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的山穀萬籟俱寂,靜得連身後人的呼吸可聞。
李玄澤說:“野獸都入山了,居然也沒鬧點動靜出來。”
連個鳥雀狼嚎的聲音都沒有。
林歲寧說:“別說話。”
照夜清在前方帶路,她足夠能看清腳下,但半點不敢分心。
小半個時辰後,這一片石頭路終於望見了盡頭。
李玄澤詫異。
“沒路了?”
那前麵竟然是一片崖壁。
林歲寧也覺得奇怪,但那群照夜清還在給她帶路,指引著她往前走。
都到這兒了,不差那幾步,總要去看看怎麽回事,真沒了路再想對策。
李玄澤看著眼前烏漆墨黑的崖壁,納悶道:“難道是要翻過這座山去?”
他往上看。
這山倒不是很高,隻是崖壁太過陡峭,不好爬,估計隻能繞路過去。
那群帶著光亮的小飛蟲已經先一步到了崖壁邊,照亮了密密麻麻的藤蔓。
林歲寧尋思著:“難道是要我們抓著藤蔓爬上去?”
可是這藤蔓有沒有那麽牢固。
萬一半途手一鬆掉下來,那不就摔得粉身碎骨?
李玄澤伸手拉了拉藤條,卻見一些瑩蟲鑽進藤蔓的縫隙往裏飛。
他立刻撥開藤蔓,大量的瑩蟲們往裏頭湧。
“是個洞!”
洞口寬約兩尺,剛巧容人通過。
瑩蟲們都飛了進去,停在離他們兩步遠之處,似乎在等著他們跟上來。
林歲寧要往裏鑽,手腕被握住,她回頭。
李玄澤擰眉說:“墳墓怎麽可能在這樣的地方?”
這個洞口的寬度,一人能走,兩人並肩而行就顯得擁擠,棺材那麽寬大,根本不可能從這樣的洞口通過。
林歲寧說:“的確不可能。但近來已經有許多不可能的事,卻實實在在發生了。”
“你出來,”李玄澤說,“我走前麵。”
他聽人說過,山中這種大小的洞千萬別鑽,要麽是野獸的巢穴,要麽睡著巨蟒。
容易有去無回。
林歲寧沒推辭,就讓他走在前麵。
這個洞狹長,很深,是下坡路,他們是在慢慢往地下走。
越是地底,越是冷。
可這地方卻恰恰相反。
外頭是有些涼的,到這洞中,卻是越往下走,越暖和。
或者說,是身前暖,像有火爐在烤。身後涼,像是冰塊在化。
林歲寧往背後看了眼。
背後是漆黑一片,有什麽柔軟的東西似乎拂她臉上來,涼涼的。
像是在撫摸她的臉頰。
林歲寧心下一慌,手下意識的往前伸,抓住身前少年的一點衣料。
李玄澤察覺到她的緊張,把她的手握在掌中。
就握住她手那一瞬,李玄澤腳步頓住,身子一僵。
“怎麽了?”她問。
“沒事。”
李玄澤牽著她繼續往前走。
他方才突然臉上好像被一雙無形的手扇了一巴掌,有點麻麻的疼。
但他若是說出來,隻怕她會更害怕。
既然她堅持要往前走,他就不能退縮。
終於這條狹長的路走到了底,麵前豁然開朗,瑩蟲們也終於散去,不再飛成一團。
林歲寧睜大眼,環視四周。
這兒跟奉天殿差不多大。
四周牆壁上,五步一盞燭燈,盡數點燃,照亮了這洞窟,也照亮了腳下的琉璃地。
“有人在這?”
這種燭燈,若是任由它燃著,早該燈盡油枯。
李玄澤指腹摸上牆壁。
“一點灰塵都沒有,像常有人來打掃。”
可是,打掃這樣一個地方做什麽?
除了來時的洞口,這兒到了盡頭一般,再無通往別處的路。
林歲寧左看右看,有點茫然。
照祖母的意思,沿著蕙蘭花的路一直走,那便就是這兒,可這兒根本不像停棺木的地方。
她低頭去看腳下的五彩琉璃地。
琉璃的光澤中,似乎有什麽人影,她蹲下來想要看個清楚,李玄澤突然驚奇道:“這些畫,是戈鹿之戰!”
林歲寧轉眸,“什麽?”
十多年前,這片大陸上硝煙四起,戰爭不斷,但她似乎沒聽說過這場戰役。
“這是當年宋將軍苦守戈鹿城,以千餘兵力與敵軍周轉十數日,遲遲沒等來援兵。”
“他便打開城門,衝在最前,身後是誓死追隨他的將士們,他們準備以身殉國。”
“城是守不住了,他們寧可背水一戰,也要讓敵軍知曉,啟元哪怕是敗,寧死不降。”
林歲寧順著他的指尖,看向那位舉著紅纓槍,騎俊馬視死如歸衝向敵軍的將領。
他身姿高大挺拔,容顏被青銅胄遮去了大半。
身後是明顯少於敵軍的將士們,再後麵,便是風雨飄搖的戈鹿城。
她似乎已經聽見那遍野的哀嚎聲。
“宋將軍是死於這一戰?”
李玄澤搖搖頭。
“這一戰贏了。”
他指了指站在城樓之上的一個身影。
是個蒙著麵紗,纖瘦的小姑娘,看起來還沒長大成人。
“宋將軍本還想再守兩日,巫祝對他說,援軍不會來,開城門打便是。”
“宋將軍根本就不信這樣一個小姑娘說的話,也不敢拿一座城,那麽多百姓的性命去賭。”
“但巫祝要證明自己料事如神,也不難。”
李玄澤指向畫上城裏的井和田地。
“她讓枯井有水,讓田裏的幹涸的莊稼一夜豐收。”
“這實在不是常人能辦到的事。”
“那時,宋將軍也對援軍的到來漸漸不抱指望,他隻能孤注一擲,選擇信這小姑娘。”
“終於打開了城門。”
林歲寧目不轉睛的看著那畫上壯觀綺麗的一幕幕。
“那又是怎麽贏的?人馬這樣懸殊。”
李玄澤笑著說:“敵軍臨陣鬧肚子了,一個都打不動,紅纓槍揮不起,箭也沒力射,輕易就被打了個屁滾尿流。”
林歲寧聽著心裏也激動。
敵軍全體鬧肚子,很可能是遭下了藥,巫祝要幹這點事,並不難。
“可是戈鹿城離長安才三日路程,為什麽整整十日,都沒等來援軍?”
李玄澤麵上的笑容忽然消散,頓了頓,晦澀說:“有人玩忽職守了吧。”
林歲寧又看向其他的畫。
“你看這個!”
與戈鹿之戰遙遙相對的那副畫,畫的是一個姑娘跪坐在地上,咬破手指,將血滴在玉蟬上。
李玄澤定睛看畫上的姑娘,又看身邊的少女。
目光在這兩者間來回轉換。
畫上的姑娘簡直是照著林歲寧畫的,眉眼相同,梳著垂掛髻。
甚至,林歲寧在傍晚剛換上的杏色雲蝶千水裙,畫上的姑娘也是一模一樣的衣裙。