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夙看著遠方執拗的身影,不由輕聲歎息。
忽而前方的女子停了下來,她轉過身,華裳依舊明媚,而女子的眉間卻多了兩三點憂愁。她眉目冷淡,隱隱卻又有怨怪,似遲疑了片刻,卻又歎息道:“明日就要送我入壁城嗎?”
看不透她的蒼涼,男子隻得道:“嗯,軍務一日都不得延誤,等處理完這裏的事情,我們就可以回家了,你說好不好?”
本以為回家可以勾起女子的溫婉情誼,然而世事變遷,青琳隻是望向天際,有寒鴉陣陣飛過,半晌之後,她才說:“明日是中秋。”而後便再也不回頭,像寢帳走去。
男子愣在了那裏,是啊,他竟忘了,隻是這團圓的日子,又要因這權謀白白送去一條性命,富貴榮華又如何?一切不過是身外之物罷了。
晚上,雒言果然派人送來了一盞酒,瓶子雪白,極其細膩,上麵有淡淡蘭花紋飾,內裏卻是妖異無情的鳩酒,送酒的太監看青琳無神的樣子,不禁提醒道:“夫人,這酒無色,人下肚後,很快便會解脫,不會有痛苦,太子殿下去得也可……”
說到這裏,這老太監再也說不下去,本就在宮中仆服多年,太子為人,他不是不知,然而如今卻要因權謀爭位讓這無辜的皇子白白葬送性命。這老太監不禁微微抬起頭,想要端詳青琳的神色,然而青琳的麵目卻也再也不是失魂落魄,她抬起頭來,衝這老太監微微一笑,在這寂靜的深夜中顯得格外鬼魅,她莞爾道:“為何大皇子殿下如此自信,相信我能成功?畢竟,這可是刺殺一朝太子……”說完,她細細撫摸那杯盞,似在思索什麽。
這老太監處事多年,自懂得人情世故,聽青琳問完後,卻也並不驚慌,隻坦然行禮道:“夫人容稟,大皇子殿下說了,隻要夫人想成功,便必然會成功,隻要夫人不想成功,那麽即便再豐厚厲害的籌碼,卻也照樣不能影響夫人,夫人,您覺得呢?”
青琳猛地轉過身,死死盯住這老太監,卻見這老太監依舊是不驚不卑神色,又盯了一會兒,便低下頭來,歎了口氣,揮了揮手,示意這太監離開。
然而這太監卻又道:“奴才臨走之前,大皇子殿下還有一事要奴才稟告夫人,沐老將軍已然被送出壁城地界,如今已過落英關。”
看來這雒言也是守信之人,隻要父親被送走,她便沒有後顧之憂了,然而秦夙……想到這裏,她喚來壁月,問道:“你可知道將軍此時在何處?”
壁月思索片刻,道;“奴婢也不知道,不過聽帳外的將士說,將軍方才被劉將軍叫去喝酒去了,恐怕今晚不能回來陪伴夫人了,不過夫人放心,壁月陪著您。”眼前清秀的女孩兒衝青琳莞爾一笑,在這月光下,像極了某個人。
青琳怔了片刻,便也溫婉地笑了一笑,說:“嗯,今日我也十分勞累了,這
就休息了,你也早點去休息吧。”說完,青琳便兀自走進了帳子,背影寂寞且蒼涼。
壁月歎息一聲,轉過身,正準備去梳洗,不遠處卻熠熠挺立著一個身影,白衣勝雪,在在黑夜籠罩下格外的醒目,壁月看到後,急忙四處看看,見沒有人蹤時,才趕忙迎上去,在那白衫男子腳下跪下來道:“參見主人,主人深夜駕臨,不知有何事?”
雖知道麵前的男子接下來要問什麽,壁月卻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問,然而麵前之人三番四次前來,卻永遠隻問一件事,果不其然,麵前傳來清冷的聲音:“她怎麽樣?”
壁月歎息一聲:“還是老樣子,她的笑容裏,再也找不到一絲真正的快樂。”
男子轉過身,負在後方的手狠力握在一起,哢嚓一聲,拇指上的玉扳指盡碎。
壁月心驚,急忙提醒道:“主人當心!”卻又自知失言,低下了頭。良久之後,白衫男子周身的戾氣漸漸散去,片刻之後,他說:“她答應做那件事了?”
