並非遙不可及,接下來的人生,他該如何選擇呢?

回昆侖山?不,他不想回去,那裏再非他的樂土。

流浪天涯?不,他不想過那渾渾噩噩的日子。

尋一塊地方隱居?可是九州八荒還能有平靜之地麽?他已經隱隱察覺到了,修真界與凡間界之間暗湧的波濤。

“傻瓜,奴家逗你的,看到你憂鬱的樣子,奴家心裏會痛的。”白纖情輕輕拉著楊真的手,放到她光潔的臉頰上,將楊真手心輕輕地在上麵摩挲,目光淒迷。

楊真看著白纖情臉上不可褻瀆的美麗光輝,心中沒來由的一陣柔情洶湧,輕輕將白纖情抱到了懷中,埋首在她的柔發裏,感受那毫無保留的溫情。

兩人似乎找到了彼此最溫暖和安全的所在,在白雲悠悠、和風徐徐中,兩人擁在一起,沉溺其中不能自拔,久久不言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白纖情輕輕離開楊真懷抱,偏頭枕他肩上,細聲軟語道:“奴家這趟得了那五彩石相助,凝固了本命元神,恢複了當年七成修為,隻要真郎願意,我們哪裏都去得,誰也不須怕了。”

楊真低頭看著白纖情一臉憧憬之色,忍不住道:“我身具兩件奇寶,與你攜手,遇上分神期修士也許能勉力應付“但有一些陰毒的法器專克元神,你切莫輕易單獨現身,有乾坤印這本命法寶在手,我打不過也能逃,不須拚命了。”

白纖情輕輕伸手刮了一下楊真鼻子,不滿地嗔道:“真郎也太沒誌氣了,當年你可是睥睨天下的人物,憑真郎的天資,隻須一兩甲子就能修到太虛境,到時就是再遇妖皇也有一拚之力。”

真郎,真郎……從今天起,自己就要去適應這個稱呼了麽?

楊真心底不可遏製地泛起一陣不知是恐懼還是排斥的感覺,他轉著念頭,突然道:“狐娘,當日在雲夢洞天,到底是誰救了我們?”

白纖情輕搖螓首,柔順烏絲發梢抹過楊真臉龐,她仿佛夢囈一般道:“那時奴家都以為要和你死在一起了,也許天可憐見,放了我們一條生路。”

楊真突然坐直,記起什麽似地道:“你可知道雲夢澤的人魚遺族?”

白纖情有些驚訝:“人魚遺族?”

楊真放開白纖情,長身而起,望向東方,神情堅定道:“看來別無選擇了。”

楊真駕著劍光,悠然飛掠輕紗籠罩的雲夢湖之上,無聲無息,往南離島所在的方位馳去。

忽然,他丹田跳動,蠱蟲活躍了起來,似乎受到了什麽召喚,企圖衝破他的禁製。

片刻之後,一道烏幡從雲霧深處翩然破空而至,一個極美麗的女子出現在視野中。

“楊兄果然是信人。”巫羨魚甜美的嗓音傳來。

“失魂花已拿到。”楊真看著眼前神彩飛揚的女人,心中一陣氣悶。

巫羨魚蛾眉好看地皺了皺,疑聲道:“未凝煉成丹?”

楊真撇嘴笑了笑,嘲諷道:“果然一切都在羨魚姑娘的算計之中,楊某與那神農門前輩,都成了你擺布的棋子,真是了不得啊。”

巫羨魚眸光流轉,既嬌且媚地嗔道:“楊兄可是冤枉奴家了,神農門的人自古神龍見首不見尾,奴家不過想給你們一個驚喜。”

“驚喜?”楊真冷笑。

巫羨魚聽到這裏微微一笑,卻是故作驚訝一聲,美目顧盼道:“藍山前輩和楊兄的師兄怎麽不見一道來?”

“在收取失魂花時,我們被人偷襲,樂師兄跟藍前輩重傷不能隨行。”楊真神色冷峻,目光難測,讓人無法看透。

“有人偷襲?”巫羨魚臉色微變。

“羨魚姑娘難道就一點都不知情?”楊真背負著雙手,神情多了幾分玩味。

巫羨魚仔細瞧了楊真半晌,啟唇道:“看來楊兄對奴家成見已深。”

“成見?”楊真失笑,他從袖底翻出那枝養蠱的紫竹。“既是合作,楊某怎會中蠱?”

巫羨魚神色不變道:“這紫竹中,封有我巫門千裏追蹤的同心蠱,楊兄既然不慎破了封,被蠱蟲入體,那就是意外了,等取到東西,奴家再想辦法給你去蠱。”

雲浪在兩人身外滾滾流逝不息,大風吹拂著兩人衣衫獵獵作響,楊真收回望向遠方的目光,麵無表情道:“事到如今,多言無益,隻待取了血蜉蚍,我們就各走各路。我現在隻想知道你怎麽取那東西?”

“楊兄請看。”巫羨魚風情萬種,巧手托住一顆拳頭大小的乳白色珠子。

見楊真不動聲色,巫羨魚不無得意道:“龍珠。”

“龍珠?”楊真目光如刃,半晌搖頭不通道:“魚目混珠。”

巫羨魚故作莫測高深道:“你既與南離島主人有所約定,孰真孰假,到時便知。”

楊真皺眉道:“既是如此,讓我去惡龍澤又是所為何來?”

“將失魂花交給奴家,到時候聽奴家吩咐便是。”巫羨魚鬥篷下伸出了一隻雪白玉手。

千裏煙紗蒼茫,浩**的碧水中央漂浮著一團火燒雲,仿佛盛開的石榴花,美麗姣妍無比。

楊真和巫羨魚早早收起法寶,在南離島數裏外徘徊,靜待時機。

“那火雲就是傳說中的丹霞流雲陣,等閑修士休說出入,若觸動陣法,能安然脫身就算很了不起……差不多該行動了。”巫羨魚神色有些異樣地眺望了一下遠方。

“你一定要跟去?”楊真手中拿著透著古怪氣息的珠子,大是不安,也不知樂天和藍山老叟行動如何了。

“現在奴家與你一條船上,不會有二心,楊兄不必如此提防奴家。”巫羨魚輕輕笑了一聲,神情間似是智珠在握。

楊真臉上怒色一現即逝,沒有堅持下去。

兩人緩緩臨近南離島,紅色雲霧繞著島嶼吞吐不息,豔雲盡染層天,而下方波光跳動如火焰一般,熾動如魔,一股莫名的氣息壓迫在兩人身上。

“這麽快就回來了,龍珠拿到了?”一個驕傲充滿威嚴的女人聲音,突然傳入楊真心識。

“是的,希望前輩遵守約定。”楊真遲疑一下,回答道。

兩人身前驀然出現一團淡淡的火雲,楊真照著指示飄落了上去。

而巫羨魚不等楊真招呼就自行跟隨了上來,緊緊隨著他,而霓裳仙子似乎也忽略了約定之外的人的出現。

一陣光芒扭曲,兩人再出現時,已經來到了滿山梧桐的棲鳳頂。

參天摩雲的梧桐巨樹在山巒之間,而一道淡淡的火光就在樹頂盤旋輕舞,楊真兩人穿越重重極茂盛的枝葉,直掠了上去。

追逐著那道火光,兩人最後落到一根粗大的虯幹上,一個模糊火影緩緩凝滯在他身前不遠,正是那鳳凰化身的霓裳仙子。

雖然其身外豔紅的火光沒有分毫熱力外泄,但內裏的壓迫感卻是隱隱令人心悸,楊真和巫羨魚臉色都有些不自然。

“東西帶來了?”霓裳仙子盯著楊真左手腕。

“帶來了。”楊真目光瞥了一眼正東張西望的巫羨魚,取出了早前在島外從她手中得到的“龍珠”。

霓裳仙子輕咦一聲,目光突然落到了巫羨魚身上,身外火光猛然大熾,她聲音拔高道:“你的族人終於想起對本仙子的承諾麽?”

巫羨魚略為飄前,盈盈下拜道:“小女子受族人所托,帶了龍珠隨楊兄一起前來,完成族人當年的約定。”

霓裳仙子沒有多言,注意力又轉移回楊真手中的珠子上,不見她如何動作,楊真掌心上的珠子就飛落到了她手上。

她凝神觀看了許久,忽然奇怪道:“這珠子與傳聞有別,龍氣甚是微弱,不該是這樣啊。”說到這裏,她目光再次盯向楊真左手。

“你左手那是什麽?”

楊真一頭霧水地拉起左袖,一隻血色古鐲出現在他修長的手腕上,正是練無邪留給他的那隻鐲子,近日他隱然發覺了鐲子奇特之處,不時把玩,才戴在手上。

巫羨魚神色有些焦急道:“前輩法眼無差,龍珠乃族中長老千叮囑、萬囑咐才交托到晚輩手中,此珠追溯源頭足有萬年,內中蘊藏龍力比之遠古自是大為不及,故而……”

霓裳仙子輕應了一聲,攏袖一拂,整個身軀又隱沒在火光之中,似虛還實。

楊真生怕節外生枝,連忙道:“前輩,龍珠既已送到,不知……”

“龍珠有古怪,有古怪……”火光人影當中,一團藍光在霓裳仙子手中明滅不定,似乎在發生什麽異變。

就在這不為人注意的時刻,巫羨魚悄然退出巨樹之外,當空念起了咒語。

驀然之間,在蔥蘢的梧桐頂之上,霓裳仙子裹身的火焰猛然大熾,一團藍色漣漪緩慢而有力地衝擊著她的法體,一內一外,一柔一剛,兩團光芒瘋狂的交擊。

變生肘腋,楊真身在霓裳仙子近處,心神一陣莫名的恍惚,身形搖搖欲墜,他頓然心知不妙,一定是巫羨魚給的“龍珠”有問題。

他心中狂怒,閃身急撤的同時,橫聲怒斥:“巫女,你幹了什麽好事?”

巫羨魚一眨不眨地瞪著霓裳仙子的變故,緊張和興奮在她白晰嬌美的麵上交替浮現,對楊真的怒喝置若罔聞。

霓裳仙子體外火光,完全被暴漲的藍色光暈壓製在了下風,若風中火燭一般,飄搖在梧桐樹枝上,身外一層淡淡的藍光,呈漣漪狀飄散開去,融入空氣之中。

楊真飛身後退直撤了半裏,那股強烈的不適感覺才消去大半。

勉強穩住身形,目光一掃,卻見一道白色光華衝天而起,刺破天穹的丹霞,破飛出簇擁的雲峰之外。

“你下了失魂花?”

“你說是就是。”巫羨魚無心應付楊真,她目光緊緊追躡著梧桐巨樹枝葉間的霓裳仙子。

楊真想不通,那假龍珠怎麽就變成了失魂花,原本他讓樂天隨藍山老叟提前到南離島傳信,卻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他們達成行動目的,而眼下霓裳仙子似乎中了失魂花的魔力。

局勢的變化,讓他再沒有分毫把握,他首次懷疑巫羨魚並非單純衝著霓裳仙子而來,剛剛傳訊更證明了其不軌企圖。

“水族人膽敢謀算本仙子,好大膽子!”

