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邱姨娘到了懷章房裏,人早去了,她氣得直罵鬆香和那兩個通房,“你們也不知勸著他,就由他去胡鬧,外頭官差來拿人,這也是玩兒的?”說著,也不管她們,急匆匆又往前頭去了,甚至要出二門,幸而盛媽媽攔了下來,她便立在垂花門邊等著,好第一時間知道消息。

很快前頭一個媳婦子小跑過來,報邱姨娘道:“姨娘,二爺跟了那幾個官差去了。”

“他們怎麽敢拿我兒?”邱姨娘撐著門框,大叫道。

“那些官差哪敢把二爺怎麽樣呢,他們點頭哈腰地請咱們二爺過去,三言兩語就把二爺哄走了。”

“呸!你還說,”邱姨娘右手撐著腰,大罵道:“你知道他們哄二爺,就不知道把人留住,還有臉來告訴我!”

那媳婦子臉色紅成一片,低著頭退後一步道:“奴婢攔不住,幾個媽媽都沒攔得住呢!”

盛媽媽連忙解圍道:“不必說了,下去罷,”那媳婦子這才忙不迭退下。

邱姨娘還要罵,盛媽媽叫她消消氣,而後扶了她往回走,道:“姨娘不必心急,料想沒什麽事,衙門還敢把咱們府上的二爺怎麽樣?今兒一準兒回來,待會兒我再派幾個小廝過去衙門打聽消息,打點打點。”

如此這般安撫了許久,才總算把邱姨娘勸回漪瀾院。

此時玉菡已經在那屋裏等著了,邱姨娘見她又坐在她房裏哭,心裏便一百個不痛快,“你又怎麽哭了?”

玉菡吸吸鼻子,把淚擦了,起身道:“沒什麽,娘,哥哥怎麽樣了?”

邱姨娘在羅漢榻上坐了,玉菡將螺鈿小幾上那紫銅八角手爐拿來,遞到邱姨娘懷裏,邱姨娘這才有了兩分好顏色,她道:“你哥哥叫官差帶走了,不過沒什麽大事,老太太又如何了?”

“才剛吃了藥,已睡下了,後頭仁和堂的陳大夫來瞧過,說沒什麽事,安心靜養便可。”

“仁和堂的陳大夫?”邱姨娘詫異道:“不一直是郝太醫給老太太瞧病麽?”

“才剛派人去叫了,郝太醫說身子不適,不便前來,因此才叫了陳大夫,”玉菡的丫鬟明霞回道。

邱姨娘心中一驚,料想並不這麽簡單。

郝太醫是先帝指名來給老太太瞧病的,幾年來風雨無阻,隨叫隨到,陸家的緊要關頭,突然就不來了,難道……

邱姨娘捧著手爐的手微微顫抖,腦中千思萬緒,理不清楚,隻知道事情不好了,於是起身,預備再叫幾個會辦事的去衙門,突然丫鬟杏兒在簾外回話道:“姨娘,老爺回來了。”

“老爺回來了,到哪兒了?”

“正往重霄院趕呢!”

邱姨娘一掌拍在螺鈿小幾上,“兒子不要,老娘不要,先就去看她,她能有什麽事?”

其實他們不知道,陸潤生對宣平候府抄家之事早有預感,才剛並不是跟人出去吃酒玩樂,而是去陸夫人的娘家向小舅子討法子去了。

自然,無功而返,陶家和陸家都將寶押在五皇子身上,如今八皇子登基,他們都在坐冷板凳,戰戰兢兢不知什麽時候懸在頭上的刀掉下來,斬斷他們的頭顱。

卻說秋爽齋裏也聽見外頭的風聲,茵茵急得直問綠翹:“他們把二哥哥抓起來了,那……那爹爹就不管?老太太也不管?”

“哪兒能呢,早派了人去衙門了,老爺回來先去了太太那裏,而後便直奔衙門,咱們老爺的麵子他們可不敢不給,都察院是廷尉衙門的祖宗,他們見了老爺,還不嚇得屁滾尿流呢!”綠翹道。

茵茵料想也是,心下稍安,但忖了會兒,又坐立不安起來。

一夕之間天下大變,幾件大事一樁接著一樁,真叫人反應不過來。

如今府裏到處都是說閑話的,幾個主子又不頂事,能頂事的要麽沒權,要麽躺在**養胎。

老太太因病不能起身,當日便叫陸潤生、邱姨娘、薛媽媽等人和二房夫妻倆去她房裏,將這些日子以來朝堂上和府上的事兒都一一交代明白。

大家也就不藏著掖著了,待互相對過了話,眾人才如夢初醒,原來陸家已到了內外交困的地步。

當夜,陸府無眠。

茵茵雖不知大人們秘密說了什麽,卻也有預感,她夜裏翻來覆去不能安睡,好容易睡了會子,又做噩夢。

夢裏,火光漫天,幾十個官差衝進大門,把內宅包圍,見人就殺,見好東西就奪,最後把他們一家子鎖上囚車,遊街示眾。

她在人群裏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似是九思,突然“啪”的一聲爆炭聲響,茵茵睜開了眼睛,麵前是黑暗的虛空,魂魄仿佛還遊離在身體之外,好一會兒,她慢慢平靜下來,摸了摸額,一腦門子的汗。

借著床頭那點兒微弱的蠟燭光,茵茵支著身子緩緩坐起來,而後從另一邊枕頭下摸出九思送的描金磁石,抱在懷中輕輕撫摩著,原先她總期盼九思回來,此刻她希望他走得遠遠的,不要來趟陸家這淌渾水……想著想著,不由得掉下淚來。

半夜突然下起了雪,鵝毛般簌簌下了一夜,又一日,到第二日傍晚,積雪已兩寸來厚了。

天仍陰沉沉的,似乎還沒下夠,茵茵站在二樓簷下,眺望這一望無際的皚皚的天地,突然感到自己的渺小和無力。

蘭香掀簾出來,將一大紅羽紗白狐裏子的披風展開,為她披上,“小姐在外頭站了許久了,當心著涼。”

“二哥哥回來了沒有?”茵茵問。

“還沒呢!”蘭香歎了口氣,為茵茵輕輕撣著披風,“老爺親自過問,衙門也沒把人放回來,真叫人擔心,其實二爺這人奴婢最清楚了,雖性子驕傲些,貪玩些,卻並不會做什麽殺人放火,傷天害理的事。”

“不是說他說了大逆不道、欺君罔上的話,叫人告了麽?”

蘭香道:“綠翹打聽得說是前些日子,二爺同幾個朋友去怡紅院吃酒,吃得高興了便做了首詩,便是這首詩壞的事。”

“前些日子?”茵茵低頭忖了忖,前些日子也就是懷章殿試失利後幾個月,她料想懷章頂多作了首抱怨自己懷才不遇的酸詩,如何欺君罔上呢?難道詩中說先皇沒有識人之明麽?這樣的事可大可小,將要過年了還不把人放出來,連爹爹出麵也於事無補,可見是上頭有人不想放過他,不想放過爹爹,不想放過陸家!

“小姐……小姐?”蘭香見茵茵麵色沉鬱,眉頭緊鎖,連忙拉了拉她的手臂,“您怎麽了?”

“哦,沒什麽,”茵茵說著,攏了攏披風,轉身走進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