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武道,也好,不過這事先別急。現在雖然死了公孫賀一夥,但皇太子的勢力還在,如果急著搞垮昌邑王,皇太子將坐收漁翁之利,地位穩如泰山。君也知道,公孫賀之死與我們有關,皇太子肯定對你我都恨之入骨,他的地位一穩固,我們的腦袋就不可能穩固,更別說封侯了。我們隻能扶持廣陵王立為太子,沒有任何別的選擇。況且,廣陵王如果當不上皇帝,換誰當皇帝都對君不利,大漢的《左官律》規定,王國人不能擔任重職,也不能宿衛內廷。臣是豫章郡人,倒還無所謂,而趙君生來就是楚國人,正好符合《左官律》的禁令啊。如果不能宿衛內廷,參與樞機,封侯又有多大意思呢?

趙何齊陰騭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像陰霾的天空射出一束陽光,嗯,沈長史的確很有謀略。我就暫且再相信你一次。那你看我們什麽時候告發合適?萬一到時皇帝陛下責問,為什麽不早點告發,鏟除奸邪於未萌,我們又當如何呢?

我們可以說沒有確切證據,別忘了,張崇一直也沒有承認自己是昌邑王所派。一旦時機合適,我們可以假裝剛剛憶起此事,請求詔書將那兩人檻車征往長安。到了長安,有中二千石官員五人雜問,張崇的心理恐怕一下子就崩潰了,不怕他不招認。他一個山東的鄙夫,哪裏見過天子詔獄的宏大場麵。如果他真有那麽鎮定,當初在肥牛亭,就不可能被我識**份了。

趙何齊歎道,沈長史果真狡猾,趙某自愧不如啊。他心裏暗暗想,等廣陵王當了皇帝,這仇我還是非報不可,你說你冤枉,但此事總是因你而起,到底是不是陷害我也還說不準。況且我日後眼睜睜地看見你娶了那如花似玉的劉麗都,在床笫之間,盡情享受那魚水和諧的無盡快樂,這口氣怎麽忍得下?是可忍,孰不可忍?否則,我她媽的還算個男……麽?他想起男人這個詞,一下子又黯然不已,羞愧和惱恨盡情湧上心頭,眼中也不由閃過一抹仇恨的寒光。我要殺死所以陷害我的人,他心裏在呐喊。

小武轉眼一瞥,看見趙何齊眼中的寒光,身體也不由得凜然打了個冷戰。他知道麵前這個人並沒有因為自己的花言巧語就放棄對自己的仇恨,隻怕將來終究要被他算計。凜然之餘,一股傲氣也不禁從心底升了上來。哼,想報複我,沒那麽容易。既然你不放過我,那麽也別怪我不仁了。我終究會想出一個辦法,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想到這裏,起初的那一點歉疚也全然拋到九霄雲外了。

這時馬車已經到了殿外,兩個人下了車,沿著一眼望不到邊的階梯走上殿去。奇華殿真是名實相符,搜羅了全國各地的珍奇異獸。他們在高高複道上縱目四望,遠處是一個個被鐵絲網隔開的獸圈,來回遊弋著獅子、猛虎、熊等各種凶猛的野獸,讓小武看得眼花繚亂。他這是第一次來到建章宮的闕台上,闕台有幾十丈高,遠望西麵,一片白茫茫的碧波,如果不站在這臨風的台上,怎會有這般的開闊壯麗;前麵的未央宮屋頂竟好似在空中鳥瞰一般。清風徐來,他感到有些暈眩,情不自禁地扶住白玉的欄杆,心裏暗暗慨歎皇家的無上威風和氣派。唉,當今的皇帝,的確是人世間罕有的偉大君王,如果沒有過人的氣魄和胸襟,又怎麽能規劃出這等雄渾壯麗的樓闕來呢?

一會兒,內謁者令將他們帶了進去,小武遙遙看見一個頭發斑白的老者坐在堂上,頭戴皮弁,身穿玄色裙服,知道是皇帝無疑,趕忙疾走上前跪下,道,糞土臣沈武拜見皇帝陛下。

劉徹饒有興趣地看著這個跪在自己眼前的二十歲的年輕人,問道,朕早就聽說了你的膽大,竟然敢於矯詔征發郡兵,當時不怕殺頭嗎?