霓裳仙子身外的藍色光暈已經消散盡去,火影黯淡了許多,整個身形仿佛隨風河柳一般遊移不定。

“仙子盤踞南離島數千年,不尊修真界號令,有今日一劫乃天數使然。”

伴隨巫羨魚笑吟吟的聲音,天外低沉的丹霞流雲中傳來陣陣雷鳴,流雲激**,火光炸裂不斷,顯是有人引動了丹霞流雲陣。

楊真還在為水族人迷惑時,巫羨魚咯咯笑道:“前輩,失魂花的魔力不好受罷,前輩能堅持到這會兒,已經很了不起了呢。”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人族這句話果然不假。”

霓裳仙子猛然嬌叱一聲,雙臂揮揚,天穹風雲色變,整個天地猛然一熾,火紅的光熱令整個山穀、峰巒,紅燦燦一片,灼熱的似乎馬上就要燃燒起來。

隻見兩道流星一般的火光,帶著洞蝕天地的熱力,分別襲向了巫羨魚和楊真所在。

楊真身形扭曲極速閃動挪移,險之又險的在火流星命中前,閃避了開去。

灼熱的火流,“轟隆隆”擊在不遠的奇峰山壁上,大片岩石先是赤紅一片,瞬間“喀嚓喀嚓”四分五裂,迸裂出條條火縫,熔岩流溢,大片艾草和梧桐木隨勢燃燒了起來。

巫羨魚同樣在霓裳仙子法力失控的狀況下,頗為狼狽地閃避開了能焚燒萬物的天火。

“本仙子不會放過你們,你們都要死——”

內外交攻,情勢惡劣,霓裳仙子涅盤在即發生這樣的事,以她修行數千載的智慧,怎能不明一切。

怒極之下,恢複本體,瘋狂撲殺了出去,勢必要擊殺兩人。

失魂花魔毒雖是厲害,卻一時無法化去她的無上修為,隻是漸漸力不從心,無數道張牙舞爪的毒焰,在她手中失去了準頭,令東躲西藏的兩人,有一線生機。

天際雲陣火浪滔天翻滾,來回卷動,承受了外來莫大的衝擊。

而山穀在火鳳暴怒的情勢下,無數火蛇在各個角落竄起,毒煙滾滾,業火熊熊。

縱然非是鳳凰本體的本命天火,也為無垠真火,一發就不可收拾。

這時一聲清亮的鳳鳴拔空而起,楊真此時已經退避到了島內陣中一處最高的峰巒半山,隻見一道鋪天蓋地的鳳影籠罩了過來,他眼中除了火光,還是火光,強大的威壓幾乎讓他窒息。

楊真哪肯坐以待斃,乾坤印引玄字訣,身前盡然化水勢,水波一般的銀光層層罩了上去。

純淨而狂暴的火浪瞬間淹沒了楊真,他身後的岩壁幾乎同時化作熔岩,如同一朵巨大的火蓮花綻放。

撕心裂肺的灼熱,讓他幾乎以為自己即將被蒸發一空,比上次感受到的火焰可怕百倍。

眼前那道瘋狂的火魅益發張狂,誓要置他於死,他再沒抵擋的把握,當下一念咒,化作一道銀光遁入山岩內。

霓裳仙子長吟一聲,化身的火鳳周身怒焰狂漲,巨大的鳳軀在山頭兜了一圈,猛然疾速閃了出去,繞著山峰盤旋而上,三兩圈後,消沒不見。

而此時整個山中,火光衝天,滿山陷入火海之中,首當其衝的,正是那株梧桐巨樹。

南離島外空之中,丹霞流雲之上,狂風大作,烏雲蔽日,一群鬥篷巫族門人結陣念咒,召喚雷雨風暴,破除丹霞流雲陣的五行火雲。

失去霓裳仙子主持的護島陣法,在近百巫人的協力下,漸有崩潰之勢。

紅雲紛飛雲散,露出了雲中真貌,幾座青峰壁連聳立,當中一口峰巒噴發著灼熱的白色霧氣,山內有零星的火勢未盡,滿山烈火肆虐後的殘跡。

第二章涅盤

大批巫族人踏在幾朵黑雲上,緩緩降臨南離島,準備踏足這個他們垂涎已久的洞天秘島,收服妖族修士火鳳凰,奪取南離島就是他們的目標。

其後,黑壓壓一大片黑鴉,間中幾隻脅插雙翅的人麵鳥,在天空盤旋著呼嘯撲下,往全島各個角落撲去。

“羨魚恭迎巫後,恭迎諸位大巫師和同門前輩。”巫羨魚神彩飛揚迎了上去。

以巫姒為首,靈巫、黑巫,以及屍巫合計不下百人,一眾巫修紛紛降至滿山焦土的穀內,分陣林立。

蚩越一臉振奮之色地對巫羨魚道:“此次順利拿下南離洞府,羨魚師妹當居首功。”他身後左右站了一眾黑巫修士,個個同樣麵有喜色。

巫羨魚移至巫後駕前,眸如春波,口角含笑道:“若非師兄和諸脈同門鼎力支持,羨魚縱是有心也無力。”

巫後雖是麵容平靜,眼角卻藏著一股淡淡的憂慮,隻見她目光掃過蚩越,又落到巫羨魚身上,輕輕搖首道:“莫要高興太早,那火鳳雖是中了失魂花魔毒,卻不可輕忽大意,不過羨魚此次確實為我巫族立下大功。”

身在一群麵無表情、神色冷酷的屍巫陣營,首領屠方則露出罕見笑意,對巫姒讚道:“令徒有謀有略,連道行通天的火鳳凰,亦不明不白栽了筋鬥,老夫歎服。

“此島為那火鳳凰經營數千載,靈氣深厚,老夫一脈人丁單薄,就不與諸脈爭了,隻須在擒獲那火鳳凰後,分得幾枚血蜉蚍足矣。”

“大巫師謙讓了。”巫後淡然一笑。

一道旋風刮過人群,一道模糊白影凝實,噬血巫君邪玉琅怪笑著現身,對屠方獰笑道:“死老鬼,這南離島若非有地火陽脈,你麾下這群地陰僵屍得之無益,隻怕你不肯輕易拱手讓人罷,嘿嘿。”

屠方冷哼一聲,目光梭巡,自顧道:“那火鳳凰應該是躲進了火窟秘修之地,必須趁她法力減弱一舉拿下。”

說到這裏,他目光又轉回巫羨魚身上,道:“那小子不是跟著你一路,怎麽沒了蹤影?”

巫羨魚信心滿滿地保證道:“師叔放心,羨魚不過是以他取信火鳳凰化身的霓裳仙子,此役過後,怎麽處置他,就由師叔決定。”

楊真憑借乾坤印施展穿山術,在火山中穿行,前方危險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周身的岩石也越來越灼熱。

若巫羨魚沒有騙他,那麽血蜉蚍應該就在火山中,也就是霓裳仙子真正的潛修地所在。

突然,一道可怕的警訊通過神念返回他意識之中,不及反應,他已經周身包裹在一團可怕的烈焰中,岩石仿佛活了過來,從四麵八方蠕動似的擠壓著他。

有禁製!楊真大急之下,企圖後撤,不料身後一股巨大的力道湧來,他身不由己地被卷往火山深處。

他提聚法力,頻頻四方出擊,誰知道開山破嶽的力道,卻形同泥牛入海,非但不見成效,周圍壓力反而猛然加大千百倍,他的護體法力連同軀體瞬間被壓縮成一團,熱力侵襲而來。

千鈞一發下,他體內那奇異的心法迅即全力運轉,億萬毛孔張開,精氣不絕,渾身筋骨肌體瞬間強韌無比,無邊的壓力不住被起伏的肌肉和怪力消解。

這是他重塑道軀以來,發現自己所得的最大好處,肉軀在天巫道法力支持下,可堅若金剛,亦可柔若無骨,在乾坤印護體下,竟能在霓裳仙子布下近乎仙陣一般的禁製中保命。

周身越來越熱,壓力越來越大,就在楊真麵臨極限,行將崩潰的刹那,他仿佛從泥沼中脫身,渾身壓力豁然一鬆,飄了起來,已然從岩石山陣中破出。

來不及慶幸死裏逃生,他又陷入一個火焰的世界,眼前燃燒的空氣扭曲一片,隱約中,他看到火海中有塊突起的岩石,吸引他注意的是上麵影綽的美麗火影。

他體內忽然一熱,被一道火辣辣的念力掃過,一個蘊藏怒火的女子聲音響起:“你還敢找上來?”

楊真毫無懼色道:“請仙子明鑒,我信守承諾而來,隻不過給巫人算計了。”

“巫人……他們來的真是時候。”霓裳仙子輕哼一聲,又道:“你能安然無恙闖出地炎陣,倒是本仙子小瞧了。不過,在這裏本仙子就是萬物之尊,此刻你身家性命可是捏在本仙子手裏,還有什麽話說?”

楊真麵上閃過一絲愧色,鏗鏘有力道:“霓裳仙子,因在下之故令前輩被暗算,小子願意助前輩抵擋巫門卑鄙之徒。”

隨著兩人對話,楊真眼前漸漸清晰了起來。

燎天的火勢悄聲無息的落了下去,霓裳仙子盤踞在巨大的紅岩上,渾身披著赤紅的火羽,目無感情地凝望著他,強大近乎實質的壓力投射在他身上,似乎之前受失魂花魔力侵擾的狀況消失無蹤。

“貪生怕死……”

“我若是怕了,就不會到這裏來。”

霓裳仙子晶亮的眸子忽閃了一下,轉即又陷入了沉思。

楊真凝神戒備,他知道一個不好,就是生死立判,直覺告訴他不能退縮,半晌試探道:“仙子可有見過我的兩位同伴?”

霓裳仙子鳳目一亮,揮袖朝後一舞,她身後一片火幕破開一道空洞,不遠一塊岩石上有兩個動彈不能的人,正是樂天和神農掌門藍山老叟,兩人背對趺坐,在樂天一旁還趴了一隻呼呼大睡的猴子。

“小家夥,看來你沒有騙本仙子,隻是水族人怎麽會跟巫族人在一起……”

“水族人?”楊真愕然。

“難道你不知隨你一起來那個女子的身分?”霓裳仙子詫異道。

“她不是靈巫麽?”楊真有些茫然,好在他明顯感覺到霓裳仙子對他的敵意已經大大消減,心中輕籲了口氣。

霓裳仙子冷聲一笑,似在嘲諷楊真的無知,整個火窟裏的緊張氣氛,頓時化解開去。

楊真腦海裏靈光一閃,一條模糊的線索浮了上來,卻怎麽也抓不住,他沒有多想,注意力落在遠處衝他亂眨眼睛的樂天,不由道:“既然仙子洞察真相,那麽請看在小子報信的分上,請仙子放過小子師兄和神農門前輩。”

“他們擅闖南離島,若非因你而來,哪能活到現在?不過你沒有完成對本仙子的承諾,反給本仙子引來了對頭,你說該如何計較?”

霓裳仙子說罷,她身外憑空又出現了一個一模一樣的自己,隻是法力氣息微弱很多,如水波一般泛動兩下,竟與本尊融為了一體。

“剛才中失魂花魔力的是仙子的分身?”楊真口中有些幹澀。

“終於來了……”

霓裳仙子雙手交迭胸前,緩緩結出了一個奇特的法印,抬頭上望,那不食人間煙火的美麗臉龐上,有驕傲和不屑,也隱然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憤怒和無奈。

仿佛在印證她這句話,整個火窟輕輕震顫了一下,巫族人開始進攻了。

就在這時,楊真感覺自己仿佛到了風暴的邊緣,霓裳仙子身上傳來山呼海嘯一般的法力狂潮波動,而她法力非但沒有折損,反而伴隨著火窟頂部傳來一波波震**,瘋狂攀升。

更可怕的是,地火靈氣瘋狂朝霓裳仙子湧去,與此同時,火窟內的氣溫則古怪地急劇下降,仿佛整個天地熱力都給霓裳仙子抽去。

她要涅盤了麽?

苦苦攝住身形的楊真突然若有所悟,一瞬間,他腦海盤旋了千百個念頭,最後落在霓裳仙子身下那塊血紅的岩石上,上麵隱約有著零星亮晶晶的黑紅蟲繭。

血蜉蚍?

沙礫“嘩啦啦”的從窟壁墜下,窟內明豔的火光已經黯淡無光,火窟內方圓百尺的所有光明,聚於霓裳仙子一身,縷縷火流雲纏繞在她身外,將她包裹起來,燃燒的真火已經掩去了她的容顏。

楊真心中掙紮,是否出手取血蜉蚍。

就在這時,一個悲壯驕傲的聲音越過整個火窟,轟鳴在他耳際、心中:“年輕人——你走罷,帶著你的同伴一起離開,本仙子修行三千載成敗就此一舉,若有不肖想謀算本仙子,那就盡管來。”

“楊小子,沒用的家夥,你也給抓來了?”不知何時禁製解除的樂天,幸災樂禍地大叫。

藍山老叟則死盯著腳下的岩石,在他腳邊上,蘇醒的六耳獼猴鬼頭鬼腦地在火紅的岩石上刨弄,吱吱興奮大叫不已,渾不知道危險來臨。

電光石火中,楊真已經從前生的認知裏得到了證實,鳳凰一族以燃燒生命求得生命更高層次,以涅盤脫胎化解妖氣,霓裳仙子眼下顯是已到了五衰之境,隻要渡過這一關,就可立地飛升。

隻是眼下卻是她畢生最為脆弱和危險的時刻,先是中了算計,進而被強敵找上門來。

包裹霓裳仙子的純淨天火,漸漸平息了躁動,收斂了可怕的氣息,整個火窟隻剩下沉悶的震**聲在持續加大。

“我能做些什麽?”

