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著疑惑的心情,第二天她一口答應了麥斯梅斯的拜托,毫不猶豫的前往拉琪爾的宿舍領取宴會的照片。
後來她才知道,攝影是拉琪爾如今的私人興趣。經過教會的同意,那天他作為宴會的攝影師之一,負責拍攝用來製作特別節目的照片,同時也將它們贈送給選手留作紀念。
天氣有些陰冷,帶著刺骨的寒意。
站在酒店的走廊上時,中央空調微暖的熱風吹得羅薩莉亞很不舒服。毛衣的領子紮得脖子又疼又癢,她伸手拉拉領口,指背立刻碰觸到皮膚濕漉漉的感覺。
門開的恰到好處,顯示出主人隻想讓一個人進來的心情。房間裏與走廊一樣溫暖,不適感絲毫沒有減弱。
當羅薩莉亞試著把注意力集中在房間裏的布置,以分散不適的感覺時,後麵有一雙手撫上了她的外套。等她回過神來轉頭一看,衣服已經被拉琪爾穩穩地掛在衣帽架上了。
整個過程,完美的令人難以置信。
“熱的很不舒服吧。”拉琪爾輕描淡寫道,聲音緩慢地漾出來,同樣帶著審視的意味,遺憾的抹殺了部分的動聽。
他做著傭人的事,卻散發出帝王的態勢。自作主張的脫別人的外套,在他看來和撕掉禮物的包裝紙一樣,控製權在他手中,禮物無權決定任何事。
拉琪爾和佩爾坎蒂一樣我行我素,卻也有些微的不同。
掛好衣服後,拉琪爾也不管羅薩莉亞站立的尷尬,自顧自走向茶幾,留給羅薩莉亞一個背影。
“我先聲明,這裏禁煙禁酒,飲料隻有水。”
“啊……那個沒關係。”羅薩莉亞一邊自己手忙腳亂的找地方坐下,一邊語無倫次的回答。
拉琪爾瞥了她一眼,拿起茶幾上的玻璃杯喝水。和昨天聚會上不同,他今天換上了低領的深灰色長袖棉布T恤與合身的牛仔褲,衣服的袖子依然挽到肘邊。領子在胸口陷下去三公分,形狀象深穀,微微凸起的鎖骨若隱若現。
他看起來有些瘦,但絕不是瘦弱或是瘦削,反而顯示出他的自傲和矜持。
眼角的餘光確認客人已經落座之後,主人才說出第二句話。
“覺得這裏怎麽樣?”
“很幹淨,但是沒有人氣。如果你不在這裏,我會以為這裏是沒人住的空房。”
羅薩莉亞已不再是過去那個什麽也不懂的小女孩,對於各種事物當然也有自己的見解。
房間裏的確很幹淨,東西都擺放的整整齊齊,桃木地板一塵不染,空氣裏沒有一絲異味。可它太幹淨了,幹淨到不象人住的地方,東西好的過分,便不再是完美了。
“你比五年前聰明多了,可惜話中有很大的錯誤。這裏不僅僅住著人,而且有三個,隻是剩下的兩個回避了你而已。”
聽到拉琪爾帶著貶低語氣的話,羅薩莉亞想生氣。但是,為了一句話對一個不怎麽親密的人生氣,未免太無聊了,於是她轉變了話題。
“聽說,你離開教會之後有了新的靠山?”
