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兩個又焦躁不安地等了多時,終於等到官差過來,卻也已有兩刻鍾的功夫了,然而因這街上縱馬的乃是個有爵人家的公子,官差聞得他的身份,大有通融之意,那痛失愛子的婦人見如此,如何肯了,當即大哭大叫,一頭撞死在馬前,這一下去了兩條人命。
一時群情激憤,圍觀之人縱勢單力薄,也忍不住為這母子二人叫屈,因此無論官差如何驅趕,他們也不願走,反而大喊著要把那縱馬之人從馬上撅下來,一時間官民相戰,亂作一團。
茵茵早便聽馬倌說官差來了,等了多時也不見馬車有動靜,反而外頭喧鬧聲不絕,於是她自己撩開車圍子往外探看,卻看見前頭一群布衣把十幾個官差團團圍在裏頭,她心下大驚,不知怎麽回事,便問馬倌,馬倌也不知,隻道:“恐怕還要等一會兒。”
茵茵如何等得,萬一九思此時已出了城門,這輩子也不知還有沒有相見之機。
於是她心下一橫,把車簾子一撩,便要下馬車,蘭香嚇得急忙伸手來抓她的胳膊,“小姐您要做什麽去?”
“馬車過不去,我人擠過去總成罷!擠過去了我再賃一輛馬車,定能趕上!”邊說邊推開蘭香,執意下車,馬倌見狀,也來相攔,茵茵怒道:“誤了我的時辰,回頭我就告訴爹爹,揭你的皮!”
一句話把蘭香也聽愣了,她從未見自家小姐如此恐嚇奴才。
也就是這一愣神的功夫,茵茵已踏著馬紮下了馬車,蘭香大驚,立刻也下了馬車跟上去,大喊:“小姐,小姐慢些!”
茵茵直衝到那紛亂的人群中,周圍人聲鼎沸,再聽不見蘭香的喊叫了,她在人群外圍試了幾試,覺擠不進去,便轉身往另一邊巷子裏去,她要從那兒拐過去。
巷子裏堵了四五輛馬車,幸而還能容納兩人並肩走過,茵茵便提著裙擺,風一般穿過巷子,往北邊狂奔……
她要去攔下九思,無論用甚麽法子,便攔不下他,也要告訴他自己的心意。
然而茵茵並不認得路,她回來金陵這些時日,除那回女扮男裝隨柳從心出來逛過,其餘時候都圈在府裏,哪裏知道這縱橫交錯的巷道通向何方。
茵茵隻知自己要往北走,可走著走著又不對了,隻好問路人,然而路人也各有各的說法,甚至有看她是個體麵小姐,向她要銀子的,更甚者,願意“好心”領她去北城門。茵茵看那人麵相便覺招惹不得,匆匆走開了。
然而那婦人人鍥而不舍地跟上來,抓著茵茵的腕子就走,“你跟了我來,我領你去!”
“我不要你領我去,你放開我,你放開我!”茵茵猛甩她的手,她卻更加緊力道拽著茵茵的,強把她往人少的巷道裏拖,茵茵大叫:“放開我!”
路人都看了過去,然而也隻是看一眼,並無人為她出頭。
正不知怎麽是好,突然一輛路過的華蓋馬車橫過來,驟停在她們身前!
那馬倌一手拉著韁繩,一手用馬鞭指著那拉拽茵茵的婦人,怒喝道:“好大的膽子,敢拉扯我們小姐!”
那婦人見有人來護著,嚇得手一鬆,一溜煙跑進人群,不見了。
茵茵呆立在那裏,還沒緩過氣,隻望著馬倌,不知是該向他道謝,還是問他是否真是陸府的人。
這時,車簾挑開一道縫,露出半張輪廓深邃的臉來,“六小姐怎麽在這大街上亂逛,叫閑雜人等衝撞了便不好了,不如叔叔送你回去?”口吻頗有些哄小孩子的味道。
趙伯真當日杏花林中見了茵茵,便說自己比她大十歲,她該喚他一聲叔叔,那時茵茵倔強地非要叫他哥哥,沒想到他記到如今。
茵茵見是趙伯真,心歎不是冤家不聚頭。
雖說男女授受不親,不該同乘一輛馬車,可茵茵想著,自己小了他十歲,外人眼中也差著輩兒呢,應不至受人非議;趙伯真也是有身份的人,兩家又有交情,想必不會把她怎樣,跟他走總比在這街道上橫衝直撞的強,於是茵茵當下心一橫,便上了他的馬車。
趙伯真見她乖乖上來,滿意地笑了,朗聲吩咐馬倌:“去忠義伯爵府,先送陸小姐回家。”
茵茵卻道:“不,去北城門!”
趙伯真不解,衝她挑了挑眉,茵茵不願告知緣由,隻是再度出聲催促:“去北城門,快呀!”
趙伯真隻得吩咐道:“北城門。”
馬倌應是,立刻揮舞馬鞭,直奔北城門而去……
茵茵的心終於落到實處,然一靜下來,她才想起一件要緊事,蘭香方才追著她而來,沒尋著她人,不知急得什麽樣子呢!
不過此時也顧不得這許多了,回頭再向蘭香賠罪罷!
正自思量間,左手邊遞上來一方繡了幾點梅花的潔白絲帕,茵茵狐疑地望向這絲帕的主人,隻見他又把帕子往前送了送,“擦擦汗,”趙伯真說著,又描補了句:“幹淨的,沒人用過。”
茵茵微低下頭,輕聲道:“多謝,我有帕子,”說罷掏出自己的水紅色洋縐手帕,輕輕擦拭額角的汗珠。
趙伯真輕笑一聲,不緊不慢地收回了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