楊真不顧樂天的催促,等了片刻。

卻見霓裳仙子睜眼望來,滿是煞氣的眸裏,竟含了一分莫名笑意,不住**漾開去,她輕聲道:“世間紛擾,何時休,何時止……本仙子隱匿一隅,與世無爭,到頭來還是有人不肯放過我。”

隨著她迷離動聽的聲音道來,火窟禁製一角緩緩張開了一道熔岩縫隙,樂天抓起六耳獼猴,緊隨著藍山老叟撲到了陣門處,生怕霓裳仙子反悔。

楊真心中沉甸甸的,猛一咬牙轉身飛掠進了門戶,跟著樂天兩人追了出去。

就在他穿越地炎陣縫隙一刹那,聽到了一陣若有若無的龍吟升起,似乎遠在天邊,他回頭欲窺,卻被猛然加大的強大陣力推送了出去,隻隱約透過陣門看到一絲金光繞火鳳而舞。

他震驚之餘,已和樂天兩人一並被霓裳仙子以大神通推送往山陣通道之中。

此時,南離島天際烏雲密布,天地一片灰暗,整個火山頂峰為一道黑色龍卷風籠罩,就在火山巔峰來回肆虐,卷落滿天岩石沙礫,尖銳的風暴中雷鳴電閃不絕。

楊真、樂天,以及藍山老叟三人才鑽出地炎陣,但見天昏地暗,滾石迎麵砸來。

慌忙撲下山腳,不料滿山滿穀間都擺滿了巫族陣勢,數十名清一色鬥篷巫師列陣環繞火山半裏之外,踏雲淩空,念咒施法,空中幾隻魂獸盤旋著迎風咆哮。

驚見三人破山而出,巫陣分出兩翼包抄直下,而島內四處隱匿的巫門弟子紛紛現出身形,在前方阻截,轉瞬就將楊真三人逼落在島內穀地一塊巨岩上落下。

巫門眾人此時環陣四周,布下天羅地網,緊跟著,巫後、屠方等一幹巫族首腦落在巫門眾中。

“喂……”樂天一見陣勢,駭得大呼小叫:“我們跟那頭鳳凰是對頭,別搞錯了!”

巫門上下默不作聲,哪肯理他?

而遠端環繞火山半空的巫師群更是紋風不動,晦澀難懂的咒語念得更急了,火山峰頭不住崩塌,巨石滾落,驚天動地砸落在山穀溝壑,眼看山頭一層層被削下,勢要將霓裳仙子逼迫出山。

藍山老叟歎息一聲,站出來道:“老夫神農門當代傳人藍山老叟,不知巫門因何在此大動幹戈?”沙啞蒼老的聲音回**在島內,露了一手深厚的法力修為。

“還能為了什麽?”樂天與屠方是二度見麵,自是分外眼紅,他翻了個白眼,冷嘲道:“還不是為了收神獸取內丹,占山奪府,巫人跟魔道中人本就是一路貨色。”

他聲音雖低,但穀中大多都是修行有成的修士,自然聽了個一清二楚,不少人勃然變色,躍躍欲試,就要教訓這小子一番。

藍山老叟心叫壞了,苦笑瞪了樂天一眼,提聚法力準備應戰。

不料巫後輕抬手杖,左右躁動立時平靜下來,她上前半步,和顏悅色躬身橫杖道:“原來是神農道友,本族今日與南離妖仙有恩怨欲結,還請道友行個方便。”

楊真這才從屠方身上移開了目光,落到為首的巫後身上。

“據老夫所知,眼下乃鳳凰涅盤之期,巫道朋友這手可有欠磊落。”藍山老叟給霓裳仙子以絕大神通囚困數日,本是憋了一肚子火氣,但見絕代妖修麵臨窘境,卻出於道義,發出了自己的質疑。

巫後聞言默然,屍巫陣營首領屠方卻非那麽好說話,他冷喝道:“本門之事,輪不到你神農門說三道四!”

“老夫好意相勸,不領情就罷了,我們走!”藍山老叟目中精光一閃,跟楊真兩人暗打了個招呼,就要飛身而起。

“慢著!”屠方大喝:“尊駕可以走,那兩個昆侖小家夥留下!”

藍山老叟怔然,巫門駁他神農一脈麵子倒罷了,竟然漠視當今修真界第一道派,膽敢扣留昆侖弟子。

場麵驟然緊張起來,隻剩下風雷聲和轟鳴聲。

“敢問巫後一句。”楊真掃了全場一眼,見眾人目光落到他身上,這才道:“前輩在靈蛇島對在下的承諾可還有效?”

巫後深邃的目光遙遙注視著楊真,沉凝半晌,方要開口,她身側一名體態輕盈的年輕女巫站了出來:“本門此行主要目的之一,就是為了完成與楊兄的約定。”

楊真淡漠地看了巫羨魚一眼,冷然道:“若是如此,楊某取消與貴門約定,還請巫後下令立即撤離南離島。”

此言一出,全場一窒,屠方厲喝道:“放肆!”

楊真長笑一聲,與屠方針鋒相對道:“巫門究竟誰在做主?”

屠方氣得七葷八素,巫後輕聲喝止,揮杖將他製止下來。

“楊道友隻須歸還我巫族至寶,本後擔保無人敢阻你離去,並且守約完成之前的承諾,不知楊道友意下如何?”

楊真心沉到了穀底,對巫門再不抱期望,凝望著巫後道:“如此在下就要代中土十萬冤魂向巫門討個公道,不知巫後又以為如何?”

想不到族中醜聞給當眾揭破,一眾巫門頭領個個色變。

巫後歎息一聲不再言語,屠方陰森的目光落到楊真他們身後火山方向:“小娃娃私入我巫門禁地,盜取我門上古寶典,本門未跟你算帳,你還敢逞口舌之利?

“莫非你真以為昆侖派稱尊修真界,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了?今日你必須給本門一個交代!”

樂天和藍山老叟首次聽聞,皆不由把目光落在楊真身上,藍山老叟的老眼更是驚疑不定。

楊真感受著周身無數道利箭一般的目光,心頭狂跳,吞了吞口水,想解釋什麽,卻終是什麽也沒出口。

樂天呸了一聲,指著屠方怒道:“你這頭死僵屍好不知恥,分明是設下圈套,蒙騙我楊師弟破解你巫門那破石頭的秘密,害他險些連小命都丟了,就算他得了便宜,也是活該你巫門倒楣!”

巫門上下一片嘩然,巫後微微歎息一聲,遞了個眼神給屠方,不讓他再行爭辯。

屠方麵上青氣怒現,一身寒氣又重了幾分。

場麵陷入膠著,忽然間,楊真諸人所立山岩背後空氣中波瀾微起,一道白森森的爪影憑空探出,迅即一分為三。

“小心!”三人之中,藍山老叟和樂天幾乎同時察覺,一左一右狼狽躲閃,卻已避之不及,爪影已經落到了三人頭頂致命大穴。

然而,偷襲者在以為得手刹那,他發現自己似乎陷入了一個粘稠的泥潭之中,融入空氣中的身形陡然暴露出來。

“恭候多時,噬血巫君。”楊真憑借著遠勝從前、神妙至他也不敢相信的強大神識,早已察覺到了潛伏在附近的邪玉琅。

邪玉琅蒼白的臉上,得意之色尚未褪去,驚恐已出現在他瞳孔之中,一向隻有他偷襲別人的分,何嚐為人洞察反設下陷阱?

楊真臉上掛著冷漠的笑意,化印為掌,輕輕拍上了邪玉琅的胸襟,一聲慘厲的叫聲後,邪玉琅噴出一口血霧,借一掌之力逃遁了出去。

穀中頓時一片驚呼,巫門內雖一向不屑雕零沒落的血巫,卻對這一脈身法和潛行法術充滿信心,邪玉琅鍛羽而歸給他們敲響了警鍾。

楊真沒有追擊,他仰望著被漸漸削矮的火山,心憂霓裳仙子為何仍舊沒有任何動靜,想來已經到了關鍵時刻,隻是……哪怕她以往是一個無人敢惹的絕代妖修,此刻卻不得不麵對以往她不屑一顧的卑鄙敵人。

這一劫,她能安然度過麽?

下山以來,他一直都為巫門捏弄在股掌之間,隨著巫後曖昧不明的態度,他對巫門的最後一點好感也消失殆盡。

昆侖派乃至修真界人妖兩族誓不兩立的天條,對於與妖族注定糾纏不清的他來說,從未當過一回事。

眼下的局麵多少是他一手造就,巫門越是咄咄逼人,他心中負罪感就越沉重。

楊真再回頭一覽山穀內外巫門近乎傾巢而出的強大陣容,他心中似乎有什麽東西一下子被點燃了。

“幹得好,楊小子!”樂天好半晌才驚魂稍定,恨恨地拍了拍肩上六耳小腦瓜,痛的六耳齜牙怪叫一聲。

楊真目光落在六耳獼猴手中死死抓著的一塊晶亮的小蟲繭上,六耳渾身絨毛豎起,警覺地盯著楊真,如臨大敵。

“這就是血蜉蚍。”藍山老叟聲音嘶啞道。

“血蜉蚍?”樂天渾忘了周圍虎視眈眈的巫門人,兩眼開始放光。

被諸人盯上,六耳尖嘶了一聲,紅光一閃,竄下了岩石,幾個閃掠後,竟然往山穀深處跑的無影無蹤。

樂天怒罵一聲,想起火窟內情形,後悔莫及,就欲追去,藍山老叟喝止道:“小子,不要命了?”

下方穀地中,逃回人群中的邪玉琅叫罵不止,不住蠱惑族人,巫後好不容易再次鎮壓住了族人的躁動,向楊真遙遙傳音道:“楊道友還是考慮清楚為好,本後也不欲與昆侖為敵,事關本族上古遺寶,不容有失。”

楊真收回心思,轉頭對藍山老叟道:“藍山前輩,此地不宜久留,請前輩先行離去,至於血蜉蚍一事總有辦法……”

藍山老叟抬手阻止楊真繼續說下去:“你以為他們真會放過老夫?這群巫人已經瘋了,老夫就拿這把老骨頭陪他們瘋一次。老夫倒要試試看,神農門幾百年不出世,是否世人就不放在眼了。”

“既然頑固不化,本巫就不客氣了。”屠方揮手一聲令下,早就急不可耐的一群屍巫戰士,化作一道道勁箭一般的黑影,竄了出來。

“他爺爺的,我師兄弟還怕了你們這群巫門邪魔歪道不成?”樂天祭劍在手,念動密咒,火麒麟燃著熊熊火光霍然現身,高踞岩上。

火麒麟的出現,令撲上來的屍巫戰士猛然齊齊一挫,迅即颼颼飛竄開去,不住穿插縱躍在楊真三人所踞的岩石四周,隨時準備發出致命一擊。

他們深知,純陽真火乃是屍巫天然克星,即便千年金屍,也是忌憚非常。

“那頭鳳凰熬不住多久,這三人必須盡快拿下,巫後難道想重蹈當年覆轍?”屠方掃了眼後側靜立的一群靈巫女修,不緊不慢道。

巫門諸脈戰鬥力最強的黑巫,正在年輕一代領袖蚩越率領下,攻擊火山禁製,餘下屍巫和靈巫坐鎮穀內,至於血巫幾近絕傳,隻來了邪玉琅一人。

在巫後默許下,她麾下十八名靈巫不得不凝神念咒,集體發起了攻擊。

第三章天巫術

正蓄勢以待的楊真胸口猛然如受重擊,臉色慘白,幾欲魂飛魄散,更可怕的是,仿佛有三千大山壓在身上,難以動彈分毫。

就在當下,他初入門檻的天巫心法疾轉,心神轉瞬如覆金鍾罩,構築起強大無比的屏障,道道無形的攻擊如冰雪消融,化解在天門之外。

而樂天比起楊真的表現更為不堪,拄劍搖搖欲墜。藍山老叟雖是內毒未解,但其數百年道行足令他屹立不倒,隻是臉色難看了幾分。

這樣不行,必須反擊!電光石火之間,楊真口中艱難斷續地吐出短短一串短促古怪音節,每個音節炸開,都將虛空中一道攻擊咒力牽引過來,待咒語念完,十八道攻擊神念,竟然給全數納入了他施出的咒念禁製之中。