小武低首道,臣怎會不怕,隻是當時情勢危急,若不那樣做,衝靈武庫已落群盜之手,東南數郡將臨兵燹之災,臣食漢土之毛二十年,受皇帝陛下的俸祿也有數年,可謂恩重如山,臣怎敢貪戀微命,坐視群盜作惡,給聖天子遺憂呢?

劉徹心裏暗暗歡喜,姑且不論這個小吏心裏怎麽想,但這番頌揚自己的話,的確是讓人聽來十分受用。嗯,他滿意地說,朕不怪你,都是豫章太守不稱職,現今的豫章太守是誰?

旁邊一個隨侍的郎中趕忙躬身回答,回陛下,豫章太守陳不害,廬陵人,元封元年出仕,由佐史積勞升遷縣丞、縣令、郡長史至郡守,守豫章郡是首任。已任職七年。

劉徹道,哼,積勞的官吏,竟也這般沒用,丞相府是怎麽選拔人才的,主事者早當劾奏丞相府東曹的主二千石掾吏,以選舉授任不實問罪。若不是沈長史便宜行事,朕的東南數郡恐怕都已淪落賊手。公孫賀這個丞相早就當得不稱職,即便不是謀反,也該收回丞相印綬,免歸田裏了。來人,立即製詔禦史,收回豫章太守陳不害的郡太守印綬。

尚書郎連忙應答,臣立即去草擬詔書。

劉徹目視小武,朕當初過聽公孫賀的胡言亂語,任他下文書逐捕長史。長史當日逃亡,真是大為辛苦了。朕願意給長史君一點補償,不知長史君有何意願?

小武大為驚喜,沒想到皇帝陛下對他如此親切,他惶急地答道,臣當時矯詔,罪該萬死。陛下垂憐,竟然肯赦免臣,臣已經感激不盡了。臣來長安也已數月,家中又有父母,當日臣逃亡之時,老父老母倚門垂泣。臣那時返首回顧,心如刀絞。臣隻願陛下能賜臣數月之暇,俾臣得以回家看望,以盡孝心。

劉徹環視群臣,喜悅地說,朕果然得一良臣,非但廣有才具,而且頗有孝心,甚合我大漢以孝治天下的準則。來人,快快取酒來祝賀朕。

江充、劉屈氂等心裏好生不服氣,但皇帝如此喜悅,他們也立即裝出歡天喜地的樣子,齊齊跪下,大聲賀道,恭喜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劉徹對小武道,好,治書侍禦史,來聽朕詔令。

一個郎官打扮的人從他身後急匆匆走出來,道,臣在。

劉徹道,製詔禦史:昔高皇帝有言:“庶民所以安其田裏而亡歎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訟理也。與我共此者,其唯良二千石乎?”朕即位四十餘年來,亦何曾一日忘於是?戰戰兢兢,夙興夜寐,不敢怠荒,恐一旦不慎,負高皇帝之天下也。書不雲乎:“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其賜丞相長史沈武爵關內侯,黃金百斤,授豫章太守印綬,出為豫章太守。

的確是個很有才華的皇帝,出口成章,轉眼間一封賜爵詔書口占而就,而江充、劉屈氂、趙何齊等人聽到耳中,無不又驚又妒。

還沒等到小武反應過來,江充就奏道,陛下,臣覺得不妥。沈武是豫章本郡人,出任豫章郡太守一職,違背了漢家的慣例啊。自文皇帝十三年以來,朝廷拜授地方官吏,凡官吏二百石以上,都不可讓本郡人擔任。況且他剛才說離家日久,思念父母,也未嚐不是想倚銀印青綬誇耀鄉裏的緣故呢。

劉徹道,雖然以往慣例如此,但當日沈武捕斬群盜,極有功勞,而反受公孫賀等反賊的迫害,造次顛沛,不遑寧居。朕每思之,愧疚於心,今日授予他豫章郡太守一職,不過是一點補償罷了。江都尉不必多言了。

江充不服地說,可是……

嚴延年又突然站出來說話了,啟稟陛下,當年朱買臣、嚴助都是會稽郡人,而陛下皆曾授予他們會稽郡太守一職,也未見他們有什麽營私舞弊之劣跡。孔子曰,可與適道,未可與權。臣以為沈武功大而賞薄,破例授予他豫章郡太守一職略作補償亦無不可。

劉徹大笑道,還是嚴愛卿知道朕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