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鴉雀無聞,陸夫人端坐在博古紋彭牙羅漢榻上,滿麵嚴肅,傍邊一個著桃粉色衫子的婢子正為她打扇,手邊雕花小幾上四五本賬翻開,另還有個小童端坐在傍邊的螺鈿小桌前,提筆記錄。
孫姨娘為這肅穆的氛圍所懾,立刻止住啼哭,茵茵也放輕了手腳,走到陸夫人麵前垂首立著。
“碧梧,我前幾日便同你說了府裏人手緊張,你院子裏仆婦丫鬟等一幹人伺候了你多年,並無什麽事,便暫不往你那裏添人,你為何總是不依不饒,在頤和軒吵吵嚷嚷,恨不能大家都知道?”對背叛過自己的人,陸夫人雖心裏厭惡,麵上卻仍保持平和,行事也相對公正。
“太太,”孫姨娘抬起泛紅的眼,巴巴望著陸夫人,“實在不是妾身有意給您添麻煩,是我院裏這些人不得用,今晨起來妾身要喝口茶,等了快半個時辰了才倒來,再不給聽風院添人或換人,妾身便活不成了!”說著,帕子掖著鼻尖,抽噎了兩聲。
一旁茵茵聽著,暗道奇怪,這麽些年都活過來了,偏偏邱姨娘失勢後,她院子裏的丫鬟就造反了?
陸夫人顯然也對她的話嗤之以鼻,“什麽活不活,陸家還能少你一口飯吃?前些年你活過來了,往後便同原先一樣,你先回去,等我忙過了這一陣再來理會。”
不能給孫姨娘開這道口子,她院裏添了人,玉芙院子裏也要添人,既如此,茵茵院子裏也不能不添人,回頭李氏也會說她院子裏的人不得用,讓換幾個,這一家子都是難纏的。
如今陸夫人正是教府裏人事弄得焦頭爛額,理不清楚的時候,暫沒空同她們周旋。
孫姨娘急了,“可是太太,為何漪瀾院裏想換人便換人,她院子裏人員冗雜,比我院子裏的人多一倍!”
“她院子裏也不是想換人便換人,想添人便添人,每個院子裏多少人手都有有定規,不能壞了規矩,譬如前些日子玉菡要再往她院子裏添個人,我便否了。她們院子裏的人是多,但有半數是邱姨娘自個兒從娘家帶來的,另外一半才是府裏的,你叫我把她院子裏那一半裁了,像什麽樣?”
說來說去,誰有錢誰有人誰是大爺,否則隻能閉嘴。
“可是……”
“好了,”陸夫人打斷她:“你暫且回去,自個兒立起規矩來,把你那院裏的調理明白,她們便不敢再怠慢你,若調理完了還有放誕無禮,偷閑躲懶不把主子放在眼裏的,你再來報我,我替你管教!”
孫姨娘得了這句話,便像吃了定心丸,再不哭鬧了,“還是太太公正!”
薛媽媽卻看不得她這樣兒,一想到當年孫姨娘是如何在重霄院最艱難時倒向邱姨娘的,她便恨得牙癢癢。
因看不慣孫姨娘,薛媽媽便自作主張命紅桃,“瞧姨娘哭得妝都花了,還不快領下去伺候她淨麵理妝!”
紅桃應是,這便抬手把孫姨娘請了出去。
待人一走,陸夫人便回頭問薛媽媽,“半月前買來的那批奴婢,可調理好了?”
薛媽媽道:“還得要個十來日呢,太太,孫姨娘就是故意磨人來的,這一批調理明白了也有他用,不急著放到她院裏去,這些年她都活得好好的,如今更不可能出什麽事兒。”
陸夫人微微頷首,到今日府裏各處人事仍由由邱姨娘把控,她調不動人,許多事便不好辦,因此前些日子放了批奴婢出去,又買了批上來,可惜還得調理一陣才能勝任,即便如此,也還有些管家婆子,辦事辦老了的,若貿然替換,無人接手,恐出大紕漏,因此隻能小心謹慎,慢慢地替換。
陸夫人這裏說完抿了兩口茶,才想起麵前還有一個站著,便問:“六姐兒,你又為什麽事來?”
茵茵正欲說話,薛媽媽搶先一步道:“六姑娘沒什麽事,都是孫姨娘說事時強拉硬拽攀扯上她的,她院子裏並不缺人手。”
其實茵茵院子裏的人手是整個陸府主子裏最少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但茵茵看兩人的臉色,又想到自己院子裏人雖少,事卻也不多,並不需添些雜七雜八的人進來,反而不好管教,況且她本人不愛擺排場,於是道:“我院子裏不缺人手,府裏人手緊張先盡著府裏,隻是我有個處事得力的丫鬟,據說原先在懷章哥哥院裏是一等,後不知為何調到我院裏來,領的卻是二等丫鬟的份例,我想把她仍提為一等。”
陸夫人問:“你院子裏幾個一等。”
“一個也沒有。”
陸夫人略略頷首,“提一位正好合規製,便按你的意思辦罷!”
於是茵茵便把蘭香的名字記上了。
茵茵見陸夫人答應得這般爽快,心道太太果然比邱姨娘好說話得多,猶記先前自己想借身衣裳,在漪瀾院吃了兩回閉門羹,那時她要銀絲炭底下人都為難她,很難說不是因邱姨娘的授意。
夫人管家別的不知道,她的日子是好過多了,於是茵茵趁熱打鐵,厚著臉皮再行一禮道:“太太,我想起來我院子裏有四個粗使婆子,因著年紀大,蘭香還不很管得住她們,正缺個老媽媽管教,”提到缺人,陸夫人臉色又難看起來,茵茵話鋒一轉,“正巧有個很得力的,我想給她漲漲月錢。”
有了前頭孫姨娘做對比,茵茵的要求簡直小巫見大巫,陸夫人麵色稍霽,“也可,把名字記下,除此外你還有事麽?”
茵茵有要求也不敢再多提,連聲道:“無事了,今日真是叨擾太太,您忙,您忙!”說著,便卻步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