那十八巫,乃巫後精心培育的新一代門中菁英,本以為可一舉壓製楊真三人,不想竟給楊真一人就接了下來,且隱隱為其克製,欲罷不能。

念力交手,乃人與人之間心神直接碰撞,最是直接和凶險,一個不好就是形神俱滅的結局。

楊真雙目如電,趺坐虛空,周身寶光縈繞,發袂飛揚,鋒芒畢露,雙手不住變換著法訣,無形的念力攻擊我消彼長,雙方激戰正酣。

對局勢洞察入微的巫後見狀大驚,她通過秘術,發覺楊真的法門竟與本族同源,隻不過要遠為高深和玄奧,索性暫且靜觀其變。

得以脫身的樂天,見岩下屍士群圍而不攻,揮劍一比,火麒麟飛撲了出去,迅速與屍士群戰作一團。

僵屍修士雖然身形略顯僵硬,卻勝在閃電神速,不住交叉騰挪,躲閃火麒麟火爪和噴焰的同時,轟出一團團青白色屍寒凍氣,打擊其真身,烈火冰霜對轟成一片。

一群巫修見機放出了各自馴養的魂獸,長短不一的輕笛聲飄起,魂獸群迅速當空集結,直向楊真三人俯衝了下來,其挾帶的銳利哭嚎聲,魔音貫腦,擾人心神。

一直袖手的藍山老叟輕念了句咒語,一團紫光從他袖內祭出。

一個紫色小鼎滴溜溜懸空而起,一股淡淡的草藥香味伴在鼎外,隨著一圈圈紫色光芒散開,形成一個光圈。

隨著紫色光圈和那異香一起一伏波**彌漫,魂獸群莫名狂暴了起來,在巫師的驅使下,欲衝擊又畏懼著什麽,左衝右突忌憚不前。

“樂小子,當心!”藍山老叟急喝,他話音未落,驀然間,兩具銅屍從他們身後岩石下破土遁出,黑爪撕裂著空氣揮舞了過來。

驚天火光一閃,熾焰劍橫斬在其中一具屍士身上,“砰”一聲如中金石,銅屍給轟飛了出去。

樂天咧口一笑,收劍而立,赤紅的劍光照耀著他們方圓三丈,而另一具撲上的屍士,卻如泥一般癱軟了下去,身上還跳躍著淡淡的黃芒,藍山老叟輕袖一拂,將其卷起轟向了再度撲來的屍士。

“你身具純陽真火,正是僵屍克星,切莫身在寶山不知寶!”藍山老叟對樂天提點道。

話說之間,又一群屍士在屠方命令下撲了出來,陸續遁入土中,轉瞬又從楊真三人所立巨岩四周鑽了出來。

楊真此時懸浮空中,鬥法正在緊要關頭,驚擾不得。

樂天大喝一聲,斬陽劍揮出一道道紅色火輪,舞了個密不透風,撲上的屍士中者無不皮開肉爛,如焦雷劈過,個個嘶吼拋退。

“藍老頭,你就這點道行?虧你還是一門之主!”樂天麵對悍不畏死、前仆後繼的屍士大感吃不消,對藍山老叟坐觀局勢,大感不滿。

藍山老叟充耳不聞,眼見樂天抗住了四周圍攻的屍士,便專心一致操縱神農鼎,將天空越來越凶悍的魂獸擊散。

“這些東西難道真是不死之身?”樂天發現中劍的屍士,頂多留下幾道焦痕,大多轉瞬又完好無恙地撲上來,臉色異常難看。

“這些屍巫修士非等閑陰物,懂奇門法力護體。”藍山老叟眉頭緊鎖,掃了眼給那頭麒麟纏上的十多個屍士。

“藍老頭,幫我把楊小子看好,我就不信邪了!”樂天揮舞劍訣,如初陽一般的劍光射出萬丈光芒,幻作重重劍圈繞著巨岩掃了開去,沿路撲出的屍士紛紛跌開,緊跟著,他祭劍撲了出去。

而天空大群千奇百怪的魂獸在有節律的笛聲下,怪嘯聲越來越高亢,越來越讓人難以忍受,聚成墨團不住企圖衝襲下來。

“巫後,莫非真要老夫煉化這些魂獸才肯甘休?”藍山老叟終於動怒了,神農鼎如斯回應,紫色光華如海洋一般**漾開去,向魂獸群包去。

巫後身右一名年長護法巫師臉色微變,收起竹笛,念動咒語,藍山老叟周圍空氣迅速波動起來,點點火光蔓延而來,如金鱗泛波。

藍山老叟迫不得已,召回神農鼎,一道紫色光圈投射下來,將他護在巨岩上,這樣一來,漫天魂獸肆無忌憚地撲了下來。

半空的楊真瞬間被衝擊地左跌右摔,護體法力“砰砰”作響。樂天抬頭一見不妙,飛速縱身騎上了火麒麟,斬陽劍揮出萬道火光,猛然將圍攻的屍士群打的七零八落,就待救援楊真。

就在這時,楊真身外幾道電光浮躍閃動,猛然炸開,將周身來回撲擊的魂獸群擊散一空,他四肢伸張,一聲長嘯飛天而起。

幾乎同時,巫後座下十八靈巫紛紛噴血翻跌開去。

“風——”清越鎮魂的長音破空。

倏忽間,巫門眾人隻覺得四麵八方刮起了千百道微小颶風,個個仿佛在怒海巨滔之中,站立不穩,甚至有數名根基不穩的靈巫弟子,被卷上了天空。

“這是什麽法術?”交手雙方皆是大驚,一名昆侖年輕弟子,竟有呼風喚雨之能?

“莫要慌張,靈咒護體!”巫後威嚴慈和的聲音,頓時平息了門下的慌張,隻見她手中蛇杖高舉,口中咒語疾念,張開一道巨大的綠色光罩,將百十人一並護入,肆虐的風暴轉瞬就被平抑了下來。

楊真屹若天神地站在虛空,交臂胸前,微微垂首,俯視全場,再次開聲吐氣:“雷——”

細密的電芒以楊真為中心,交織成一片,眨眼工夫,聚成了幾團紫色雷球浮在虛空,隻聽平地一聲焦雷起,天地一亮,雷球當空炸開,萬千道電蛇劈向四麵八方。

百十道落雷轟在巫後祭起的法罩上,瞬間激起圈圈漣漪,甚有數道電芒穿刺直入,擊倒了數名巫師。

且說另一邊,正與屍士戰作一團的樂天,剛取得少許上風,眼前一白,就見四麵十多名屍士被天上地下飛來的電蛇擊中,一陣抽搐後,撲倒在地,生死不知。

天空的魂獸群先是受風暴襲擊,再又遇到天威雷霆,驚嚇的向四麵散去。

“地——”楊真又一聲發出,聲沉悠遠,潛入大地之中。

穀地方圓半裏猛然“轟隆隆”巨震,山崩地裂,土石紛飛,如浪翻滾。

場中所有人隻覺身體陡然一沉,仿佛背負了千斤巨石,泥浪浮石頓時席卷了一身,巨大的力道鋪天蓋地轟擊在身上,大批巫門弟子猝不及防下,淹沒在土浪中。

“小子休要猖狂!”屠方震天怒吼,當先衝了出來。

楊真連施三道奇訣,正是回氣當口,排山倒海的拳浪罡風已迎麵轟來,身內血氣一沸,巫功運轉,身化輕羽疾速飄退。

屠方開山一拳,隻洞穿了一連串飄浮不定、虛幻如波的重迭人影,好不難受。

“吼——”下麵一聲怒吼,樂天終於尋到機會,駕著火麒麟揮劍撲空而上。

屠方鬥篷一揚,卷出一片如瀑寒潮屍氣,轟向人獸,借一擊之力再度加速撲擊楊真。

“巫門真當老夫是泥塑的?”藍山老叟早在楊真大發神威之際,就擺脫了那名大巫師的咒念攻擊,神農鼎光芒大放,“嗡嗡”急速轉動撞向屠方。

厚重的一聲鍾磬轟鳴,屠方鐵掌重重拍上神農鼎,對上奇寶神力,身形巨震,倒飛了回去,落在剛平緩下來的穀地上。

“快走!”

楊真身形由虛化實,凝現真身,就欲飛天而起,不料一陣低低的咒語聲起,無數道綠芒虛空綻現,見風即長,轉瞬織就漫天藤蔓纏向楊真,同樣藍山老叟和再度出擊的樂天也無可避免。

楊真和樂天尋隙退避,無奈發現隻餘下藍山老叟立足的巨岩,四周全是狂舞如蛇的藤蔓。

楊真和樂天分別祭起天誅和斬陽劍,無奈發現那些怪藤根本斬之不盡,越斬越多,火麒麟小牛牛咆哮著橫衝直撞,卻屢屢陷入藤海。

這時,隻見一道藍色光圈升起,將巨岩團團籠罩,將藤蔓抵禦在外,入侵不得。

仰望頭頂四周,三人相視苦笑。

原本楊真打開了一道脫逃空隙,卻仍舊為巫門層出不窮的秘術圍困。

片刻後,他們望著陣外又開始收縮的藤蔓,漸漸打開一條條縫隙,外麵亂作一團的巫門弟子這才陸續破土而出,在巫後和各脈大巫師的率領下布陣,將楊真三人圍了個密不透風。

而此時,巫後正舉杖飄立在楊真三人當前。

這咫尺之間,楊真三人眼前卻另有一番天地,他們四周的生長不息的藤蔓,轉眼縮回虛空之中,化作點點綠芒,一片片陰雲又纏了上來。

藍山老叟走出幾步,袍袖一鼓,狂風吹出,陰雲散去,三人目瞪口呆的看著四周,他們竟然身在一片萬丈絕壁孤崖之上,前後無路,天空昏暗,唯有陰風呼嘯。

接著天空不知哪裏鑽出的一群人麵怪鳥撲襲了下來,繞著三人不住打轉,樂天的斬陽劍灑出萬道火光,鋪出層層火幕光輪,轉眼就將這群妖鳥擊個粉碎。

然而這僅僅是開始,天空由灰轉青,無數插翅怪獸個個猙獰著如獅如虎的醜陋麵孔,從雲層中鑽了出來,前仆後繼向三人發起進攻,有的噴火,有的放著雷電,呼嘯來去。

楊真跟著祭出天誅,化作一道月輪,將三人護在一個圈內,而樂天的斬陽劍則主動出擊,形成兩道防護圈,潑水不進。

過了片晌,藍山老叟和楊真幾乎同時驚咦一聲:“不對!”

楊真忽道:“是幻術。”

一陣歎息聲傳來,楊真三人眼前光景又是一變,他們還在島內巨岩上,巫門的包圍之中。

巫後目光掠過藍山老叟,微露歉意道:“本後冒犯了。”接著轉向楊真道:“還請楊道友給本門一個交代。”

楊真和樂天聞言齊聲悶哼,藍山老叟則歎息無語。

“一群廢物,真是一群廢物!”屠方眼看巫後掌握局勢,突然雷霆大怒。

他麾下狼狽不堪的門下個個青著臉,垂首不敢吭聲。屍巫在他苦心經營多年後,比之靈巫和黑巫仍舊大大不及,野心勃勃的他,一挫再挫,自是胸悶惱怒不已。

一名巫師站出來道:“此子方才施展的,隻怕是失傳的大巫七法。”

邪玉琅忽左忽右,飄閃在巫門弟子中,陰陽怪氣道:“何止……這小子還會我血巫絕傳化巫身法。”

屠方虎視眈眈上前道:“不錯,這小子得到了我巫門傳說中的天巫術,大巫尊身化人,心役天地萬物,去咒無念,施法無度,力可大可小,神通無窮。”

巫門上下頓皆悚然大驚,齊盯著楊真,個個目光貪婪狂熱,恨不得將其生吞活剝。

楊真心中暗暗叫苦,方才他初使天巫術寶典法門大巫七法,以他目前元嬰頂峰階段的法力修為,仍舊非常勉強,法術並不能運轉如意。

他雖有把握對付巫門頂尖高手其一,但巫門舍屠方和巫後外,尚有幾名法力可怕的巫師存在,藍山老叟雖是修為不俗,也因身中奇毒,僅能發揮十之一二。

此時此刻,他們的處境並不比三年前陽岐山地底好上多少。

“奪回天巫術!”一名巫師赫然揮臂振喝道。

刹那間,幾乎除了巫後和屠方兩名頭領,餘下巫門門眾紛紛振臂高呼,個個狂熱非常。

“前輩,唯今之計……隻有那失魂花。”

“那東西太厲害,定會禍及我等……”

“我有辦法帶我們三人避開。”楊真與藍山老叟傳音對話剛結束,在藍山老叟手心多了一團藍色光芒。

就在戰端再起之時,大地猛然一震,所有人目光從山穀轉向火山一端,一道高亢嘹亮至極的鳳鳴破空插雲而上,竟不可思議將籠罩火山巔峰的黑旋風一舉擊潰,化作縷縷黑煙散去,蚩越帶領下的黑巫紛紛被衝擊後撤。

伴隨著越來越高亢的鳳鳴,整個火山漸漸灼紅起來,鋪天蓋地的火光如雲衝霄而起,將整個山巔籠罩,隱隱一頭巨大的鳳凰身影浮現虛空,一股無邊無際的壓力源源不斷湧出南離島,整個島上的飛禽走獸哀號著懾服稱臣。

巫門一幹人等皆是目瞪口呆。

“不管你們是什麽人,本仙子都要跟你們算這筆帳……來啊,為什麽不來,五百年前海外雙仙沒有做到的,你們可以麽?”

