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薩莉亞不知道,她該如何紀念自己逝去的夢想。

那是跨越了五年的夢想。

五年的時間,究竟能改變什麽?

一棵幼苗從破土發芽,開花結果到衰老枯萎?

一段感情從黯然滋生,邁向成熟直至灰飛煙滅?

或者是一個夢想從酸澀幼稚,到燦爛輝煌最終悄然消逝?

又或者,什麽都不能改變?

時間的流逝,空間的轉變帶走了什麽?又帶來了什麽?

當羅薩莉亞站在這個透不進一絲光線,傳不進一點聲音的房間時,她曾有過一瞬間的疑惑。究竟在疑惑什麽,連她自己也不能確定,她隻是單純的疑惑。

漂浮在咫尺的呼吸令她無法思考,這是黑暗中唯一的光芒,寂靜中僅存的天籟,若有若無,卻仿佛無處不在。這光芒,輕易地奪走了她所有的精力和注意力,令她無從反抗。

她不能想象在這個封閉空間的控製下,一切將向何處發展,她隻能手足無措的等待著。

“羅薩莉亞……”

冰冷指尖的觸感混合著寧靜卻洶湧的耳語,如同飄渺的呼吸一樣,四處遊走著。

羅薩莉亞。

不知從何時起,連這個名字也很久沒有人叫了。在成年人的眼裏,它是“小名”,是“愛稱”,是一種蘊涵著幼稚意味的象征。親人和朋友更多的稱呼自己為“奧瑞恩小姐”。

天才的舞蹈家,羅薩莉亞·奧瑞恩。

於是,曾經沒心沒肺,無拘無束的“羅薩莉亞”,漸漸蛻變成如今的她應該有的樣子。再也不會有人嘲笑她曾經的羞澀,她也不用去擔心完不成作業的後果。

時鍾緩慢而堅韌,一刻不停,帶來了一些新的,也帶走更多舊的。

對此,羅薩莉亞並不感到有什麽不對。就象五年前生氣了要砸花盆、上了課就想睡覺一樣平常。她原來就不是愛拘泥什麽的人,況且由“羅薩莉亞”成長為“奧瑞恩小姐”,原本優雅和美貌並未從她身上消逝。這是很多人頭疼卻欣慰的事。

與預想的差了很多。

他們以為,離開了王後計劃的羅薩莉亞,不會再是原來那個真正的羅薩莉亞了。

羅薩莉亞想笑:離開了王後計劃的她就不是她了嗎?自由的生活怎麽會由一個實驗決定?

收拾儲藏室的時候,翻出一些舊的東西,大多是書本和紙張。

有人喜歡舊物陳腐的氣味,它能久久不去,喚起一些悠遠的記憶,讓一些人感慨,一些人慶幸,一些人後悔,一些人憂傷。

可對羅薩莉亞來說,這些舊物的歸宿,理所當然的該是熊熊烈火而不是什麽收藏本。該記得的事情無論如何都會記得,而當它們一旦要刻意去保存,就意味著沒有足夠的必要--或者說是沒有足夠的價值,再留在記憶裏。

泛黃的紙張早已變脆,根本經不起火的洗禮。這時羅薩莉亞才感到舒服了點,與近乎黴爛的氣味相比,她寧願去嗅更具有刺激感的火焰的產物,至少它來得快,去得也快。

輕快的煙霧繚繞糾纏著盤上天空,彌漫向四麵八方,漸漸消失的無影無蹤。讓它們成形可能凝聚了許多人的心血,毀掉它們卻隻須一把火,就算生前再怎麽精致珍貴,最終的下場也隻不過是一縷清煙和一小撮灰。

火焰吞噬一切的速度很奇妙,頁麵如同加熱的薄肉片一般緩慢卷起,邊緣卻在高溫下迅速變褐、變黑。

羅薩莉亞一邊不經意的瞥著這個緩慢又迅速的過程,一邊胡亂想著一些有的沒的。

“哎!那不是……”已從孩子蛻變為少女的麥斯梅斯,看見羅薩莉亞丟進火堆焚燒的東西,不禁驚叫出聲。

“我看過了,是我以前的日記。”羅薩莉亞笑笑。

“可那不是你當年在聖地的日記嗎?”

“那又怎樣?整整五年沒翻了,還不值得燒掉?”

