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字堪比人臉之大,刻得張揚舞爪,

能看出來是字,卻看不出究竟是什麽字。

山竹擰眉說:“這麽潦草的字,都能媲美殿下的畫工了。”

林歲寧久久盯著這些字瞧,瞧得失神。

這種字,她好像是在哪兒見過的。

究竟是哪裏?

山竹說:“估計有人進山來劈柴或狩獵,見這棵樹大,意興闌珊刻了字。都是些山野莽夫,大字不識幾個,就亂刻。”

林歲寧鬼使神差的走上前,伸手去觸摸這些字眼。

她的頭忽然一陣眩暈,搖了搖腦袋,眼前莫名浮現出一副畫麵。

是一個約摸十來歲的小姑娘,坐在一戶人家門外牆邊抽泣。

那戶人家的門匾上寫著方宅二字。

小姑娘衣衫破了不少處,髒兮兮的,路過的人看到她免不得議論幾句。

有人同情,卻無人上前施以援手。

小姑娘哭累了,還想去敲方宅的門,裏頭走出位婦人來。

婦人出現那一刹,小姑娘眼裏有了光。

“娘親……”

婦人眼中有不忍,蹲下來,在她耳邊說:“窈窈,別回來了,你回來會沒命。”

說完,婦人起身,丟下幾個銅板,大聲說:

“換家乞討吧,我能給你的就這麽多了,不要在這裏糾纏了!”

小姑娘沒有拿那幾枚銅板,渾渾噩噩的在街上走,走向城裏最大的那條河。

她坐在河岸邊,看著**漾的河水發呆,聽著偶爾孩童打鬧的歡笑聲。

偶爾有調皮的孩子砸她,她也沒有任何反應。

孤零零的,從黃昏枯坐到日落。

天黑之後,四周再無一人,她從岸上向著河床一躍而下。

……

林歲寧瞳孔緊縮,猛地收回手,心驚肉跳。

眼前的畫麵頃刻消散。

那個方宅,她去過的,那是她外祖父外祖母的住處,亦姨母出嫁前的住處,也本該是母親的家。

所以,她看到的小姑娘是……

是那個為了引開壞人,一夜未歸,再回來卻被方家拒之門外的母親!

她大口大口的喘息著,恢複平靜之後,再次去觸摸麵前那些字眼。

……

小姑娘明明往下跳了。

一個恍神,她又回到了岸上,恢複成跳河前的姿勢。

她愣了愣,準備繼續往下墜。

“喂。”

有個聲音喊住她。

她扭頭尋聲。

是一個同她一模一樣的小姑娘坐在樹枝上。

長得實在一般無二,就連淩亂的頭發,髒汙的衣裙也是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樹枝上的姑娘是笑著的,眼裏亮瑩瑩,像天上的星星一般。

她背後是如玉盤的明亮月光。

“既然不想活了,身子給我用,可好?”

岸邊的小姑娘自怨自艾的說:“我沒有名聲,隻會給家裏丟臉,爹娘都不要我了,你要我的身體沒有用。”

“怎麽會沒用,”她坐在不如手指粗的樹枝上,俯視著可憐的小姑娘,笑說,“你的名字將流芳百世。”

……

畫麵到此為止。

無論再怎麽觸碰樹上這些字,都沒有新的畫麵出現。

林歲寧回想著方才看到的聽到的,腦中一片亂麻。

是虛無縹緲的幻象嗎?

還是真的存在過?

如果是真的,那她的母親,究竟是要跳河的那位,還是樹枝上的那位?

“我想起來了。”

荷包蛋問:“什麽?”

林歲寧說:“這種字跡,我在母親留下的字畫裏見過。”

母親的字畫,姨母收了些許。

畫工是一等一的絕,可畫上的提詞,卻實在是半個字都認不出來究竟寫了啥。

這些若是母親的字,被賦予了某種怪力亂神的力量,由她觸碰會見一些過往畫麵……

不對。

林歲寧搖搖頭。

若畫麵是真的存在過,那樹枝上的小姑娘騙了人。

母親早早就亡故,根本沒有流芳百世的機會。

她扭頭問:“你剛剛看見了嗎?”

荷包蛋很激動的說:“看見了啊!這麽多照夜清,真想抓一把明天給殿下看看,再抓一把回了長安給方姐看看,保管驚得他們說不出話。”

林歲寧心想,那大概隻是她一人能看到。

又或者,是她太累了,才心生幻想。

那群照夜清離開槐樹,齊齊往一個方向飛去,卻盡數停在了離林歲寧三步遠的地方。

林歲寧跟著往前走一步,它們也往前挪一步。

她停下來,它們也停下來。

她若往另一個方向走,那群照夜清便飛到她眼前晃一晃,再飛回原地。

荷包蛋嘖嘖稱奇。

“它們好像在給你帶路。”

林歲寧也發現了。

它們指引她繼續往山穀深處去。

而它們照亮的,就是那鬆軟泥地上,石頭鋪成的路。

“你去駕馬車,把太子帶走,”林歲寧說,“我去看看。”

荷包蛋有點不放心。

“可是這深山裏,你一個姑娘家怎麽能獨行?”

“放心,沒事。”

有豹群護著,還有劍箭不能侵的玉蟬護體,她怕什麽?

這山無論白天黑夜,她不都橫著走。

剛隨照夜清踏上第一塊石頭,身後有人跟著來。

“真的不用,你去管太子。”

林歲寧以為是荷包蛋,結果身後人根本不聽勸,她回過頭去,看清跟來的人是誰,愣住。

李玄澤說:“我陪你。”

“戌時應該早就……”

她明明特地問了,他說他戌時要靈魂出竅的。

雖說在這兒分辨不了到底什麽時辰,可天黑了有多久,她心裏有數。

“鬼曉得怎麽回事,”李玄澤笑說,“老天給機會讓我陪你吧。”

他也在等昏厥。

以為必昏無疑,這麽多天就沒有過意外。

可偏偏今日不對勁,怎麽都等不到靈魂出竅,

林歲寧睜圓了眼,磕磕巴巴的說:“那剛剛我在馬車裏說的,你都聽見了?”

“說了什麽?”李玄澤搖搖頭,“沒啊,剛太困,打了個盹。”

他能忘記她說的那話,卻不能忘記她。

死皮賴臉也罷,沒讓他今晚變成貓,便是天意,他就絕不能讓她一人走夜路。

哪怕有豹群,哪怕有玉蟬,她到底是姑娘家,深山老林的怎麽能不怕?

照夜清似乎有些急躁了,又來林歲寧眼前晃了晃,再飛去照亮前麵的石頭。

林歲寧收回看著他的目光,繼續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