霓裳仙子悅耳的聲音回**在天地間,聽來平靜無波,但任何人聽來都能感覺到那股無邊的怒意和憤恨,修為稍弱者更是手足發抖。

“巫後,撤退罷。”一名巫師低聲提議道。

“退,還有哪裏可退?”屠方陰森的雙目,遊移在楊真和他後方的火山頂峰上空。

“看來本後今次失算了。”巫後一覽頹喪的門下,忽然發現她座下得意大弟子、本次行動策劃者巫羨魚,不知何時已經失去了蹤影,心中升起了一股極其不妙的感覺。

一朵豔麗的紅雲從火山頂疾速飄了出來,圍峙的黑巫眾轟然作鳥獸散,朝巫門主力一方遁來。趁亂之中,被圍困的楊真三人,消失在一道銀印光芒中,破開巫門禁製,化作一道流星衝天而起,朝島外東方遁去。

“哪裏走——”

屠方驚怒交加,身形模糊,就要消失在空氣之中,卻給巫後喝住:“大巫師,大局為重!”

屠方身影掙紮了一下,還是遵命留了下來,其他蠢蠢欲動的巫師見狀,也隻得暫且放過了楊真諸人。

“巫門全體聽令,結陣!”巫後揮杖下令,巫門門眾初時慌亂過後,紛紛領命飛空,與退回的黑巫門眾結陣,對從容不迫逼來的霓裳仙子嚴陣以待。

火雲散開,一隻渾身燃燒著火光的巨鳳,俯視眾生之態淩駕當空,而蹊蹺的是,火山上那隻巨鳳仍舊沐浴在火焰中,似乎在發生著演變。

“這是分身術!”巫門一名見多識廣的巫師驚呼道。

隻見那鳳凰分身火翅一拍,一道火焰浪潮排山倒海從虛空蔓延過來,燒灼天地的熱浪直將巫門一眾淹沒。

以巫後為首的巫門門眾齊聲念咒,無數道漣漪虛空綻開,浪花連成一道晶瑩的水藍色光牆,迎上了火浪。

在島外,脫困的楊真三人逗留未去,剛好見到水火交接一幕。

“好險……”樂天重重呼了口氣,旋又嬉笑著幸災樂禍道:“這群巫人可有樂子了。”

“事不宜遲,我們還是盡快離開此地,隻怕會有變故。”藍山老叟皺眉謹慎地掃視著四方。

“如此罕見一戰怎能錯過?”樂天撇撇嘴不滿道:“楊小子,你說呢?”

巫門諸脈合共百餘人布下奇陣,硬是將近乎仙人修為的鳳凰神力堪堪擋住,楊真心神感受著那浩瀚無邊的法力波動,體會著那每一分變化,感悟無窮,也有不舍離去之意。

“話說回來,楊小子你剛才用的什麽東西,師兄在昆侖派裏可沒見過啊?”樂天忽然側頭疑道。

藍山老叟露出關注之色,不想楊真恍若未聞地,俯瞰著雲煙彌漫的雲夢湖,樂天見狀不滿,正待追問,卻見楊真突然轉頭望向東南麵疑道:“好像有人!”

果不其然,半晌後,一道嬌小的身影慌慌張張飛掠向他們的方向,待近了,卻是一名巫門少女,雙方打了個照麵,那少女和楊真都是呆了一呆。

樂天腳下斬陽劍劍芒大盛,就要出手。

“慢!”楊真趕忙出聲阻止。

“楊大哥,怎麽是你?”巫靈兒踩著黑幡一臉驚喜地貼了過來,氣息急促,不住地拍著小胸脯,不等楊真說話,她又回頭指著下方水麵,一臉驚惶道:“妖怪,水下麵有妖怪!”

“妖怪?”楊真三人麵麵相覷。

島內交戰更趨激烈,霓裳仙子已經完全占據了上風,漫天盡是流光焰火飛舞,巫靈兒呆呆地望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怎麽辦,怎麽辦才好?”

楊真有些奇怪道:“靈兒,你怎麽沒跟同門在一起?”

巫靈兒心不在焉道:“師父不讓來,是靈兒偷偷跟來的。”

楊真若有所悟地點點頭,卻聽巫靈兒又急急叫道:“快看!出來了,出來了!”

三人順著她手指方向望去,在南離島當空明豔的火光下,碧波**漾的雲夢湖仿佛沸騰了一般,巨大的氣泡從水麵下冒了上來,氣霧蒸騰,無數暗流急湧,似有無數水獸在興波作浪。

楊真神念遙察下,清楚地發現這些所謂“妖怪”,竟然是人麵魚身,有男有女,細密的魚鱗覆蓋在他們下身,金、紅、藍、綠諸色都有,煞是妖豔迷離。

他們在浮出水麵後,當中一部分人周身竟然漸漸籠在一層輕霧中,緩緩轉變成人身,接著在飛上半空後,已變化至與中土尋常人族無異。

幾千年來罕有妖族重現九州,如今不現則已,一現就是一個族群,樂天和藍山老叟都驚呆了,巫靈兒幹脆就躲到了楊真身後。

楊真心中一動,手上掐訣,四人身形一陣扭曲,馬上化作淡淡的水影,詭異地隱藏起了形跡,藍山老叟和樂天皆是大為稱奇。

“他們是氐人族,這怎麽可能?”白纖情在楊真心中喃喃自語。

“你是說他們是人魚族,是你的族人?”楊真腦子楞了一下,回想起霓裳仙子所說水族人,似乎突然明白了什麽。

“娘咧,這群水妖從哪裏來的?他們想幹什麽?”樂天吞了吞口水,腳下的斬陽劍再次發出顫音,隨時準備出擊。

“想不到妖族在我九州竟有遺族藏匿數千年,不為修真界所察……這天下從此怕多事了。”藍山老叟神情凝重。

很快大批人魚族開始集結在島外,巫門警戒的弟子也發現了動靜,但此時巫門大部人馬正與鳳凰激戰之中,哪裏顧得其他。

波瀾不驚,在製服了幾名巫門警戒弟子後,人魚族將近百餘人大搖大擺卷著雲霧團,逼近了島內戰場。

“那是師姐……”巫靈兒驀然失神驚呼。

“果然是她。”楊真遙望著那群人魚領頭引路一女,證實了心中猜測,一陣寒意連綿不斷湧上心頭。

那些看似無關聯的事件,都是這女人一手策劃的麽?就為了眼前這一幕?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好心計,好手段!

而此時,南離島上空火焰升騰,如流光飛舞,霓裳仙子已經全麵占據了上風,巫門諸脈擺下的法陣搖搖欲墜,崩潰在即。

“楊大哥……”巫靈兒緊緊抓住楊真的手,一臉倉皇。

第四章背叛

在兩道巨大的火翼合擊之下,隱在雲山霧海之中的巫門大陣,瞬間被震散,十數名法力不濟的巫師在熾焰下灰飛煙滅,餘者倉皇四散逃遁。

霓裳仙子不慌不忙再度化出數個小了許多的火鳳分身,翩飛急掠,四麵追擊逃遁的巫師,一聲聲慘叫聲起,轉眼巫門又折損了十數人。

喝斥聲此起彼落,在巫後和幾名大巫師祭起幾件寶幡,勉強維持一個烏光結界後,那些逃遁無望的巫師隻得慌忙聚了回來。

霓裳仙子察覺到了戰圈外的人魚族到來,長鳴一聲收回分身,沒有繼續出擊。

巫後為首的巫門還不及驚喜強援到來,就發現那是妖氣騰騰的大軍,個個冷汗直流,不知身在何處。

“南離妖仙前輩,請允許吾族與前輩一起消滅這群冒犯您的敵人。”巫羨魚當先飛出陣前,遙向霓裳仙子行了一禮。

“那不是羨魚麽?”蚩越黝黑的臉上襯著火光,閃耀著驚疑不定。

聞言的巫門門眾遙望過去,姑娘還是那般美麗,卻再非族中智計無雙、迷人萬千的靈巫聖女。縱然被霓裳仙子打落下風,仍舊一臉古井不波的巫後,臉色瞬間蒼白了幾分。

圈套,圈套,所有人都在心中呻吟。

“墮落,墮落……何時妖族也學會了人族的狡詐和虛偽?”霓裳仙子周身焰火狂熾飛舞,那紅寶石一般的眸珠光芒閃爍。

“前輩與吾族源遠流長,晚輩之前若有冒犯,還請前輩寬恕。”巫羨魚又道。

“水族不該在九州出現。”霓裳仙子悠長地歎息一聲。

“或許前輩該稱我們為人魚族。”巫羨魚柔柔地提醒一句。

“人魚族如何,水族又如何,九部如何,五族又如何?”霓裳仙子若有所失道:“看來你們也學會了人族勾心鬥角那一套,妖族再也不是以前的妖族了。”

“為了妖族複興,吾族已經沒有退路。”巫羨魚沉默片刻,一臉堅定。

“為什麽?”蚩越一聲大吼如驚雷而出,正欲衝出,卻為一名年長黑巫師死死拽住。

巫羨魚這才望向躲在法寶護持中的巫門中人,目光冰冷無情,她沒有回應蚩越的質問,隻是輕輕打了一個手勢,她身後的人魚大軍,乘著水霧迅速從四麵八方飛馳開去,將巫門包圍了起來。

“難道天要亡我巫門?”看著滿臉皆是恐懼的門眾,巫後幽幽歎息,她輕輕舉起蛇杖,絲絲血光流轉在上,凝聚向蛇杖頂端的蛇頭,一團血芒升騰當空,然後短促的密咒從巫後口中不斷飄出。

接著,為首的數名大巫師相顧打了個眼色。

拚了!

他們跟著噴出精血到巫杖之上,一團團血芒飛空聚集在一起,不斷分合變化,強大的法力引動風雷電叱。

屠方看著雕零絕望的族人,不甘地咆哮一聲,仰頭張口吐出一口青氣,那團血芒又壯大了幾分。

餘下七十餘名巫族人,除卻三五名大巫師外,皆是門中諸脈菁英,見此情形個個默不作聲,也引動精血為媒,發起了巫門禁術。

島上空一團血雲不住擴大變黑,瘋狂攪動起來,散發著令人不安的氣息,而且法力氣息瘋狂的攀升,令天際風雲急驟變色。

“分光血劫陣!”巫羨魚驚呼出聲:“這是巫門傳說中上古奇陣,威力絕大,不能讓他們發動!”

