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熠辰雖然背對著她,卻似能感知到她的情緒波動,他的手輕輕覆蓋在她的手背上,用溫柔而堅定的力量為她按摩,試圖緩解她緊繃的情緒,唯恐她因過於激動而傷害到自己。

“或許是因為她的堅韌打動了敵人心中僅存的一絲仁慈,也或許那些人並未將一個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戲子放在眼裏。她就這樣暢通無阻地走到了敵軍將領麵前,請求見我父親一麵。”

“然而,當敵人詢問她與父親的關係時,她竟一時語塞。他們雖僅有短暫的相遇,甚至從未真正交談過,更無從談起什麽明確的關係。但在那樣絕望的關頭,命運的奇跡發生了,她真的見到了父親……”

嫣然的眼眸猛地放大,那些零散的詞匯如同散落的珠璣,一旦串連起來,編織出的真相竟是如此令人瞠目結舌。

她難以置信地望向淩熠辰,對方則是一手支頤,額角輕抵,朝她無聲地扯出一抹苦笑,那笑容中夾雜著複雜的情緒,既有對過往不幸的歎息,也有對命運捉弄的無奈一笑。

起初,當他初次耳聞這段匪夷所思的敘述時,內心的震撼不亞於任何人。

爾後,是經年的時光,他耗費了無數的心血,踏遍千山萬水,逐一探訪那些已成舊識的風塵故人,如同拚圖般,一點一滴搜集起那些碎片化的記憶,直到每一個細節都被證實無誤,他才最終接納了這宛如神話般的事實。

那畫麵在嫣然腦海中漸漸清晰——一個瘦弱的女子,被引領至關押著淩侯爺的帳篷前,映入眼簾的是父親渾身斑斑血跡的淒慘景象。

她沒有退縮,毅然決然地跪倒在那個異族人的麵前,以顫抖卻又堅定的聲音請求釋放她的摯愛。

整整七個晝夜,她不離不棄,堅守在帳篷之外,直至第七日,她終於步履蹣跚地走出那片陰影之地。

在第三日的曙光中,敵軍接受了來自京城的條件,釋放了重傷的淩侯爺。

當這位英雄被送返淩府時,已是重傷昏迷,生命垂危。

而那位勇敢的女子,仿佛隨風消逝,再無蹤影。

正值國喪之時,太後的逝世讓整個國家沉浸在悲痛之中,宮廷裏曾經有個默默練習戲曲的女子早已被人遺忘,更無人知曉有這麽一位奇女子曾單槍匹馬闖入敵營,挽救了一位英雄的生命。

就在那一年,慕容家族派出了一頂不起眼的小轎,悄無聲息地將一名女子送入淩府,進行了一場簡樸至極的婚禮,隻因雙方早有婚約,不在乎儀式的排場,隻求能為病重的淩侯爺衝喜祈福。

婚後半月,淩侯爺奇跡般蘇醒。

他的心中依然縈繞著那個在宮中對著銅鏡練習戲曲的身影,同時心頭湧動著萬千疑問,渴望尋求真相。

可當他重返皇宮探尋時,所有的人都告訴他,那名女子已經離開了皇宮,嫁為人婦,去向不明。

彼時,眾人皆以為淩侯爺恐將不久於人世,而正妻的聯姻之舉穩定了風雨飄搖的淩家地位,對於慕容家,淩侯爺滿懷感激之情,遵循祖母的安排,與新婚妻子相敬如賓,共度了一段時日,慢慢地,心中的那份執著似乎也淡去了幾分。

然而,嫣然敏銳地捕捉到了談話中的關鍵,不禁開口追問:“侯爺,您那時……真的不知道二夫人為您所做的犧牲嗎?”

淩熠辰沒有正麵回答,隻是輕鬆地靠在膝上,側頭對視著她,嘴角勾勒出一抹耐人尋味的笑容:“你這丫頭,倒也學會了機智提問。”

這話語讓嫣然不自禁地抿緊嘴唇,心中微生不服,喃喃低語:“奴婢何時愚笨過呢。”

見到淩熠辰那無奈又帶笑的眼神,嫣然這才意識到自己在緊張之下,緊緊攥住了淩熠辰的手,臉頰頓時染上了緋紅,急忙想要抽離。

豈料,淩熠辰卻反握住她的手,更加堅定。

他表麵上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是不容許她有絲毫逃脫的可能,用他寬厚的手掌完全包圍住她的手,然後以一種溫婉的語調,繼續述說著那段塵封的往事:

“說來也真是命運的安排,一年之後,家父在途經章州的時候,偶遇一女子於河畔浣衣,口中哼唱的小曲正是家父在夢境中反複回想的旋律。似乎是命運的紅線再次將他們係在了一起,二人就這樣不期而遇。麵對著日夜思念的人,家父豈能放手?不顧一切,未給娘親任何拒絕的機會,便將她帶回京城,當晚便舉辦了簡單的婚禮,一如她在敵營中的短暫七日。那七天,家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柔情蜜意,也是家父最為快樂、笑容最燦爛的日子。”

“然而,就在我父親被派遣前往幽州不久,她便被囚禁於祠堂之內。府內一時謠言四起,都說她是來自蠻族營地的侍女。祖母更是對她的辯白充耳不聞,幾乎要對她施以重罰,最後改為驅逐出境,無人知曉她當時已懷有身孕……直至家父歸來,一切卻已無法言說。他收拾行裝,找到了娘親,另覓宅院安頓,反倒是娘親提議將她接回府中,以養女的身份撫養,仿佛府中從未有過這樣一位女子……甚至視之為家族的恥辱。”

這些故事,盡管淩熠辰未曾詳述,嫣然卻從府中零星的閑談中略知一二。

“這等秘辛,府內知曉之人應是寥寥,您是如何得知這一切的呢?”

淩熠辰沉默片刻,目光投向大殿的橫梁,手指輕輕搭在眼前,似乎在回憶:“是娘親親自告訴我的,她希望我能夠理解她,而不是從他人的口中認識她。隻是我沒有想到,之後的種種……”

“二夫人對您一定有著深沉的愛。”

嫣然突然插話,打破了他沉思的氛圍。

見淩熠辰並無阻止之意,嫣然略顯安心,繼續說道:“您曾經告訴奴婢,不相信二夫人會做出傷害大少爺的事。聽您講到這裏,奴婢愈發感到,一個敢於孤身犯險闖入敵營的女子,在事後卻選擇默默無聞,不屑於利用此等英勇事跡換取同情,她定不會做出那種卑劣瘋狂的行為。也許,當年的一切,都是一場深深的誤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