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差矣。”

淩予策的聲音陡然加快,語氣中透著一股冷冽的怒意,“區區小物豈能輕易斷人善惡?即使表麵和顏悅色之人,若未揭開其真實麵目,你又如何知曉其心是否如墨?甚至那些拐帶孩童的惡徒,尚且懂得以糖果誘騙純真。”

言至此處,淩予策似乎意識到了什麽,話語戛然而止,目光觸及嫣然那雙滿是驚詫的眼睛。

他輕揮衣袖,以一種淡漠的口吻下達了逐客令:“罷了,你先退下吧。”

這番話與黛瀅先前的警告竟有異曲同工之妙,真正讓嫣然震驚的是,平日裏冷靜自持的大少爺,此刻竟罕見地流露出失控的情緒。

當淩予策用一本書遮住倦怠的麵容,不再望向她,嫣然小心翼翼地退出帳篷,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仿佛逃離了一場風暴。

回到自己的居所,嫣然甫一進門,便與一臉陰鬱、正自她房間步出的小七撞了個正著。

望著小七手中那仍冒著熱氣的水桶,她不由心生好奇,快步跟進了房間:“你在忙些什麽呢?”

小七沉默不語,轉身欲走,卻被嫣然一把拽住,口中絮絮叨叨地抱怨起淩予策那裏的種種不便:“大少爺那既無茶水又不通風,你又不在身旁侍候,若早知如此,我哪裏能放心讓你代勞。”

踏入屋內,一股暖融融的蒸汽撲麵而來,整個房間仿佛被一團溫柔的雲霧包裹。

嫣然刹那間怔在原地,呆立著說不出話。

房間中央擺放著一隻裝滿熱水的浴桶,正悠悠地冒著騰騰熱氣,一旁還置有一碗用以驅寒的熱湯。

這裏遠非府邸可比,沒有方便快捷的小廚房隨時供應熱水。

在這偏僻之地,熱水實屬珍貴,通常隻供地位尊崇者使用。

連續兩日的忙碌,使得嫣然無暇顧及自身,即便適才不慎落水,也未曾有過沐浴去寒的念頭。

她生怕自己的一點需求,會給他人帶來額外的負擔。

心底忽如被什麽東西輕輕撞擊,嫣然明白,這一切皆出自淩熠辰的細心安排。

正待開口致謝,卻見小七麵無表情,未入房門便欲離去。

嫣然急忙追上前,擋住了他的去路。

“二少爺同樣落入水中,他是否也得到了妥善的照顧?”

她的聲音帶著關切與焦急。

小七停下腳步,側首望向她,眼中帶著幾分玩味與諷刺:“你倒真是掛心,剛擔憂完大少爺是否飲茶,又念及我們老爺了。”

麵對來自淩熠辰親信的責備,嫣然一時之間竟有些無所適從,她握緊拳頭,低聲爭辯:“你這是說的哪裏話,身為大少爺身邊的人,自然應當關心這些事。”

見小七再次欲離她而去,嫣然恍然意識到事情的不尋常,急忙橫身擋在門口,切斷了所有的退路。

“淩熠辰,他是不是遇到了什麽麻煩?”

她緊緊盯著小七,語氣中滿是不容忽視的堅決。

望著搭在門框上那條瘦弱的手臂,小七心中雖有不屑,卻沒有揭穿,畢竟若他真要離開,隻需輕輕一推,嫣然便會受傷。

隻是他不敢也不忍傷害她分毫。

兩人矗立原地,彼此目光膠著,空氣仿佛凝固,彌漫著緊張而又微妙的氣氛。

嫣然內心焦急如焚,對於小七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樣再也無法忍受,她深知時間緊迫,每一分每一秒的耽擱都可能導致不可挽回的後果。

於是,她鼓足勇氣,聲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惡狠狠地向小七發出警告:“小七,你也不願意看到淩熠辰遭遇不測吧?若是你再不把事情講清楚,我們可能就真的趕不上挽救的時機了。”

小七那張被陽光曬得黝黑的臉上掠過一抹複雜的掙紮,仿佛有千斤重擔壓在他的肩頭,讓他難以啟齒。

最終,他壓低嗓音,話語間透露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決絕:“老爺,他親自去皇宮了,找皇上請求更改水祭的人選。”

“可……這豈不是……”

嫣然欲言又止,這兩個詞“欺君”和“抗旨”如鯁在喉,讓她難以名狀。

雖然她對朝廷的律法了解不多,但也能預料到這樣的行為定會引起皇上的不滿,甚至是怒火。

一旦開了口,小七便如決堤的洪水般將所有內情傾瀉而出:“昨晚,老爺特地找到了原本應該教導你祝舞的女官,通宵達旦地學習了祝舞。

他擔心你學不會會焦慮,況且你的性格靦腆,怕在他人麵前更加難以掌握,因此,老爺決定親自擔任你的老師。

那鐵鏈的安裝也是他特別安排人指導的,因擔憂其安全性,他親自試驗了一遍,還讓我也跟著走了一遍,確保沒有任何風險。

如今,僅僅因為你不慎落水,他就心急如焚,不願意你再次承受落水的恐懼。”

得知這一連串的真相,嫣然不由自主地連吸幾口氣,回想白天看淩熠辰起舞的情景,她心底的疑惑豁然開朗。

原本她還以為,淩熠辰因見識廣博,對這類禮儀舞蹈自然手到擒來,卻未曾料到,他竟是犧牲了整夜的時間,刻苦鑽研才有了今日的成果。

難怪他的眼窩深陷,眼下一片烏青,甚至,他身上還有未愈的傷痕。

她支撐在門框上的手緩緩滑落,聽到這些,嫣然難以將這番深情厚誼與之前那個時刻擔心給淩家帶來麻煩的小七聯係起來。

她低聲自語,滿是不解:“他這究竟都是為了什麽啊?”

嫣然百思不得其解,世間怎會有如此矛盾的人,總是在她感受到溫暖時展現出冷漠的麵孔,用那些刺痛人心的話語將距離拉遠,而背地裏,卻又默默做了那麽多看似不合邏輯、實則深情至極的事。

小七停頓片刻,雙手抱頭蹲下,平日裏的粗獷與魯莽在此刻化為前所未有的細膩與無助。

他側目望了嫣然一眼,沒有直接回應,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繼續訴說:“為了春季宴席的成功,老爺的傷勢還未完全恢複,便馬不停蹄地忙碌了一個多月,好不容易在皇上麵前爭得了這次表現的機會,恐怕現在全都功虧一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