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當青琳醒來時,瞅瞅窗外的天色,還是一片漆黑,北地的天亮的格外遲些,她從床榻上掙紮著起來,才覺得寒意非常,便輕聲喚起壁月,想加一件袍子,誰知壁月竟一宿不解衣,聽到青琳喊她,便急忙跑了出來,望著月色中女子削瘦的臉,壁月隻覺得歲月娑婆,傳聞中的秦夫人是一朝武將之女,曾經耍得了刀槍,而麵前的女子的眼眸中卻始終帶著淡淡的憂愁,伴隨著這月光不知飄往何處。

壁月歎息一聲,走上前去,趕忙為青琳拉上一件袍子,忽而女子抬頭,露出淡淡感激的笑意,輕聲道:“壁月,現在幾時了?”

壁月乖巧的低聲道:“夫人, 才剛剛過了寅時,您要不要再多躺一躺,將軍還在同陳大人他們議事,等將軍回來了,我再喊您,可好?”

青琳搖了搖頭道:“突然醒了,便再也睡不著了,你便幫我梳洗吧,今日要去議事堂,應當穿得格外莊重些。”

壁月雖好奇青琳今日為何要去議事堂,卻也知不可多問,便為青琳梳洗,在選擇衣服時,壁月回過頭,問青琳道:“夫人今日想穿什麽衣服?”

彼時,青琳正將金色步搖插入髻中,精致的妝容,掩蓋了女子本就生的絕色,今日的青琳別有一番風味,雍容華貴,一顰一笑皆是國母風姿,令人恍不開眼,而壁月卻皺著眉苦惱的道:“夫人今日打扮如此華貴,必然再也不能穿平時的短衫褲裝,但夫人的這櫃中卻隻有短衫,現在定做也來不及,這可如何是好?”

青琳衝那銅鏡中的女子溫柔笑笑,鏡中陌生的女子也溫柔的一笑,聽到壁月問詢後,她轉過頭來,思索片刻,便緩緩道;“你將我擱在櫃子最上頭的箱子打開。”

壁月聽後,將那櫃子最上頭的紅色鑲金箱子緩緩取下來,箱子卻未上鎖,她打開後,隻見一件白色鎏金紋,繡著梅花的華服靜靜躺在其中。

壁月將那衣服緩緩取出來,驚喜道:“夫人,這件衣服好美!”

青琳也微微一笑道:“這是我十六歲生辰那年,父親送我的,這件衣服做了三個月,一個春天,全大靖僅此一件,今日去議事堂……便穿它吧。”

壁月將那衣服緩緩拿出來,為青琳穿上,彼時,一個傾倒江山的女子正站在眼前,壁月睜大了眼睛,雖是黑夜,隻在微微的燭光下,卻掩蓋不住女子絕世的麵容,似一朵末世孤傲的水仙花,在這小小的營帳中,再也沒有什麽能襯得上她的絕色。

青琳轉過身來,在巨大的銅鏡前轉了一圈,而後對身後呆若木雞的丫鬟嫣然一笑,問道:“我今日美麽……”

壁月愣了半晌,才斷斷續續的回答:“美……夫人是我見過最美麗的女子!”

青琳微微點了點頭,壁月便轉身去收拾箱子,正要合上箱子時,卻見裏邊還有什麽東西,耐不住好奇,她將那東西小心拿出,待看清時

,才忍不住驚呼道:“歸憶!”

青琳聽到後,轉過身,才看到壁月正捧著一把琴,怔怔發呆,聽到她的驚呼後,卻也不驚訝,隻微微笑道:“你認識他?我還以為,這個世界再也沒有人認識他了。”她望著那琴,華美的琴在月光與燭光交相輝映下,現出淡淡哀愁的樣子。

壁月點點頭道:“小時候曾經聽喬爺爺講過,古時遺留下的琴瑟眾多,最著名的便是歸憶,它的弦由靖國極北極寒之地的雪蓮草製成,曾經浸滿了靖國陳皇後的鮮血,琴音可傳五室,是靖國上古皇室的寶物,沒想到此生竟有幸見得。”

青琳點點頭:“這是父親那年帶我從極北討伐胡寇歸來,皇後娘娘所贈,她雖極愛這琴,卻執著要將這琴贈予我,執拗不過,我便收下了,那時被送到太子那裏,我怕長日無聊,便帶著了,也好,你便幫我將它取出來吧。”

壁月點點頭,將那琴放在燭光下細細看時,卻發現,歸憶上早已落滿了薄薄的灰塵,可見青琳已經很久沒有動它,也許是很久沒有打開過箱子了。

待到一切準備好時,天已然大亮,帳外傳來喧嚷的人聲,不一會兒,便有將士前來稟報,宣忠義夫人沐青琳前去議事堂一同探討戰事。

青琳整了整衣冠,攀上壁月的手臂,威嚴油然而生,壁月覺得,此時的青琳才如同一個真正的夫人一般高貴,卻多了一分陌生,她小心翼翼得扶著青琳,卻明顯的感覺到,那錦衣華袖下的手臂在微微顫抖。

