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著那模糊的聲音,她緩步來到柴房門前,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那嗓音低沉而又略帶沙啞,但她立刻分辨出,這是戲詞。

門輕輕被推開。

屋內的歌聲突然中斷,一片寂靜。

慕容欣緩緩上前,蹲在那位被人們視為“瘋狂”的婦人麵前,兩人在無聲中對視。

“剛剛是你在唱歌嗎?”

慕容欣輕聲問道,語氣中既有好奇也有幾分意外。

婦人的眼神裏藏著深邃的海洋,那雙眸子靜靜鎖定了她,嘴角未曾掀起絲毫波瀾,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這一刻靜止。

她那雙蒼老的手在草堆之中靈巧穿梭,撿起一根根草莖,手指微微顫抖,卻依然堅持著編織,那些似乎從遠古流傳下來的技藝,在她的指尖上緩緩綻放,與周遭的一切隔絕,將之前的吟唱留給了一片虛空。

嫣然清了清嗓子,像是要打破這份沉寂,她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山間清泉,潺潺流入人心。

“離愁別緒,千絲萬縷難以割舍,如同萬千情思係於琴弦之上。弦音細細,仿若秋風低語,道不盡仲卿那深重的愛妻之情。別離之痛,情絲難解,盡寄於那脆弱的絲弦之間。低語綿綿,切切如私語,新婚的甜蜜怎能承受長別的苦楚。願世間好鴛鴦得以長相廝守,猶如孔雀比翼,彼此永不相棄。”

“好鴛鴦,長相守,兩不棄……”

婦人的雙眸逐漸亮了起來,那些閃爍的微光中,仿佛有星辰在躍動,她斷斷續續地重複著,與嫣然的歌聲完美契合,如同兩人的心靈在無形中搭起了一座橋梁。

“啞姑,你到底是何方神聖,心裏又藏匿著誰的影子?”

嫣然心中充滿好奇,對這位婦人賦予了這樣一個名字。

啞姑因為其幾乎不開口,總是如影隨形般靜默,且鬢角已染上了歲月的霜白。

嫣然不願如同其他人一般,冷漠地稱呼她為“瘋子”,便給了她這麽一個溫暖的名字,試圖在那孤寂的世界裏給她一縷陽光。

對於啞姑的照顧,嫣然事無巨細,她擔憂啞姑的傷口不宜接觸水汽,又深知旁人對此多有忌諱,於是承擔起了為啞姑清理傷口與更衣的責任。

這不過是些簡單的日常護理,但每次操作時,嫣然的心都難免會揪緊。

啞姑身上遍布的傷痕與陳年舊疤,無聲訴說著她曾經曆的風雨,這是一個遍嚐世間苦難的靈魂。

特別是她那頸部,灼燒留下的痕跡清晰可見,那是一個殘忍印記,顯示著有人曾刻意摧毀她的聲帶,讓她無法言語。

嫣然一直以為她是真的啞巴,此刻聽她竟然能發聲,甚至能哼唱複雜的戲曲,心中的驚訝無以複加。

這樣高難度的曲目,啞姑居然也能吟唱,這背後隱藏著一個怎樣的扭曲心靈,竟然狠心剝奪了她聲音的權力。

啞姑很快又回到了那沉默的狀態,眼神空洞無神,這景象對嫣然來說已司空見慣。

她溫柔地撥開了遮擋在啞姑眼前的亂發,隻見那張臉龐上遍布著猙獰的疤痕,隻有那雙眼睛,清澈卻又如枯井般深邃,透露著無盡的絕望。

“我要走了。”

嫣然輕聲說道。

啞姑的頭微微側轉,手中的編織戛然而止,似乎在努力解讀著這幾個簡單的字背後的意義。

這些天來,慕容欣的威脅如同陰影籠罩在嫣然心頭,令她幾近崩潰。

而就在次日,有人送來了一劑藥,那目的不言而喻。

她雖棄之一旁,但新藥卻接踵而至,整整七日,日複一日,如同詛咒一般。

那些藥劑至今還陳列在房中最醒目的地方,成為了提醒她命運無常的標識。

正是這些藥物,讓她第一次深切感受到了腹中小小生命的重量。

不論它以何種方式來臨,不論它是男是女,也不論外麵的世界如何嚴苛拒絕,她決定守護這個生命,與之同行。

她知道眼前的啞姑或許無法回應,甚至可能完全不懂她的傾訴,但還是忍不住將內心的憂慮與彷徨一一傾倒而出。

現在,最讓她擔心的是,淩熠辰能否接納這個即將降生的小生命。

黛瀅曾經告誡過她,對男人而言,女子的名聲是最重要的,就算與淩熠辰無緣,未來也很難有其他男子願意接受她這樣的女子。

嫣然沒有故意隱瞞淩熠辰,慕容欣的話雖然刺耳,卻也有幾分道理,哪個男人能輕鬆接受一個非親生的骨肉呢?如果因為這個原因,淩熠辰厭棄了這個孩子,得知真相後不願與她並肩,那麽她也會獨自撫養這個孩子成人,不依賴任何人的幫助。

這段時間以來,這樁心事像夢魘一般纏繞著她,讓她夜不能寐。

原本打算在與淩熠辰再次見麵時坦誠一切,但始終沒有機會相見。

嫣然甚至找了個借口,主動給寺廟送去書信,隻希望能見上一麵,而直到今日,淩熠辰才派人來,顯然已無意在離開前與她再見。

忽然,一向沉默的啞姑眼中閃過一絲光芒,低低地念叨:“孩子,孩子。”

嫣然輕撫著腹部,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是啊,這裏正孕育著一個新的生命。”

她盡力避免自己陷入那些複雜思緒,不去想那孩子的父親,也不去想這段遭遇有多麽不可思議。

原本以為啞姑隻是在模仿她的言辭,沒想到她突然間恐懼地抓住自己的腹部,不斷撫摸,這動作讓嫣然心頭一緊。

啞姑隨即站起身,一把拉住她,往外拖去,那聲音依舊沙啞而刺耳,卻滿載著緊迫:“走,走。”

“你是想和我一起離開嗎?”

嫣然試探性地問道。

啞姑的安靜回應,仿佛在肯定著這一猜想。

可這想法卻讓嫣然陷入了矛盾。

她的離開,本質上是一種逃離,即使大少爺同意,也隻能悄悄行動。

帶上一個無血緣關係的人,這難度無疑倍增。

帶上啞姑,隻會讓這本就艱辛的旅程更加困難重重...

晨曦初現,天邊漸漸泛起魚肚白。

嫣然咬緊牙關,終於狠下了心,把啞姑領到床邊坐下。

“對不起,我不能帶你走。你是大少爺帶回來的,能否離開,得看他是否同意。”

盡管無法帶著啞姑一起,嫣然還是相信大少爺的仁慈善良,相信他會妥善安置啞姑,讓她遠離欺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