“但……算了,燒了就燒了吧。”主人對自己的東西本來就握有生殺大權,麥斯梅斯知道她也沒資格管那麽寬。

羅薩莉亞能猜出她沒說完的那句話的完整模樣。

不就是她與拉琪爾在一起的那些年的日記嗎?--確切的說,他們從未在一起,隻是共同居住在那個名為聖地的地方。

五年前,她曾經前往那個神秘的地方,度過了一段神秘的時光。

可惜,羅薩莉亞早已對這段過去嗤之以鼻。她遠遠將之拋在腦後,與幼時做過的傻事並排擺在一起,任其蒙塵。

這點誰都知道,隻是誰都沒有去拆穿。誰都不想去拆穿,誰都不知道該怎樣提起。

各方麵的原因令王後計劃最終流產,聖地的人氣從此也一蹶不振,羅薩莉亞默默回到故鄉西班牙。後來的日子裏,學習和練舞接踵而來,不知不覺,王後計劃漸漸淡出了她的生活,淡出了她的記憶。等意識到的時候,一切都已無法挽回,徹底結束了。

不過對羅薩莉亞來說,對王後計劃不再感興趣,才是導致這一切演變成今天這樣的直接原因。

王後計劃是童年的無聊回憶,資質平庸的她從來沒有在那裏得到過重視,人生也並沒有因為那件事而改變什麽。回國以後,她依然無憂無慮,從事著她最愛的舞蹈事業。

那個計劃,從來就不該是負擔。它招來的榮譽會令人快樂,就如它的離去不會為主人帶來困擾一樣自然。這個計劃有它獨一無二的閃光點,但絕無可能永遠閃光,並且在五年前就壽終正寢,再也不會複活。

當然,它衍生出的一切,也早已隨風消逝。發生過的事,遇到過的人,都再也沒有記住的必要。

五年來,羅薩莉亞一直都是這樣想。

所以,她是抱著輕鬆的心情把那本日記投入火堆的,它根本沒有留下來的價值。

可是,當火燒到封麵上寫著姓名的那個角落時,她忽然感到有種奇怪的東西從心底湧出來。

這是她所不能解釋的東西,不過,既然不知道,就不必糾纏。這是她一貫的準則,許多年都未曾變過。

當四國邀請賽的消息傳來的時候,羅薩莉亞已經完全忘了儲藏室的事情。

這個比賽,在某些人看來,這是件激動人心且值得期待的事。王後計劃終止之後,大家天各一方,五年來一直都沒有聯係過。

不知他們現在怎麽樣了?還認得出來嗎?

對於這種興奮的情緒,羅薩莉亞一直都無法理解。花這麽大的力氣去找一群五年前隻說過幾句話的人,有必要嗎?有這種時間和精力,還不如去幹些別的,甚至睡覺都比它有趣的多。

既然對比賽本身沒興趣,對於朋友們要求幫忙的旁敲側擊和開門見山,她也就從來沒有回應。都有誰參加比賽?要怎麽比?她一概不知,如果不是天真的麥斯梅斯極力強求,她根本不會參賽,甚至連比賽前夕的選手聚會都不會來參加。

時間拖到不能再拖,步子慢到不能再慢。中午十二點開始的宴會,等羅薩莉亞到達的時候都已經進行了六個小時。

麥斯梅斯也沒工夫去責怪羅薩莉亞什麽,她喜歡熱鬧,席間如魚得水,忙得不可開交。

而讓羅薩莉亞驚奇的是,五年的距離並不象她想象的那麽遙遠。盡管已沒有人再提起王後計劃,許多人的臉上依然留著五年前的痕跡,或多或少。

對教會來說充滿了陰謀的秘密計劃,在這些少年少女們的眼裏隻是一場回憶。總之,五年前的緣分、彼此結下的深厚友誼,並未被時間徹底抹去,大部分的談話依然可以自然地開始、自然的結束。

就好象他們分別的日子隻有五天,甚至更短。

和諧的氣氛,令許多人驚異又慶幸。

羅薩莉亞卻感受不到這種氣氛,她隻覺得尷尬和不自在。在場的人她基本都記不起來了,隻能孤獨地處在一群陌生人中。

也時常有人圍住她問長問短,她卻完全不知道發問的人到底是誰。

“看來還是羅薩莉亞的變化最大了,”佩爾坎蒂遠遠看著心不在焉的羅薩莉亞,“我都在懷疑,她到底是不是五年前的那個小女孩。”

“是啊,我本來還以為變化最大的是拉琪爾呢,”伊斐笑著應了一句。

順著他的視線,可以看見一個黑色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