“隻是新的合作對象而已。不過你不要指望去調查,如果G不想認識你們,你們就永遠找不到它。”說到這裏,拉琪爾的語氣似乎一下子變得冷冰冰的,羅薩莉亞把這歸於自己的錯覺。
兩個人說話時都有些小心翼翼,淺嚐輒止。他們就象一對兒時常互相捉弄的小冤家,闊別多年後重逢時,都不免感到不好意思。
在羅薩莉亞眼裏,拉琪爾確實是個極端特殊的存在--至少在五年前是這樣。
那時羅薩莉亞認識過那麽朋友,也有無數人仰慕她的美貌,但她的視線唯獨隻落在拉琪爾身上。
不過,拉琪爾對這種事是無所謂的吧?再說,畢竟是那麽久以前的事,他肯定早就忘了。
房間裏的寂靜讓羅薩莉亞不自主的左右晃動,這個動作表現出她內心的窘迫。
“你是來拿照片的吧,跟我來。”拉琪爾說完,不等羅薩莉亞回答,就繞過茶幾前的沙發走向自己要去的地方。
羅薩莉亞慌忙跟上,從踏進拉琪爾的房間開始,她就一直在慌忙中。
客廳一側有一扇虛掩的房門,裏麵漆黑一片,這是一種可以張牙舞爪吞噬一切的黑暗。
羅薩莉亞猶豫地站在門口。
“進來啊。“拉琪爾的聲音從裏麵傳出來。
羅薩莉亞探頭探腦的踏進黑暗,站在門背後的拉琪爾一言不發的用腳尖勾上房門。
一切,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和死一般的沉寂,仿佛進入了真空,無形的思維被任意抽取。
羅薩莉亞的眼睛無論如何都不能適應黑暗,在黑暗裏她感到自己在融化。所有的器官都變得無比敏感又無比遲鈍,以至於拉琪爾冰冷的指尖輕撫過她的臉頰時,她甚至不能分辨這是種什麽樣的感覺,真正有感覺的又究竟是身體的哪一部分。
“羅薩莉亞……”
她同樣不能辨別聲音來自何方,無法思考又不能逃避的情況下,她隻能轉向求助於尋找自己的聲音。
“拉琪爾,你怎麽不開燈?”
這樣的回應,讓拉琪爾充滿了失望,但他隻能忍耐。
羅薩莉亞的反應讓她羞惱,這種感覺就像是心愛的玩具被大人借走,回到手中已支離破碎,憤怒,卻沒有力量去改變。
與外人站在暗室裏的迷茫不同,拉琪爾是這片黑暗的主導者,陷入自己的黑暗能讓他的感覺比平時更敏銳,頭腦更清醒,順著無意識的自然反應,得到想要知道的答案。可即使在這樣得天獨厚的條件下,他依然找不到五年前那種熟悉的回憶,羅薩莉亞真的完全變了,變成了他不認識的另一個人,平凡,庸碌,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可悲的退化。
五年的時間,等來的居然是這樣一個結果。
就在羅薩莉亞等的快要失去耐心的時候,右側的黑暗忽然恢複了光明,盡管光源隻是一個昏黃的燈泡。
拉琪爾站在光源前麵,站在羅薩莉亞的身側,與她方向相反。簡陋的光讓拉琪爾臉上的線條僵硬的可怕,羅薩莉亞在奇怪他在黑暗中的舉動,但她不敢開口問。
一些尚未成形的照片靜靜地躺在燈下的顯影液裏,映出**波浪般的網狀條紋。條紋的原形在液麵上緩慢的翻轉、扭動,在這個衝洗照片的暗室裏,隻有它們展示著陰沉的歡快。
空氣繃得緊緊的,需要一根導火線或者一簇火苗來點燃,去毀滅兩個人之間不堪一擊的平衡。而後,一切會朝向不可知的方向迅速發展,誰都無法預料。
“昨天的照片有一些還沒洗完。”拉琪爾的話裏帶著斟字酌句的意味,象是在衡量自己用詞是否恰當。
羅薩莉亞順著他的視線抬頭看,一排照片象兄弟姐妹一樣挨個掛著。在背光的狀態下,裏麵的內容有些模糊,還有一種異樣的缺憾。
光線,明暗,取景,角度都無懈可擊,但就是少了點什麽。從照片上,感覺不到生命的律動,有的隻是定格的靜止畫麵。
照片上的人在笑,卻覺察不出笑的甜美。很愉快,卻感不到愉快的躍動。
他們就象是一群木偶,甚至連木偶都算不上。
相反的是,另一些風景照和靜物照卻處理的繪聲繪色,鮮明生動,呼之欲出,美得讓人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