霓裳仙子分身饒有興趣地看著,沒有動作。

一團團水汽從人魚族妖軍周身升起,迅速化作如織水流,奔騰跳躍虛空。

隱在島外觀戰的楊真四人此時呼吸沉重,巫靈兒淚眼汪汪地幾次欲前去幫助同門,卻給楊真攔住。

“我們就這樣看著?”一向無法無天的樂天,麵對妖族的出現,再不能無動於衷,縱然他對巫門恨意甚深,此時心中也不自覺偏向巫門一方。

“我們能做什麽?”楊真無力地睨了樂天一眼,他雖然有心,麵對這複雜的局麵卻沒有任何辦法。

“不然,回昆侖山搬救兵?”樂天摸著下巴瞅眼悶悶道。

巫靈兒急切地望向楊真,誰知楊真冷然道:“巫門與道門少有往來,等昆侖山來人,隻怕巫門的山門都給移平了。”

巫靈兒臉色一下子黯然了下去,咬著下唇,不住哆嗦。

“不管如何,我們必須盡快把消息通傳修真界,提早準備,巫門實力深厚,未必沒有轉機。”藍山老叟出聲。

“現在就走?”樂天意外道。

“不要……”巫靈兒驚惶地拉住楊真衣角,楊真三人麵麵相覷,一時無法。

就在這時,血雲團驟然一縮,凝聚成無限小一點,整個南離島似乎抖動了一下。血雲猛然爆炸開來,無數長長的血光激射向四方,半途演變成各種各樣猙獰的怪獸,淒厲的怪嘯著撲襲而出。

人魚族在初時慌亂後,個個念起咒語,浮在身前的水波猛然凝起,化作一道冰壁,迎上了遮天蔽日的血光怪獸。

“轟!”隻是頓了一頓,強大的法力就擊破玄冰,在襲上人魚大軍瞬間,他們紛紛包裹上一團碧綠的水波,在排山倒海的血光怪獸衝擊下,遠遠飛了出去,隻有幾名強大的人魚身在逆流中,死死撐起水光晶瑩的結界。

遠處觀戰的楊真等人,剛懸起的心莫名鬆了一鬆,卻又聽鳳鳴長空起,漫天升騰的火光,倏忽間壓倒了血光和水光,妖仙霓裳化形萬丈巨鳳,巨大的火翼豎拍橫掃,巫門發動的禁術維持不到片刻,便土崩瓦解。

又有幾名巫師不堪那焚天的法力,跌落了下去,關鍵時刻,一團如墨烏雲將全體巫士罩了上去,堪堪抵擋住火鳳的怒火,巫後再度祭起了族中密寶九噬寶童幡。

人魚族沉寂片刻,歡呼聲淩霄四起,這是妖族首次對人族修士的巨大勝利,和壓倒性局麵出現。

出乎意料,妖仙霓裳仙子並未趕盡殺絕,收起巨大的法身,似乎在猶豫著什麽。

巫門人個個絕望的望著天空盤旋的鳳凰,高傲俯瞰著他們,如君王一般驕傲,那熾熱猶如太陽一般的火光,散發著燒灼天地的熱力,隨時可將他們化作空氣,蒸發一空。

這該是凡間界出現的力量麽?

他們有後悔,有痛恨,更多的是不甘。

他們呼吸沉重,口裂唇焦,命運這一刻已經不再掌握在他們手中,可笑的是他們修煉的至高目標,便是超脫生老病死,掌握命運。

“妖仙前輩還猶豫什麽?”巫羨魚那令巫門痛恨的聲音再度遙空回**:“今日不可讓他們一人逃出生天,否則吾族此次行動就失敗了。”

“不——我不服——”一個不算高大,卻很雄偉的身形,穿越巫後祭起的最後一道寶幡,挺身而出,腳踏虛空,雙臂高舉。

巫羨魚鬥篷高高飛舞,曼妙的身姿淩空駕雲,遙遙望著那個倔強堅強的男人,目光幽晦難測,她在等待妖仙的回應。

周身黑氣雲聚,渾身膨脹,雙目充血,口中念咒不休的蚩越,仿佛感受到什麽,在發動降神術最後關頭,挑目望向遠方那道愛恨難分的身影。

愛與恨,背叛與執著,瞬間在他心間無限膨脹,跟他身軀一般膨脹,一聲如同野獸一般的狂吼,從他化形的牛首中猛然噴出。

庇護在九噬寶童幡內的巫門中人見狀,齊齊一聲驚歎,他們有些期盼甚至恐懼地觀望著這失傳數千年的降神術,他們想知道,蚩越這個巫門諸脈後起中,最有希望晉升大巫師的年輕人,能否創造奇跡。

“咚——咚——”低沉的擂鼓聲轟傳百裏,蚩越手中鼓棒每擊一下,一道巨大的無形震波,如圓月一般轟向妖仙霓裳。

霓裳仙子火翼輕舞,舒柔如水,刻不容緩地將一道道神力擊潰,一連擋了十餘波,最後一個加速俯衝,張口噴出一道白熾的火流星。

蚩越化身的巨人見狀,張口噴出一道如龍黑氣,迎上火流飛焰,他身形狂震,抵擋了片刻,就給激流連人帶鼓卷翻了幾個筋鬥,在九噬寶童幡前堪堪穩住身形。

一陣失望的歎息,從族人中傳來。

蚩越不甘地怒吼一聲,不顧一身血肉模糊的重傷,又要衝上去。

“助他!”巫後與諸名大巫師交換一個眼色,紛紛打出自己的本命法力,幾道黑白不一的靈光射入了蚩越體內,每受一道靈光,他的身軀就要膨脹幾分,一見如此,更多的本命法力射了過去,巫門要拚命了。

蚩越似乎得到了什麽啟示,念起了一段沙啞晦澀的密咒,驀然間一道青光自天而降,筆直貫入他的頂門。

轉瞬一名足有十丈的巨人躡足虛空,渾身電光纏繞,頂天立地,龐大的威勢,竟生生將妖仙霓裳的滔天壓力抵禦了小半去。

另一邊掠陣的人魚族,更是吃驚不小,竟有人能與有著半仙實力的鳳凰相抗,不過他們並不擔心,個個神色鎮定。

“所謂降神,乃借九天神明之力,你縱有神獸血脈又能如何?”蚩越聲聲如雷,團抱夔鼓,縱身撲向了妖仙霓裳。

初時蚩越尚能不分上下,隨著妖仙將火焰籠罩方圓半裏,形成火海之勢,縱然萬道雷火飛射其中,降神術化成的巨人銳氣漸失,再起不能。

又聽一聲痛吼,妖仙所布火海如風而散,蚩越被打回原形,直掉島內。

“水族人,好自為之……”風華盡斂,妖仙霓裳恢複人身,幽幽歎息了一聲,化作點點火光消逝虛空。

此時,那火山頂上的火雲奔騰更趨熾烈,屬於人魚族大軍和巫門戰局一觸即發。

“蚩大哥……”隱身觀戰的巫靈兒呆了許久,這才掩口失聲。

楊真也想不到形勢再次逆轉,且來得如此之快,如此形勢下,隻怕巫門在劫難逃,他突然想到了些什麽,拉著巫靈兒問道:“巫門不是還有修為深不可測的長老麽,若是請動他們,至少有一拚之力……”

不等楊真說完,巫靈兒搖頭道:“巫門長老若非巫島有事,否則不會出動,靈兒也沒有辦法進入他們的潛修禁地。”

樂天插口道:“看樣子,那頭鳳凰不打算繼續出手了。”

巫靈兒眸裏泛著淚光,前所未有地認真對楊真道:“楊大哥,師姐叛變,練姐姐的解藥,也許隻能讓楊大哥自己想辦法了,靈兒不能不顧師父和族人,靈兒去了……”未等說罷,她猛一用力掙脫楊真的手,飛掠了出去。

“喂,小丫頭——”樂天怒瞪了楊真一眼,這短短的相處,已令他對那小姑娘頗有好感。

楊真伸出手,空空地抓著,卻沒有拉住那小小的身影,隻能看她衝入島內。

這一刻,他比任何時候都渴望力量,藍山老叟和樂天在耳邊交談,他一句都沒有聽進去,隻在腦海中回**著巫靈兒淒絕的聲音。

“我要失魂花。”楊真猛一拍腦袋,對藍山老叟大叫道:“給我失魂花,也許有辦法!”

雖是沒了妖仙壓陣,但人魚族大軍元氣正盛,不論士氣還是實力,仍舊在巫門之上,將巫門死死壓在了下風。

黑巫、靈巫奇訣異寶層出不窮,飛屍縱橫天空,巫門諸脈前所未有的團結,但麵對四麵八方的強大水族,戰圈不得不逐漸縮小,隻剩下十丈空間,逼落在島嶼內群峰峽穀中。

在一處人魚族密集所在,一道粗大的銀芒閃動,一個藍衫青年憑空出現,幾道水柱正迎麵往他激射而來。

在幾名人魚族怪叫聲中,藍衫青年身形微微扭曲,一連幾次閃動,從容地避了開去。

他的橫空出現,在戰陣中攪起了小小波瀾,幾名法力強大的人魚,哪容得他猖狂,無所不在的水柔法力如帛如瀑興波卷來,八麵狂潮,不容回避。

隻見他身形左趨右轉,近乎融入了空氣之中,隻留一串淡淡虛影,在人魚族攻勢縫隙中縱橫自如,不時給人魚族製造一點小麻煩。

“楊公子還不死心麽?”巫羨魚終是盯上了這個來去無痕的家夥。

楊真怒上心起,一言不發,回身一記誅神印就拍了出去。

“嗬嗬……”巫羨魚輕笑一聲,雙手揮舞,一重重水雲氣團打著旋,迎上那鋪天蓋地不住擴大的金印毀滅之力。

“砰!”楊真自己的七成法力一印,竟給她舉重若輕地化去,怒意更盛,一道金光從他口中噴出。

“楊公子真要辣手摧花麽?”巫羨魚衝楊真丟了個媚眼,翩然舞身,一道泛著星沙光芒的輕紗罩出,隻見一道金芒如梭子魚一般陷入魚網中,左衝右突,爆裂聲不斷,卻無法脫困。

“這是奴家的貼身法寶天羅七寶紗,是不是很厲害呀?”

楊真冷笑一聲,揮手就是一道旋風襲向巫羨魚,風聲呼嘯,罡風如刃,巫羨魚大驚之餘,天誅尋隙從那紗網中脫困而出。

就在這時,楊真忽覺一陣寒意倏然臨體,卻見一道黑影從遠處縱身閃電撲擊而來,拳頭破空聲如雷電閃,屍氣逼人,不正是老冤家屠方是誰?

楊真見狀大怒,這個不識好歹的老東西,竟在關鍵時刻不分敵我,丟下巫羨魚,施展分光化影術遁避開去,屠方剛好與巫羨魚再度罩襲而來的天羅七寶紗迎上。

一團洶湧的屍寒凍氣給星光閃爍的寶紗罩去,屠方怒哼一聲,反彈倒射,憑其強橫的肉身突圍而出,這一係列交手電光石火一瞬間完成,讓人眼花撩亂。

就在這時,隻聽楊真大叫一聲:“送你們一個大禮!”隻見一個細小光丸騰空而起,高懸在戰局當空。

那光丸窒了一窒,一陣令人魂飛魄散的波動爆了開來。

方圓半裏內,幾乎所有人的元神都在刹那間顫栗了起來,他們驚恐地發現,天地元氣仿佛截斷了與元神和肉體的聯係,換句話說,就是法力頓失。

這一恐怖後果就是——不論巫門還是人魚族大軍,七八成的人晃晃悠悠地直跌落了下去,尚好此時他們戰場離地麵不足百丈,縱然如此,一些根基欠佳的倒楣蛋,還是摔去了半條命。

在扔出失魂花後,就逃之夭夭的楊真,在山穀中看著這一驚天戰果,也是驚得久久無言,他哪裏想得到有如此效果,幾乎一舉擺平了雙方。

當然,他知道失魂花魔力在如此大範圍攻擊下,對法力精深之士來說,並不足以中毒導致完全失去法力。

即便如此,巫門和人魚族尚能飛空的人,隻剩下不足兩成,勉強對峙,卻是個個驚慌莫名。

“你……你幹了什麽?”巫羨魚悄然找上了楊真,她方才逃遁得快,安然無恙。

“是你們逼我的。”楊真深吸了一口氣,他心中默道:“也許這一劫該是化去了,隻要那妖仙霓裳不再出手。”

此時兩人正在雙方陣營外立身,雙方損失慘重,大部分暫時喪失戰鬥力,更有三成的修士中了魔毒昏迷不省人事,用盡法子也無法喚醒,一時都失去了鬥下去的心思。

“失魂花你不是交給奴家了麽?”巫羨魚怒瞪楊真,大為失態。

“老夫留了一手,算是報答你這妖孽。”藍山老叟悠然落在了楊真身邊。

樂天笑嘻嘻地跟著落下,看著山穀中雙方人馬一片慘淡,笑得更是一臉燦爛。

“妖孽?”巫羨魚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隨即笑嗬嗬道:“你們真以為這就勝了麽?”