壁月遲疑一下,終究點點頭道:“雒言狗賊卑鄙,以沐大人性命相脅迫,沐姑娘也是沒有辦法,奴婢鬥膽勸一聲主人,明日沐姑娘便要將那鳩酒送入壁城,主人要不今夜連夜離開,連日終有複仇之時……”說到這裏,壁月目光已然氤氳成霧,跟隨雒丹這麽多年,她還是第一次見他如此固執,因為一個女人,竟連性命也不顧,
果不其然的,雒言卻執拗搖了搖頭,忽而轉身,淡淡道:“壁月,要你成為細作,代替我,在她身邊保護她,委屈你了,隻是我再也不能放心別人去照顧她,她那麽笨……”
他說到這裏已然哽咽,抬起頭,望向遠方雪白月光,裏麵似在回放昔日的場景,那個紮著辮子,一身短衫的女孩子被他氣得紅紅的臉,快樂之時開心的大笑,一切都曆曆在目,原來送她回去,她是如此不開心的麽?”
壁月的話拉回了他的思緒,壁月應道:“奴婢都是心甘情願,沐姑娘是除了主子之外,待奴婢最好之人,奴婢自然會謹記這份恩德……”
雒丹點點頭,放壁月在青琳身邊,他最放心不過,明日,真的是訣別嗎?想到這裏,他便又急忙叮囑壁月:“以後你在她身邊,要時時提醒,不要讓她犯了錯,又被別人揪住了把柄,我不在她身邊,便全靠你了……”
男子的眸光愈來愈黯淡,卻沒有發覺,跪伏在腳邊的青衫婢女已然淚眼蹣跚,明日大勢已定,未來再也不會有變數,再也不會有。
月光下的城安詳寧靜,而誰都不知道,帳中的那個明眸秀目的女子,其實一夜都沒有睡。
第二日天剛亮,大皇子派出的車輦便已經等在了青琳的門口,良久之後,青琳才出來,今日她隻將秀麗青絲紮成一個大大的辮子,一身短衫輕快,卻使她顯得格外的瘦削,她坐上車輦,壁月
正要跟上,青琳卻搖搖頭道:“我自己去,你在營帳等我。”
壁月愣了一愣,之後便乖巧退下,秦夙在一旁,卻皺了皺眉:“還是讓壁月跟著去吧,這樣也會方便一點,你若遇到危險,她也可保護你。”
青琳搖搖頭,眼神此刻卻又死死盯著秦夙,眸光中皆是溫婉情意,她思索片刻,笑道:“相公。”
秦夙愣了愣神,片刻之後,才反應過來,喃喃道:“你叫我什麽?”
本是二人闊別已久的溫婉情話,青琳卻絲毫未見羞怯的樣子,隻繼續笑著重複道:“相公。”之後,她的臉頰卻又紅了一紅,接著道:“若我這次回不來了,你會不會想我……”
說完後,她低下頭,這話聽著略有殘忍,在她的口中,卻顯得再也沒有一絲戾氣。
秦夙愣了片刻,麵頰上卻恢複了寵溺的笑意,隻笑道:‘傻瓜,說什麽傻話,我還等你你回來,我們一起回京呢,琳兒,我在這裏等你,一定要回來。”說罷,男子皆是期許神色,青琳凝視片刻,便將頭扭向前方,淡淡笑道:“走吧。”
車輦緩緩開動,因打得是議和名號,這排場也十分隆重,浩浩****的向壁城內駛去,簾子放下,外邊送行的人們再也看不到青琳的神色,卻也不會看到,她流下的那一滴淚,滴在青色的袖子上,漸漸融開。
待到壁城城門口時,隻交涉一步,車輦便輕易進入了城中,看來早已做了交待,青琳在車中思忖片刻,憑雒丹的聰慧,不可能不知她此行的真正目的,然而他又如此輕易放行,難道,真的如此相信她嗎?”
拉開簾子,映入眼瞼中的皆是熟悉的景致,集市喧鬧,人民生活安樂,壁城果然也被他治理的很好,雖雒丹行軍的那幾個月,她知道,隻要是雒丹平定的城鎮,必定以民為重,軍絲毫不擾民,人民喜樂,都稱他是百年不見的英明皇子。
車輦向著熟悉的方向駛去,她知道,那是雒丹停留在壁城中的一處行館,位於城最北,一處雖小卻精致的院落,那院中有一樹桃花夭夭灼灼。
到了那行館,她被人扶住,下了車,映入眸中的是許久不見的溫柔笑容,男子一身青衫,孤身一人,負手站在門口,眼中隻有她一人,似千年都不能相見。
男子向她伸出手,身後的仆從已然乖巧盡數退去,漫漫時空隻留他們二人,一時相見,卻啞然不知如何開口,良久之後,青琳才含笑開口:“好久不見。”
雖是臨近九月,這院中竟也開了一樹桃花,男子身後皆是桃花夭夭,卻也在這溫潤如玉的男子麵前失了顏色,她看著他的眸子,恍若品了一杯醇香醉人的桃花釀。
良久之後,男子才淡淡開口,日光映照在他年輕的麵孔:“看,果真是被別人趕回來了吧,你這樣頑皮,除了我,別人又怎能受得了你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