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語氣雖輕,卻讓白韶卿一怔,看著他,她竟因平生第一次心跳加速而無言以對。

不過秦嘲風也像是知道她不會回答,隻停了片刻又道:“雖然看似這宮裏隻有你一人蒙麵,可事實上,哪一人不是戴著麵具,隻不過那些麵具借用了血肉而成,比你的更加牢固,永不脫落罷了。”他虛指一伸,笑道:“你看這些麵具,分明有五官膚色,可是笑的多假,你看到了麽?你開心的時候,這些麵具就會變成道貌岸然地君子,不停勸戒;你傷心時,他們又用同樣的麵孔搬上另一番說辭;你成功,他們看似在笑;你失敗,他們實則在笑……向天顏呀向天顏,這地方,並非隻有你一人懂得居其位謀其事,可是真正能這麽做到的,卻是隻有你而已……隻有你而已……”

他的手緩緩垂落,卻放在了白韶卿的手上並將她緊緊握住,喃喃低語“朕不快活,很不快活……”

“陛下,你醉了。”白韶卿看著他在月光下棱角分明的臉龐,心下側然。

此時的秦嘲風再也沒有了平日裏的自負,他的眼神迷離而茫然,因醉意而起的晶亮眼眸,和平時看到的大是不同。

“陛下若是還想坐在這裏,容臣去泡壺茶來。”她說話的同時已經抽身起來,正要擺脫他的手,哪知他忽然手勁奇大的用力一拉,她站立不穩,頓時向下便倒,她本想伸手按在地上支撐,卻覺腰側忽然被一條手臂摟住,身體落下時,竟是倒在他的懷中。

二人相距不過數寸,重重的酒氣幾乎就在鼻息前,她大驚失色,長這麽大從未遇到這樣的情形,一張粉臉窘地飛紅。使出全力要將他推開,哪知他力氣大的驚人,愣是緊緊摟著她的腰,在她驚慌的目光下,漸漸放大的他的麵孔和她的臉輕擦而過,他將她緊緊擁在胸前,頭垂在她的肩上,夢囈一般地說道:“哪裏也別去,就呆在這裏吧……隻要一會兒,不做朕的臣子,還是做那個青衫大膽的小丫頭……好麽?”

他沉沉地上半身,幾乎是前傾著整個靠著她。肩上的重壓、被牢牢收緊的腰部、鼻息中傳來的眼前這男子的氣息,白韶卿隻覺腦中漸漸空白,全身的力氣也似在慢慢抽離,就是想動一根手指頭好像也不能夠。

而他的語調低緩地回旋在她耳邊“神山那麽美的地方長大的孩子,為什麽你的眼裏卻沒有快樂呢?你和朕一樣,從小就背負著責任吧……這多不公平呀,咱們都錯失了很多好時候呢……從來沒有同齡的玩伴……老讓人督促著看書寫字,你也沒有真正關心你的人嗎?好在咱們相遇了,天顏,從今往後,咱們彼此相護,讓朕來愛惜你,好嗎?朕的小國師……”

白韶卿怔怔聽著,心底深處,極深極靜的地方,好似有什麽東西緩緩蘇醒,這感覺如此奇特陌生又充滿不安,可她的心,為什麽這麽安寧呢?片刻前的慌張忽然消失地無影無蹤,肩上讓人窒息似的重壓也變的溫暖而舒適。

“朕會保護你……你不用害怕,不用裝出很淡漠很堅強的樣子來,相信朕,朕一定會……保護你的……你也守護朕,好麽?”他的聲音漸漸變慢,越來越低,肩膀上的重量也比剛才又重了一些,白韶卿靜坐良久,才勉強轉過頭來,隻見他近在咫尺的眼睛已經閉上,長長睫毛垂蓋在眼簾上,鼻息極輕,這麽近的距離看他,還是第一次。

怔怔地出了會神,一個字忽然未經她的思索,脫口而出“好。”

話一出口,她頓時愣住了,詫異的同時,她已經雙頰排紅,這時倒慶幸他已經醉了,沒聽到自己的話。

她輕輕籲出一口氣來,又暗自嘲笑了自己一番,不過是喝醉的帝王說出的醉話,明天他就不記得這些了,自己竟還在為此傷神,什麽時候變的這般軟弱傷感了。

她不得不伸手環抱住他,將他一點一點慢慢移到草坪上,再走出宮門去,果然看到一個小太監等在外麵,便喚了他進來。看到皇帝醉在地上,小太監嚇的麵無人色,慌不迭地跑回去叫人搬了軟榻來,七手八腳的將秦嘲風搬回正陽宮而去。

第二日,才剛剛午歇起來的白韶卿正在院裏發呆時,秦嘲風就來了。

經過昨天那非比尋常的夜晚,再度麵對他時,白韶卿有些特意地防範和不自然,這還是她十八年來第一次遇到那樣的情形,在向氏的四年,她以為自己已經修行的心若止水,除了報複外別無他念了,可卻沒想到這麽容易就給挑撥了心弦,正在暗自慚愧時,他就來了。

聽到身後腳步聲響,她轉過頭來,便看見他高大的身影正自一叢樹影下走出,樹枝間陽光照下,映的他臉上身上全是斑斕的影子。

他的臉上帶著微笑,神色自然“這樣的毒日頭底下站著,就算你有白紗蒙麵,也會曬傷的。”說著話,他已經走到近前,離她不過兩步距離。

她不由自主地退開一步,道:“這麽熱的天色,陛下怎麽也不在宮裏歇著?”

秦嘲風將她的動作收在眼底,眼神中微微一黯,笑道:“下了朝就想來看看昨天有沒有嚇到你,怕你要午歇才等到現在才來,如今依朕看,果然是嚇到了麽?”

白韶卿板起臉孔:“陛下胡說些什麽。”

秦嘲風倒不在意“國師雖然聰明才智不輸男子,可畢竟是個女兒家,昨天朕喝多了,跑到國師這裏來攪和……”

“酒後失態而已,陛下不用在意,臣明白的。”

“朕看你未必明白。”秦嘲風忽然捉陝的一笑,眼前這哪裏是平素那個冷靜淡漠,拒人千裏的向氏聖女,即使隔著麵紗,他依舊可以感覺到她的雙頰微紅,眼神窘迫,他因她的變化而欣喜若狂,忍不住便想上前握住她手,可看她怯生生的防範樣子,又隻得忍住了,正色道:“朕是特地來告訴你,昨日說的每一個字,朕都記得,並非醉後之言,何況……你也答應了朕的,可不許忘了。”

白韶卿驟然抬頭直視他,這狡猾的人,原來他昨晚並沒有醉到人事不省,居然聽到了自己的回答,她很是氣憤地盯著他,很多話湧到嘴邊,可是……麵對著他的眼睛,他的微微挑起的薄唇的一刹那,她忽然,釋然了。心情沒來由的隻覺歡愉,這心情,就好像看到櫻花綻放出第一朵花瓣的欣喜,坦然麵對著他,她,溫柔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