她身後的族人個個泛著仇恨的目光,低聲交流著族語,聲音雖是細膩動聽,卻滿是激烈憤怒之意。

楊真見巫羨魚有恃無恐的樣子,一種不好的預感升起,他探察四周,卻發覺不出有什麽異常動靜。

“羨魚,你潛伏巫門幾十年就為了今天?”一個傷痕累累、滿身血汙的壯碩男子,踉蹌地出現在眾人視線中,一旁還有一名精靈秀麗的少女扶著他,一步步行來。

“各為其主,怨不得我。”巫羨魚冷淡地吐出一句。

“你對老身也是這句話?”本在門眾中看治傷病的巫後,不聲不響執杖站了出來,倒也沒有中了失魂花的征兆。

巫羨魚不自覺的低了低頭,她馬上察覺到自己的軟弱和恐懼,立即抬頭道:“是。”

僅僅一個字,卻重若千鈞,巫後苦澀一笑,又問:“本後和族中可有誰對你不好,對不住你?”

巫羨魚怔怔望著巫後那如昔溫潤慈祥,隻是多了一分莫名哀傷的眼睛,微微避開了視線,這次卻沒有回話。

“混帳!”蚩越推開巫靈兒,凝望著那個往昔的美麗人兒,又是傷心又是失望:“你是巫族裏長大的,族裏上自長老,下至年輕小輩,哪個不是把你如珠似寶的捧著?不管你是人族還是妖族,都沒有理由背叛我們!”

巫羨魚毫不領情回應道:“你人族將我妖族九部趕出九州之時,怎不曾記得我們也是九州土生土長的?”

蚩越仍舊不甘道:“你分明是我族人,為何要投效妖族?”

巫羨魚仿佛聽到了天下最好笑的事,她身後的族人也綻出少許譏笑。

她薄唇微張,一個散發著乳白光芒的小珠飛出。

她輕輕飄浮起來,抬起雙臂一個旋身,身上鬥篷飛舞揚空,露出的半個軀體已經變成了魚身,金紅色的魚鱗遍及半身,細密的水珠有靈性一般依附周圍,水光熠熠,另有一層白色水霧罩在其上,讓人看不分明。

巫羨魚又一個旋身,鬥篷重新覆蓋了美好的軀體,但在場所有人都感覺到了,她身上有別於人族修士的氣息,那正是幾乎絕跡九州的妖氣。

蚩越挺直的雄軀晃了一晃,絲絲血絲從他緊閉的嘴角溢出,胸膛不住起伏,最後痛苦地閉上眼睛。

全場寂靜無聲,這時,巫靈兒卻一個人走向巫羨魚,來到她跟前,仰望著她:“羨魚姐姐,不管你是妖還是人,靈兒都當你是師姐,是他們逼你背叛族人的對不對?”

巫羨魚看著小丫頭純淨哀求的目光,神色微動,最後搖頭道:“靈兒,你很聰明,更應該明白師姐不是個好人,師姐做事一向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連你最敬愛的練小姐也下了毒手,你該恨我才是。”

她頓了頓,又頗為失落地笑道:“一會兒動手可不要留情喲。”

“不,靈兒不恨,靈兒不要跟你動手。”巫靈兒一頭麻花小辮搖得亂晃不休,她帶著哭腔道:“靈兒不要看到死人,今天族人死得夠多了,姐姐隻要願意回到族裏,師父一定會寬恕你。”

巫羨魚神色一厲,似好笑又無奈道:“今日這裏隻有一方的人可以活著回去,不要怪姐姐心狠……”說到最後一句,她的聲音已是細若未聞。

第五章散仙

“靈兒,回來。”巫後身後已經聚集了所有尚有戰力的巫師:“當年是麻姑將你引入靈蛇島交給老身,那年你不足十歲。”

“師父果然不愧是巫門首席大巫師,麻姑婆婆該您老人家出場了。”巫羨魚話音剛落,一個幹瘦的老嫗也執杖出現在場中,站在了對陣雙方中間。

“麻姑,你怎麽來了……”巫後吃了一驚。

那老嫗佝僂的身軀漸漸挺直,眯眼緩緩看了巫後一眼,走向了人魚族陣營,巫羨魚甜甜一笑上前將她扶住。

巫門今日大起大落,先是門中菁英背叛,如今門中碩果僅存的三名長老之一又叛出,打擊不可謂不大。

“想不到前任巫後倒走了眼,收了個水妖做門下。”屠方陰聲冷笑不止,他麾下金屍和銅屍對失魂花毒不甚畏懼,倒是巫門諸脈保存實力最完整的,還有六七名金屍和二十餘名銅屍具有戰力。

“屠師弟不得無禮。”巫後截口打斷。

麻姑低垂眼瞼,沒有搭話,但她的身軀卻在微微發顫。

巫羨魚眸光一轉,笑顏道:“沒錯,麻姑與羨魚都是人魚族人,分屬九部一族。”

巫門餘部盡數倒抽了一口涼氣,人魚族竟然潛伏巫門數百年兩代之深,何等可怕的陰謀和算計。

巫後歎息一聲,道:“師姐,你可知道,為何當年先師將靈巫一脈交給巫姒,而不是師姐你?”

麻姑老眼隱約閃動,口齒蠕動,卻沒有出聲。

巫後繼續道:“也許先師早洞察了今日之劫。”

屠方有些不耐地打斷道:“這老婆子都出現了,天駝和黑木兩個老家夥也該到了。”

麻姑這才抬頭,艱難地啞聲道:“他們來不了。”

巫後雙目一寒,道:“今日定要兩敗俱傷,一鬥到底?”

巫羨魚代答道:“吾族籌謀多年,等的就是今天,縱然天駝和黑木二老駕到,師父的命運依舊不會有改變。”

在雙方陣營外,樂天嘲笑道:“妖女,就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楊真悠悠道:“我以為,也許是有妖族大人物還沒出場。”

此言一出,雙方皆驚,氣氛驟然一窒。

樂天嘿嘿道:“什麽大人物,不管誰勝出,我昆侖派都不會坐視。”他這話就是擺明坐山觀虎鬥。

“道友說得沒錯,今天不會有勝利者。”巫後似乎還想作最後的努力挽回局麵。

“大人,您該出現了。”巫羨魚朝周圍冷嘲一笑,盈盈拜下。

“大人,大人是誰?”一個酷烈蒼老的男子聲音回**長空。

巫羨魚臉色大變,似乎這聲音出乎她的意料,不僅如此,她的族人也四方張望,**不止。

“百多年了,老夫頭一次踏足九州,不想朗朗乾坤之下,竟妖氣衝天,中土無人耶?”

一個沐浴在金色光華下的灰衣白發老者憑空出現,悠然漫步眾人之間,雙目開合間神光電射,行止不見分毫煙火氣息,整個人完全融入了天地自然之間,不滯於物,修為端是到了無法想象的境地。

奇特的是,眾人怎也無法看清他的麵貌,隻覺仙氣環繞,非凡間人物。

巫門一方頓知來了強援,一個個神色振奮,巫後執晚輩禮道:“不知前輩如何稱呼?”

“老夫是誰,並不重要……”老者躑躅在對峙雙方之間,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巫羨魚為首的人魚族一方:“重要的是……這些妖孽如何入我九州,橫行無忌?”

仿佛是在為他這句質問助威,天空一道驚雷滾過,這時長空兩道流星結伴掠來,一陣轟鳴長空的怪笑跌宕不止。

“一陽,少裝腔作勢,待與我兄弟合力收拾了這頭鳳凰再說。”

“一陽,我兄弟隻要內丹,別的歸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幾乎所有人都抬頭仰望天空,追隨那兩道掠空而過的流星一探究竟,看看誰如此囂張,竟將妖仙鳳凰也不放眼中,在修真界誰又敢作此狂言。

“這兩個老東西。”老者撚須搖頭失笑。

“一陽?”在場所有人都在想著這個道號來曆,有人狂喜,有人驚恐,有人喜懼。

臉色最難堪的莫過人魚族一方,形勢驟然逆轉,三名來曆不明的絕代修士橫空降世,讓他們進不是,退也不是。

“是……是一陽師伯祖他老人家。”樂天一臉狂喜地拉住楊真,渾身歡喜地發抖。

不待楊真問個分明,就見樂天撲了出去,直直跪倒在那老者身後:“參見師伯祖。”

“哦?”一陽上人轉身,目光落在眼下這個撲倒在他腳邊的年輕人身上,剛皺上的眉頭舒展開來:“小家夥是昆侖門下?”

樂天以從未有的恭順態度叩首道:“弟子是昆侖丹陽宗紫幹真人門下二十七代弟子樂天,見過師伯祖。”

他話音剛落,身旁一人也跟著拜倒:“弟子昆侖道宗楊真,見過師伯祖。”

“好,好。”一陽坦然受了兩人大禮:“都起來,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待老夫斬了這群妖孽再敘。”

楊真和樂天相顧一眼,一屁股爬了起來,退到一旁,兩人這回都是吃了定心丸,有傳說中昆侖散仙前輩在場,哪裏輪得到他們出手。

巫後為首的巫門諸人正要上前見禮,卻見天空陡然一亮,整個島嶼都在震動,隻見火山頂峰醞釀的那團火雲中,一道火光衝天而起,直插雲天。

同時,那火柱周圍且環繞了兩道璀璨至極的遁光,徘徊不去,風起雲嘯,天地變色。

轉瞬那兩道遁光和火鳳都衝上了層層雲霄之上,隻聽得悶雷陣陣,眩光閃耀,顯是激戰正酣。

“靈巫巫姒見過一陽上人。”巫後終是上前見禮。

一陽上人頭也不回,擺手道:“此戰與巫門無關,老夫難得回中土一趟,不想還是難逃三界是非。”

“一切有勞前輩。”巫後率領門眾遠遠退了開去。

一陽上人仰天片刻,目光再回到人魚族群,看著僅有三十餘堪戰的對手,一絲不屑的笑意在他嘴角擴散。

“族長大人不會丟棄我們,大家不必驚慌。”巫羨魚毫無懼色地麵對一陽上人。

一陽從容淡笑,一道劍指揮出,淡白犀利的光輝仿佛切開了虛空,無限蔓延開去,直指整個人魚族。

巫羨魚方要下令族人一起出手,眼前一花,麻姑已經橫杖擋在劍氣去路上,她平平實實地站在那裏,渾身散發著淡淡的碧綠光芒。

在一陽眼裏露出一絲淡淡驚訝,手裏卻沒有任何遲疑,劍光眼看就要刺入麻姑體內,刻不容緩間,卻見一隻蛇杖剛好迎上。

沒有激烈的法力衝撞,隻見兩道淡淡的光痕相抵,柔靜的漣漪從兩人交手處**漾開去,空氣變得如夢似幻。

“海外雙仙,再算上昆侖一陽,三大散仙出手,我們沒有任何機會,羨魚帶著族人撤退罷,這裏交給老身。”說話間,麻姑聲音發顫,她已經拚上了畢生本命修為。

“不,族長大人一定能扭轉乾坤!”巫羨魚固執不退,然而她身後的族人卻不如她一般信念堅定,紛紛駕起受傷的族人,準備撤退。

“立即撤退,老身……快堅持不住了……”

“麻姑……”巫羨魚眼睜睜看著麻姑燃燒本命精元,死死纏住一陽上人為他們謀取脫身機會,平日多智的她一時也六神無主,心中不住叫著,主上為什麽還不來,還不來?

“自尋死路。”一陽上人冷漠地看著這個妖族的拚死之舉,手上一振,劍氣中的仙力又強大了幾分。

麻姑七竅開始溢血,渾身青煙嫋嫋,口裏猶自念叨:“快走……快走……逃進水域……”

躲在遠處觀戰的樂天喃喃道:“這老婆子瘋了還是傻了,敢跟師伯祖硬拚?”