到了議事堂,待到青琳走進時,這帳中已然人聲熙攘,大部分都是朝中有名望的大將,這日的人,比第一次來這裏時多了很多,想必他們已然知道青琳的決定,隻不過是來走個過場而已。

待青琳走進時,屋中的人都不約而同的將目光轉向她,她的光芒過於耀眼,連雒言也愣在當場,沒有想到昔日質樸無華的忠義夫人竟能傾城至此,半晌,他才回過神來,莞爾道:“沒有想到秦夫人若打扮打扮,竟能使本宮府中的三千佳麗都黯然失色。”

青琳並不惱怒他的調笑,隻莊重一笑道:“大皇子殿下過獎了。”而後,她轉過身,在一張椅子上坐下,身後灼灼的目光她能感受到,卻一直倔強的沒有回頭。

青琳來到後,屋中便霎時一片肅靜,雒言安坐後,緩緩道:“聽聞秦夫人已然通曉國家大義,同意去壁城內誅殺叛賊,這當真是我大靖的萬幸。”

待雒言說罷,帳中眾臣便齊聲高呼:“大皇子殿下英明,忠義夫人英明。”

青琳聽後,暗暗咬牙,這分明是將她置於死路,明明是被脅迫,卻被雒言說的這般高尚,分明是早已暗自私通,但她麵上卻不露絲毫氣惱之息,隻莞爾道:‘沒有想到大皇子殿下竟如此英明,臣婦佩服,不過大皇子殿下仿佛忘了,您還賜給了臣婦一項恩惠呢。”

待青琳說罷,廳中一片

嘩然,大家都在猜想,大皇子能夠說動青琳前去刺殺雒丹的交換條件是什麽,若此次刺殺成功,換來的可是整個江山,想必這條件必定不可簡陋。”

雒言聽後,故作疑惑道:“哦?什麽恩賜?本宮記得不太清了,不如秦夫人提醒我一二可好?”

青琳深吸一口氣,緩緩道:“那我便提醒提醒殿下,殿下可曾忘了,要恩準臣婦的父親,沐易行沐將軍卸甲歸天,並護他餘生萬安?”

廳中再次嘩然,上次議事在場之人都知,青琳這是要雒言先放人,才去履行對雒言的承諾,他們沒有想到,堂堂一介女流竟然聰慧至此,這次,是青琳反將了雒言一軍。

果不其然,雒言麵色微露驚訝, 但常年的宮廷權謀教會他,在麵對任何事情時都要處變不驚,於是,他那驚訝的神色隻存留了一瞬,麵色便還是平時的慵懶,他皺起眉,似在思索,片刻後,滿含笑意道:“原是這樣,本宮竟將這等重要的事情忘記了,既然如此,那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路溢。”

下堂站出一名身負鎧甲的年輕將領,朗聲道:“末將在。”

雒言莊嚴說道:“我命你即刻前去傳本宮口諭,沐易行將軍為國屢曆功勳,殺賊寇,平四方,是我大靖不可多得的好將領,如今沐將軍年事已高,本宮代君上監國,恩準其錦衣歸田,賜黃金萬兩,田園萬畝。”

待雒言說完時,下堂眾臣全部齊呼:“殿下英明。”雒言卻不理會,隻唯獨望著青琳目光,良久之後,青琳便也迎上他冰冷的目光,緩緩道:“殿下英明。”

雒言這才滿意,而後說:“那麽,本宮答應秦夫人的事情做到了,秦夫人答應本宮的事情呢?”

終於到了這一刻,青琳歎了口氣,而後道:“我明日便會前往壁城,今晚,殿下便派人將那鳩酒送入我的營帳吧。”

雒言滿意的一笑,兄弟手足相殘,本是這天地間,最荒唐殘忍的事情,卻竟有臣子附和道:“殿下能給那叛國賊一個全屍,殿下當真是最仁慈的。”

青琳苦澀地笑笑,人心竟已涼薄至此,這朝堂上,當真是誰離那龍椅近一點,誰便能得臣心嗎?江山腐朽,奈何歎哉!

她站起身來,卻覺得天地一片顛倒,微微眩暈,壁月趕忙走過來扶住她,才不至於讓她跌倒,身後那一道身影沉默許久過後,終於在此刻急忙迎了上來,關切問詢道:“身子可有不爽?”

青琳正準備搖頭,卻聽壁月已然擔憂說道:“夫人寅時便起了,如今想必是乏了。”

秦夙點點頭,問道:“那我送你回去。”說罷便要扶住青琳。

青琳卻驀然推開秦夙手臂,搖頭道:“我自己回去便好,你在這裏再同大皇子殿下商議商議。”說罷,便扶住壁月手臂,兀自走了出去。

秦夙看著遠方執拗的身影,不由輕聲歎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