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前的男子眉間盡是滄桑,歲月在他鬢邊竟生出幾縷白發,日光灼灼下,秦夙騎在高大的黑馬上,眸中隻有青琳,然而表情卻哀傷,這是在責怪她站在敵人的位置上嗎?
青琳也萬萬沒有想到,雖然料到此次秦夙會隨戰,但沒想到二人竟這麽快便相見,這麽快便站在對立的兩方。
二人眸中的震驚令在場之人都十分尷尬,正在寂靜之中,雒丹卻陡然輕笑道:“秦將軍,好久不見。”
秦夙也立刻回複正常的神色,朗聲道:“太子殿下,好久不見。”
雖二人此刻代表兩方敵對勢力,但氣氛恍若許久不見的朋友,一點也沒有對敵人的嘲弄與諷刺,二人竟在兩軍凜然對峙之中攀談起來,這氣氛,說不出的古怪。
秦夙一旁的副將耐不住,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什麽,也許是勸秦夙以正事要緊。之後,秦夙的目光便鬱結起來,這沒有逃出雒丹的眼睛,雒丹輕笑道:“秦將軍這是怎麽了?這麽急得便要開戰嗎?兩軍若是打起來,若你的腦袋被砍掉,或者我的腦袋被砍掉,那麽我們便沒有這般好的攀談的時光了。”
秦夙卻所答非所問,隻是換上正色的口氣道:“太子殿下,如今的形勢大家都清楚,我的結發妻子青琳,被你攜去做人質,如今我已與你正麵交鋒,孰敵孰寇,要戰了才清楚,我們都是堂堂男子漢,還望你歸還我的愛妻,與我堂堂正正的較量。”
雒丹卻並未將這番話放在眼裏,神色隻愈發不羈道:“秦將軍,你要弄清楚,現在我的敵人是雒言,不是你,如此便更談不得我與你孰敵孰寇了,沐小姐,也隻不過是在我這裏做客而已,你可問問她, 她在我這裏,可絲毫受到過懈怠?人質之事便更談不得了,那隻是當初我們公平交換的條件罷了,如今沐小姐是留是走,全看他的意思,我沒有捆著她,也沒有縛著她,她的意願,全憑她自己做主。”
青琳驚訝地看著雒丹,當初自己來到太子軍中,完完全全是以人質的名分,然而來到雒丹身邊時,也的的確確沒有受到過絲毫的怠慢,相反,全軍上下都對她敬重有加,如今才明白,一直以來,不是他不放她走,隻是她不願意走而已。
秦夙的聲音愈發低沉道:“青琳,你
願意跟我回家麽?”此時此刻,他的眼睛卻盯著青琳,眼中盡是千回百轉的不舍與濃稠的相思,那是初見的他,還是賦川路上的他,亦或是安定送行的他,似乎都是同一個人,又似乎不是,時光流轉,她竟然差點將他的一顰一笑忘記。
然而在呆在太子軍中也不是長久之計,況且兩軍之戰蓄勢待發,她應當趕回去,盡力阻止他們手足相殘,作為大靖一品忠義夫人,雖郎君薄情,然作為命婦,況且雒丹一直待她不薄, 她都應當做些什麽的。
於是青琳怯怯點了點頭,下一刻便可以看到秦夙眼中的驚喜與歡樂,仿若遺失許久的珍寶失而複得,青琳心中也微微動容,也許她與秦夙,還沒有到想象中的無藥可救,然而她眼看秦夙的歡喜,卻沒有看到身後另一雙眸子中的失落,那眸中盡是千回百轉的不舍,柔情令在場許多將士放入眼中。忽而,雒丹輕笑道:“沐小姐要回去,那便回去吧,隻是她在這裏逗留時間已久,許多物件都沒有收拾,不如明日,明日我一定親自將她送回雒言的軍中。”
思索片刻,秦夙點了點頭,然而眉眼中卻再也不複初見時的失落,他歡喜的看著青琳,看著她雲裝赤甲的樣子,似乎許久沒有看到了,她削瘦了不少,但眉目卻愈見自信卓卓的樣子,再也不是從前那個見到他便會羞怯低頭的女孩子了。”
兩軍在第一日並未針鋒相對,這是雙方都樂意看到的,畢竟大皇子軍剛剛行軍千裏才到達壁城,尚需得休整,若貿然開戰,雖人數眾多,但並未能夠看到優勢,太子軍占領壁城不久,防守攻略都需要進一步的部署,雙方休整再戰,再好不過,於是第一日,雙方便這樣鳴金收兵。
夜涼如水,夜色襯得四周都十分寂靜,然而人心卻並不寧靜,青琳正在房中收拾包裹,心思卻不知雲遊何處,手中也隻是徒然裝著衣衫,不一會兒,一旁新來的丫鬟小聲提醒道:“小姐,你的這包裹開開合合,已經四五回了……”
青琳這才低頭看到,手中的布帛已經被自己揉得不成樣子,她苦笑一聲,而後輕歎道:“心這是怎麽了……”
屋中的蠟燭明明滅滅,搖曳出牆壁上孤單的影子,忽而,一個變為兩人,倒映出男子高大的身軀,雒丹擺了擺手,丫
鬟們便乖巧的福身出去,關上了門。”
青琳轉過身,眉間已然換上輕快神色,卻見男子著了一身黑色的袍子,上邊未有任何點綴,青琳歡快地招呼:“怎麽到我這裏來了,是看一切收拾的如何嗎?都收拾好了,來的時候本就沒帶什麽東西,走的時候東西也不多……”
青琳聲音喑啞,卻說不下去,怕若再要說下去,淚水便會和著話語,將一切曲不成調。
雒丹神色中皆是落寞,平時誰人見他,不是輕狂的笑靨模樣,便是商議國事時的正色模樣,卻從未有這般落寞的樣子,他的心,青琳不是不知,若這麽久還感悟不出來,那也太無心了。
雒丹緩緩道:“我隻是想最後看看你,下次見麵,是黃泉路上,還是輪回轉世,都不得知。若最後還要做出不貪心的淡泊模樣,那便太委屈自己的心了。
青琳卻急急打斷他的話語:“怎麽會,胡說些什麽,等我明日回去勸勸大皇子,你們一定可以手足言和……本是同根生……”說到這裏,卻再也說不下去,他們是帝王之子,生下來的目的,本就是坐上那個最高的位子,若不能,那邊隻能魂歸故裏,成王敗寇,奈何手足。
雒丹瞧著她著急,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陡然卻覺得,一切都是天意,連她都明白這些道理,而她,卻也相信手足可以言和,為何世人偏偏因為那個最高的位子將他們兄弟推向這鏖戰巔峰的兩邊呢?身為帝王之子,生來要做的是不負天下人,卻被天下人所辜負。
燈火明滅,屋中竟是離別時的涼薄之氣,雒丹瞧著她的落寞模樣,卻再也不舍她心痛,隻滿含笑意的刮了刮她的鼻子,輕笑道:“傻丫頭,這般傷心做什麽,我總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見時,你不服輸的樣子,那時候的你真美。”
青琳麵紅耳赤,正要辯駁,雒丹卻以一指捂住她的嘴巴,笑道:“最後,便讓我抱抱你吧。”
之後不待女子的反應,便將青琳擁入懷中,青琳隻初初有些驚訝,而後便盡力吸取鼻尖溫暖,此生,不論是朋友,還是喜歡鬥嘴的死對頭,雒丹都是她真正願意結交之人。
然而她卻不知,那一刻,雒丹擁住她,感覺擁抱到的是半壁江山,是千金不換的他山之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