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衛們的首要反應是懷疑,倒不是不相信她的身份,而是無由放行的責任他們擔當不起。
然而,“天機”二字的重量非同小可,相比之下,耽誤天機才是他們更加承擔不起的。
若說是逃亡,誰能如此大膽,穿著這樣顯眼的服飾出現在他們眼前,沒有接應,甚至連行李都沒有攜帶,這更像是突發奇想的冒險。
見他們沉默不語,嫣然心中焦急萬分,但表麵上卻愈發鎮定。
她手指輕巧地結了一個印記,眼簾半垂,配合著宮中嬤嬤精心繪製的妝容,流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哀憐之色。
這正是她那段日子在宮廷中學到的——如何通過眼神和手印展現出最打動人心的慈悲與無助。
未曾想,這些技巧如今被她用來逃離此地。
領頭的守衛沉思片刻,上前一步,移開了橫在中間的長槍,換上一副和煦的笑容:“既然關乎天機,我們凡人豈敢阻礙,神女請自便。”
嫣然如夢初醒,短暫的愕然後迅速恢複了常態,邁步向前。
果然,這一次再無人阻擋,她就這樣一步步走向自由的彼岸,而背後,是守衛們複雜的目光,以及那尚未完全消散的驚歎與敬畏。
嫣然心中雖懷揣著無數疑問與不安,但腳下步伐未曾停歇,她的眼眸緊緊鎖定在那扇巨門上,這扇門在日常裏總是遙不可及,高懸於凡塵之上,此刻竟裂開了一線光,仿佛是命運之神向她投來的神秘邀請。
門外的黑暗如同深淵般幽邃,卻有著莫名的磁力,強烈地吸引著她的靈魂。
她的腳步微頓,這一瞬間,仿佛整個世界都在等待她的決斷。
強自壓抑住內心的慌亂,她的袖中之手卻背叛了她的鎮定,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泄露了她的緊張與恐懼。
那領班緩緩踱步而至,每一步都帶著不急不緩的韻律,臉上的笑意更勝先前,仿佛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稍作打擾,神女大人,我們這幾位小兄弟日夜期盼能有幸一睹女夷尊容,祈求些福澤庇佑,沒想到在這機緣巧合之下相遇,這難道不是天賜的緣分嗎?”
他的言辭客氣而恭敬,卻隱藏著不易察覺的意圖。
嫣然發出輕微的疑惑之聲,“嗯?”
這單音節的回應裏,藏著一絲猶豫與戒備。
領班察覺到氣氛的微妙變化,笑容收斂,目光敏銳地捕捉到她背對著光線站立的身影,那模糊不清的神色讓他難以揣測嫣然的心思,生怕自己哪裏不慎失言,連忙補充道:“敢問女夷大人,是否能賜予我們幾份多餘的福袋?小人鬥膽,為我的兄弟們求一份福祉。”
“福袋啊,自然有的。”
嫣然如夢初醒,急忙於懷中摸索,不多時便找到了六七個精致的福袋,守衛們見狀,紛紛露出歡喜的笑容,爭先恐後地圍攏過來領取這份難得的禮物。
他們的注意力瞬間被手中的福袋所吸引,不再緊緊盯著嫣然,給她留出了一線脫身的機會。
趁著這個間隙,嫣然眉頭略鬆,迅速提起裙擺,邁開步伐,向城外飛奔而去。
然而,就在她加快腳步之際,遠處隱隱約約傳來了沉悶的鼓聲,伴隨著規律的節奏,由遠及近,每一次響動都似敲擊在人心上,帶來一股難以言喻的不安。
幾個守衛聞聲立刻側耳傾聽,京城之中,平日雖各司其職,但在緊急時刻,他們會利用哨子或鼓等隨身攜帶的器具傳遞緊急信息,不同信號代表著不同的含義。
這一次的鼓聲,明確無疑地傳達了一個信息——有逃犯被抓捕歸案。
“今日那處的守衛真是立了大功,女夷出遊之日還能擒獲逃犯,真不知道是哪家的不幸之輩。”
年輕的守衛們低聲議論著,領班聽到這些話語,臉上的表情變得複雜,輕歎一聲,似乎想起了什麽,滿臉感慨地將手中的福袋小心翼翼地放入懷中,語氣中帶著幾分無奈與憂慮,卻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哎,這事兒辦砸了,得罪錯人了。說來也是巧,今日正好輪到我守這城門,對那位大人物的手段還真是佩服,做事不留情,出了名的護短。這樣的大人物,我可不願意親手對付。”
他轉頭看向那些一臉迷茫的新同事們,隻好耐著性子解釋道:“跟你們說個內情吧,宮中早有密令,幾天前就開始布置,就等著今日收網抓謝老二。如果能活捉,不必麵聖,三日後直接問斬;若是反抗激烈,那就地正法。”
眾人的竊竊私語被城門關閉的指令打斷,正當他們轉動沉重的門柄準備合上城門時,一個身影猛然從外麵擠入,如同疾風一般竄入城內。
“喂,誰這麽大膽,竟然往刀尖上撞?”
一人驚呼道。
“女夷?女夷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另一人詫異地問道。
“發生了什麽事?哎,那身影一閃就不見了。”
第三個人滿臉困惑。
眾人望著那迅速消失的背影,彼此麵麵相覷,城門是關還是不關,一時之間拿不定主意。
領班則緊盯著嫣然漸行漸遠的身影,眼眸深處閃爍著意味深長的光芒,最終揮手示意將城門緊閉。
別人或許不知,但他清楚,宮中的守衛裏,有幾個是他熟悉的老相識。
關於女夷與淩家二公子聯手闖官營的事情,他心底早有猜忌。
恐怕,是她聽到了我們的談論,心急如焚吧。
年輕人回到各自的崗位上,卻忍不住再次發問:“頭兒,你說,燕州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淩熠辰大人這次遇到這麽大的麻煩,淩家怎麽不趕緊到皇上麵前求饒呢?”
“求饒?帶頭上奏請求皇上下狠手的折子,正是出自淩府。”
領班的回答冷峻而直接,如同冬日寒風,讓在場之人不禁打了個寒顫。
……
剛拐入小巷,嫣然心頭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
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此刻卻空無一人,隻有陣陣寒風吹過,帶起零星的紙屑飄舞。
取代人群的,是一隊隊全副武裝的官兵,他們嚴陣以待,正用水桶衝洗著街道。
血水與清水混合,形成一片淡淡的粉色,那股血腥味即使經過衝洗,仍舊濃烈不減。
街道兩側原先掛滿的慶典裝飾,此時已被撕扯得破敗不堪,滿目瘡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