楊真扼首不忍道:“她沒有傻,也沒有瘋。”

“人魚族也好,巫門也罷,都與麻姑無關了……”似乎體認到自己到了最後關頭,麻姑渾身都激發出強大的光輝。

“求仁得仁,老夫成全你。”一陽上人須發飛揚,劍指一收,麻姑渾身一震,張口噴出一口血霧,手一鬆,法杖飛了出去,劍氣沒有任何窒礙地刺入了麻姑的身軀。

沒有血肉紛飛,隻見刹那間麻姑被凍結冰封,在空中拋墜,重重落在地上。

不料,一陽上人神色卻更見凝重,隻見之前麻姑噴出的那口血霧,如活物一般在空氣中不住凝結、變幻成晦澀的咒文,最後凝成一隻巨大的血色章魚,伸張著萬道觸手,將一陽上人整個籠罩進去。

一團太陽似的柔和光芒,柔韌地抵擋住血色章魚的侵襲,血光和赤焰糾纏不休,火光卻緩慢而堅定的破開包裹,原來麻姑最後關頭舍棄肉身,以元神施展妖族禁術,將一陽上人暫且困住,為族人爭取一線逃亡的寶貴時機。

然而她的族人似乎並不領情,在初時慌亂後,不知道為何突然鎮靜下來,坐視著麻姑生命一點一點流逝,神情有傷感,有冷漠,還有茫然。

最終血色章魚完全被消解在虛空中,一陽真人還歸形跡,長身屹立,目光中含著驚訝地望著並未趁機逃去的人魚族人。突然他目光凝滯在虛空中,一個模糊人影出現在視野內,他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起來。

人魚族全體立即對著那憑空出現的人影匍匐拜倒,鴉雀無聲,隻有振奮和希望的粗重呼吸聲和喘息聲。

沒有人動手,也沒有人說話,場麵詭異至極。

巫羨魚是唯一一個沒有拜倒的人。

她一個人獨步來到冰封的麻姑屍體處,蹲下見到一張如**般蒼老,卻安詳無比,隱約透著解脫的麵孔,她伸手撫摸,卻見冰塊如氣霧一般隨手下沉,接著麻姑的軀體一亮,風化成無數細碎塵埃,散落塵土。

“為什麽?”巫羨魚緩緩站了起來,對著那個人。

“她必須死。”那人聲音冰冷無情,他的目光緊緊盯在一陽上人身上。

“麻姑沒有任何過錯,大人為什麽不救她?”巫羨魚聲音裏有著她自己也不明白的憤怒。

“她的心老了,她失去了吾族堅定的信仰,若非她這些年一直抵製吾族命令,巫門早該拿下了,她已不再適合我們強大的新族群。”這是一個俊美無方的少年,雙手背負,一身白玉蟒袍,氣勢沉穩如山,從容而倨傲。

巫羨魚迷茫地望著那在她心中無比高大的身影,她耳邊繼續傳來柔和而不容抗拒的威嚴:“即刻起,你——巫羨魚,就是人魚族的新頭領。”

“可是……您才是族長?”巫羨魚臉上沒有欣喜。

“吾不做你們的族長,吾要做你們的王,九部妖族的王。”年輕人在說話,卻沒有放過一陽上人身上每一分毫的動靜和破綻,他遇到了生平大敵。

“妖族的王已經逃出陽岐山,你是誰?”一陽上人淡淡問道。

“龍胤。”年輕人輕聲道,說罷他又補充一句道:“這個名字很快就會流傳整個中土修真界,會令你們聞風喪膽。”

“他是個無比可怕的妖魔,請一陽上人務必鏟除此子。”巫後有些激動的聲音傳來:“先師曾預言陽岐山封印破滅之時,就是擾亂世間三大魔子誕生之日。”

“三大魔子?”一陽上人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

“請上人務必相信,這是來自巫神的啟示,在九州陷入黑暗前,必須將命運魔子扼殺在搖籃裏。”巫後似乎並不在意一陽上人的輕蔑:“事關蒼生,巫姒以巫門門主名義起誓,所言無虛。”

“啟示,命運?”龍胤一臉和煦笑容:“嗬嗬,身為修行者相信命運?我們都是逆天而行的異類,命運由我不由天!”

“老夫也不信命,你雖是個妖類,但夠資格與我一戰。”一陽上人對著龍胤微笑道。

“那麽來罷。”龍胤嘴角上翹:“我要試試傳說中的散仙夠不夠分量。”

餘音未了,一隻電光四射的手爪已經襲到了一陽上人左胸,一道晶亮至極的細碎劍芒,幾乎同時斬向仿佛還停留在原地的龍胤身軀上。

“啪!”一聲脆響,沒有驚天動地,電光石火之間,兩名絕代地仙級人物,已經完成了第一回合交手。

兩人接著以旁人神念也難察的速度交換了幾手,再度分了開來。

一陽上人凝神道:“老夫看來小瞧你了,下麵你接老夫早年所創的水火同極!”說著,他有意無意地望了樂天所在方向一眼。

兩人無形氣勢如山嶽相抵,激起無數跳石和浮塵,兩人漸漸離地對峙,龐大的元氣在虛空中來回激**不休,巫門和人魚族兩方都早早撤遠了去,哪敢近身觀戰。

一陽上人雙手環抱,圈劃陰陽,一道極熱與一道極寒的氣圈纏繞著生成,形成陰陽魚緩旋送出,整個天地都變得虛幻不真實起來,一半是水,一半是火,直奪天地造化之功。

龍胤身軀極力後仰,猛然張口噴出一道金光,那道金光一遇陰陽魚猛然炸開,化作無數條五爪金龍,跟陰陽水火圈纏作一團,龍吟虎嘯不絕。

一聲驚天巨響,兩人分了開來。

“水火同極果然不同凡響,好久沒碰到值得一鬥的家夥了。”龍胤臉上浮現興奮之色,渾身燃起了熊熊戰意。

“過獎,閣下看起來也非尋常妖類。”一陽受之無愧道。

“廢話少說。”龍胤雙拳帶著大地雷霆轟出,激起兩道衝天石柱刮著龍卷風,沿兩道大地裂縫呼嘯著掃向一陽。

一陽上人從容疾退,左手為陰,右手為陽,虛空疾拍,隻見那兩道岩石風暴,一道被凝結成冰石岩柱;另一道竟直接融為一團火紅的岩漿,冰岩火柱在法力推動下生生合並,汽化一空。

一時半刻,兩人竟難以分出高下。

“沒想到水火同極如此之強,還可以這樣用,一直以來我還當做雞肋。”樂天如癡如醉地比畫著,觀摩如此難得一戰,正是他千載難逢之機。

楊真無不憂慮道:“龍胤這個妖類野心勃勃,修為放眼整個修真界也難覓對手,若是一陽師伯祖不能解決他,隻怕他將是我輩最大的對手。”

盡管他和樂天各有機緣,他甚至獲得了巫門上古失傳之法天巫術,隻要用心修煉,放眼海內,同輩中隻怕也難有幾人可堪比擬。

樂天聞言也有些喪氣,悶悶不樂道:“這不男不女的家夥,也不見得像個老得掉渣的糟老頭子,怎麽就這麽強呢?”

楊真淡淡一笑道:“他體內有一半龍族血脈,修煉起來事半功倍,五百年時光足以讓他淩駕修真界,縱橫妖族。”

“龍族?”樂天呆瞪了楊真半天,才奇道:“你怎麽知道?”

楊真歎息一聲,沒有多說。

樂天卻振奮起來,自顧嘀咕道:“要給我五百年,我至少也能修煉到掌門師伯祖一元真人那個境界。”

兩人說話間,南離島的天空中滾雷一陣接一陣,異彩紛呈,龍吟聲不絕,劍嘯刺長空,鳳鳴婉轉起,狂亂的風暴將厚厚的烏雲攪的一團糟,罡風在雲夢湖上掀起萬丈氣浪,南離島更是一片狼籍頹敗。

雲層上五名放眼九州四海的絕代強者,齊齊廝殺,果有開天辟地之能。

“跟鳳凰鬥的那兩個家夥是什麽來頭?”樂天苦思道。

“想來是能跟一陽師伯祖比肩的人物。”楊真也有些迷惑。

“差太多了,我們一點都插不上手。”又一陣狂猛罡風刮來,樂天晃了一下,勉強定住身形:“我們就這麽看他們打下去?”

“你又有什麽鬼點子?”楊真心中也是戰意盎然,躍躍欲試,他卻深知自己未臻至太虛清境以前,根本沒有資格與他們比擬。

“他們又打起來了!”

這時峰巒下一陣激烈的氣勁爆裂聲傳來,樂天眼尖,當先留意到島邊石灘上,幾名人魚族戰士和幾名飛天僵屍打個不亦樂乎。

“此時不去,更待何時?”藍山老叟的聲音出現在兩人耳際。

楊真和樂天兩人眼前一亮,鳳凰出巢,這不正是抄家的大好機會?

“老大,不對勁兒啊,這妖孽好像成了氣候,離飛升不遠了。”

“媽的,越戰越強,看來老子的玄火丹要泡湯了。”

雲海上,兩名鶴發童顏,容貌相仿,卻各有奇趣的老道,各持一柄奇形兵器,一為紫色電光纏繞的大錘,一為碧光如水的鐵拐,繞著妖仙火鳳凰戰個不休。

這兩名老道享譽修真界近千年,一個叫童大,一個叫童二。

盡管兩人一母同胎,卻是性情迥異,老大性烈如火,老二頑劣瘋癲。縱是如此,兩人卻因血緣親密無間,這許多年來總是如影隨形,所作所為皆是憑一時之興,亦正亦邪。

修真界傳言,古有異人見兩子天賦異秉,心喜下一並收入門庭,兩子資質罕世,且稟性單純,鴻蒙之間,不出三百年竟然就應劫窺真。

不料兩人修道進境不相上下,童大性躁,天劫早一步到來,童二執意助大哥一臂之力,不想劫氣提早引發了童二的劫期,兩人不得不雙雙迎接千年難逢的“四九重劫”。

準備倉促下,兩兄弟雖然是渡劫失敗,失去肉身,險險逃得一命,最後不得不轉修屍解仙,也即散仙之說,雖是榮登天界無望,卻可萬年逍遙凡間界。

兩老道遊戲人間數百年後倍覺無趣,於是攜手去了海外五仙島之一方壺,此番卻是前來一報當年南離島落敗之仇。

鳳鳴長空,妖仙霓裳輕盈地閃出兩件仙兵的包夾,彗星火尾灑出數條美麗的光弧,她昂然展翅俯視二老,說不出的從容和高貴,顯然遊刃有餘。

“神氣什麽,看老子拔光你的鳥毛作火翎真衣!”

“老大,不對勁呀,她好像一直在跟我們玩兒。”

“老二,你胡說八道什麽,你莫不是怕了?”

眼見妖仙暫且休戰,童大和童二卻駕著各自仙兵吵了起來,兩人吹胡子瞪眼,大有一個不合就會自己兄弟先幹起來的勢頭。

妖仙霓裳說話了:“本仙子仙期已到,二位不是對手,還是速速退去罷。”

“什麽?”童大駕著紫電錘怒翻了個筋鬥,卷起片片雲朵浪花:“要是海真一那小兒沒騙老子的話,你該是涅盤期才對?”

妖仙霓裳輕嗬嗬一笑道:“本仙子因龍丹之故第五劫已功德圓滿,且因兩位相助,提早引發劫氣,這一番激戰下來,本仙子仙期在即。作為報答,就提點你們一番。

“屍解仙品級是低了點,若是潛心悟修,倒不是沒有機會得證上界,若是自暴自棄,胡作非為,自有命劫。”

童大和童二相顧一眼,童二怪笑道:“想嚇唬我兄弟?來來來,再吃我一拐!”說罷,與童大不約而同駕著仙兵攻了上去。

“不自量力。”妖仙霓裳輕笑。

童氏二老兩柄仙兵以雷霆萬鈞之勢,挾萬道紫雷和碧瀾轟出,這番兩人使出了十二分法力,全力施為,隻盼一招定勝負。

然而兩柄仙兵並未擊中實物,仿佛破開了火焰的幻象,遁入了一個火焰的空間。

二老恍惚中,就發現突然陷身在一個赤焰連天的可怕世界,屬於他們的兩柄仙兵,在天火衝擊下光芒黯淡,胡亂打轉,甚至他們自己的法力也在抵抗熱力中飛快地耗損。

童大和童二竭力抵抗了片刻,忽然仿佛什麽都明白了,相視苦笑。

童大憤恨道:“老二,我們輸了,這才是真正的‘仙’……”

童二看著自己焚作飛灰的衣衫,趕緊用法術幻化一套衣袍,四周張望著大聲喊道:“妖仙姑娘,我們兄弟認輸,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童大低聲氣惱道:“沒骨氣。”說歸說,他同樣如法炮製也幻化出了一套衣袍。

童二擠眉弄眼道:“這叫識時務者為俊傑。”

童大呸了一聲以示唾棄,氣呼呼直喘息,卻也沒有繼續反對。

“隻要答應本仙子一個條件,就放了你們。”妖仙霓裳甜美的聲音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