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沿著山麓一路向下,遠離了城鎮,在北邊,是大片還未長出新芽的麥田,因躲避戰禍,四方屋舍已成空房,偌大的山水之間,竟沒有人影出沒的蹤跡,

他們二人一路走去,城鎮越來越稀疏,天地也越來越開闊,這麽久的日子以來,每日麵對著金戈鐵馬與風雨圍城,忽而來到這山水之間,不由得心中一緊,這樣的日子,真的已經闊別太久了。

走了一段路程之後,青琳輕輕地敲了敲車壁,秦夙便依言停了下來,將她扶了下來。

今日她沒有穿適於戰場之上的男式的袍衫,秦夙乍一看,心中一暖,那是成親之時,她穿的那件赤紅色的喜服,隻是已然改了改,長長的拖尾已然不見,五年了,衣服在她身上看上去卻似乎大了一些,秦夙的手抖了抖,這五年,她竟然瘦了這麽多。青琳卻渾然不知,她跳下馬車,四處望了望,又深深吸了口氣,轉身同秦夙笑道:“這裏可真美。”

看著她如花的笑靨,秦夙也微微笑了笑道:“你喜歡這裏嗎?”

青琳點點頭道:“我今年二十一歲,在我有記憶的年月裏,前十年看盡了黃沙與落日,幾年一直在京都,雖然衣食無憂,但也如同困在籠子中的金絲雀,今日,卻真正自由了。”

說完,她不等秦夙的回答,兀自一路小跑到小溪邊,蹲在下來,而後脫了鞋襪,將鞋子扔到一邊,轉身輕笑道:”快過來啊,這溪水,很清涼呢。”

秦夙莞爾,也走到小溪旁,身旁的赤紅衣袍的女子已然將小腳伸到了溪水中,歡快的撥拉著,一邊還輕輕哼唱著小曲,雪白的小腳丫在水中若隱若現,不禁吸引了視線。

青琳忽而歪過頭,看著秦夙專注癡迷的眼神,臉不禁紅了一紅,低聲道:“看什麽呢?”

秦夙盯著她羞赧時如同紅桃開遍的麵龐,笑道:“我在想,會不會有水鬼出現,把這雪白的小腳拽下去,從此以後這裏,可就要多一個傾國

傾城的小水鬼咯。”

聽到他的戲謔之言,青琳不禁更加羞怯起來,她推了推秦夙,怨怪道:“說什麽呢!”

秦夙將臉愈靠愈近,青琳不禁愈來愈緊張,甚至能夠聽到自己砰砰的心跳聲,忽而,秦夙撈起一把溪中的水,猛地超青琳潑去,戲水的美人瞬間成了落水了鴨子,看她憤怒的模樣,秦夙不禁跌坐在一旁,哈哈大笑起來。

青琳氣憤地看著身旁兀自笑得歡快的男人,心中憤怒,也猛然撈起一捧水,潑向了秦夙,這下子,二人都互不相讓起來,不一會兒,清澈的溪水便濺濕了二人的衣衫,然而在這山穀之間,卻久久回**著串串笑聲,沒有戰禍,沒有沉痛,一切都很美好。

鬧夠了之後,秦夙微不可聞的歎口氣,將青琳擁入懷中,笑道:”好久之前就想這樣帶著你 出來,沒有人跟著,我想,這樣子你才會玩的快樂些,在府中,你總是皺著眉,額頭呀, 都快皺成花甲之年的老太婆 一般咯。”

青琳的身子一僵,片刻之後,才低聲道:“謝謝你,今天我很快樂。”

秦夙伸出右手,輕輕捂住了她如同杏花般生動的唇瓣,輕聲道:“我們之間,不說感謝。”

良久之後,青琳笑了笑道;“我們之間,似乎很難有這樣和平的時候,我們成親五年了,似乎沒有多少日子是真正能好好說著話的,想不到,五年之後,我們竟然還能這樣和平的看看風景,說說過去的聲音。”

額頭之上,慢慢的,傳來了秦夙輕輕地歎息聲,他說:“總是我欠你良多。”

青琳想了想,微微搖了搖頭:“不,算來算去,我們還是有緣分的,這天下有五萬萬人,最後卻隻我們走到了一起,不是緣分是什麽,第一次見到你,我的心裏便已經住著你,將將嫁給你的時候,我知道,你的心中隻有隱瑤,但我還是奢望,你的這裏——”她輕輕指了指秦夙心上的位置:“我還是希望,你的這裏,有一

絲片刻的時候,曾經也是裝著我的。”

秦夙笑笑道:“當然,那一日你同我說了之後,我便總能想起,第一次見你的時候的樣子,青琳,你知道為什麽自古以來殺人,都要以刀、劍、匕首刺其心嗎?”

青琳搖了搖頭。

秦夙說:“那是因為,心髒無法跳動的時候,人的感官,意識,便會通通消失,那個時候,無心之人才是最可怕的,人這一生,不過是為一個情字,若沒了情,那麽和死了,也就沒有分別了。”

青琳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秦夙輕輕將下巴靠在她的頭上,低聲道:“不過這一刻,我的心隻為你而跳動。”

她的眼眶漸漸濕潤了,這五年,等的不過是這一句話而已,人生蒹葭,那麽多的往事中,等待的歡悅的日子,不過是所愛之人同時也愛著自己,雖然這五年間充斥著苦難與悲傷,不過青琳覺得,為了這樣的一刻,一切,皆是值得的。

片刻之後,青琳不知道該說什麽,想了想,便輕輕說道:“其實五年了,沒有什麽遺憾,唯一遺憾的便是沒有一個孩子,若有子女能夠承歡膝下,那麽未來綿長的時光中也能好過一些。”

說到這裏,他們二人同時想起了逝去的那兩個孩子,若不是那樣錯的機緣巧合,若不是那樣深的誤會與不解,也許他們此刻正有兩個蹦蹦跳跳的孩子在身邊。

秦夙將她抱了又緊了緊,低聲說:“總歸是我負了你。”

青琳微笑著搖搖頭:“都過去了。”

日頭正盛,卻絲毫不刺眼,青琳望著天空上,暖融融的陽光,輕聲道:“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去,我想回家了。”

秦夙問道:“想回京都了?等平息了戰亂,我們就回去。”

青琳搖搖頭道:“也許我沒有同你說過,我其實來自苗疆,我從來沒有見過那裏,現在卻突然很想回去,看看我的故鄉,是什麽樣子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